第8章 凶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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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山頂,
鼓震雲霄,靈氣翻滾,
一片流光溢彩。
……
此刻,
司辰麵色莊重地站立於道場中央,
在他對麵的,正是君子堂掌門“儒聖”——周淳風。
……
周淳風目光慈祥地凝視司辰片刻,微笑著朗聲說道:
“諸位高賢,乾坤風雲會創辦至今,已正好六十屆。在過去的近六百年內,我人界先後誕生了五十九位絕世英傑,他們或降妖除魔、或抵禦天災、或成為門派棟梁,均為鞏固我界修真正道之發展披肝瀝膽、前赴後繼,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先輩們的豐功偉績,於今日思之,猶感曆曆在目……
而今,依然在這昆吾山頂,我們翹首企盼,終於再度迎來了第六十屆乾坤風雲會的論道狀元,他便是站在我麵前的,聽雨樓少年英傑——司辰!”
……
道台下,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辰公子驚才絕豔,真乃實至名歸!”
“年紀輕輕便如此了得,其未來必不可估量!”
“我已決定,此番風雲會後,棄道歸田……”
“辰郎,我周婉晴,願負韶華不負卿……”
“額……周婉晴?不是李萌竹麽?李萌竹哪去了?”
“你要死吖?老娘在此!”
“哇呀!~仙子饒命!”
“辰公子啊,我洛水王二……”
“你丫閉嘴!哪涼快哪呆著去!”
……
最歡愉的當屬淩嫣然,
此刻,她忽然想起雲夢山下茶棚老板說的話……
“姑娘與辰公子相交,必是有福之人哪!”
……
“嘻嘻,我就知道,司辰哥哥是最棒的!上至得道高人,下至山間茶農,甚至……甚至連三尺孩童,都那麽喜歡他。跟他在一起,我仿佛覺得此生……此生再無他求了……”
她這麽想著、笑著,渾然不覺,一張俏臉竟然通紅了。……
周淳風抬手,示意大家掌聲稍息,而後又道:
“為表嘉獎,我君子堂作為本屆風雲會輪值主持,特依前言,為論道狀元奉上‘黑金’一塊。此物雖功效未明,但蘊含磅礴靈力,於修真之人而言,善而用之大受裨益。”
隻見周淳風伸出右手,在虛空中一托,一個赤紅色的精美錦盒漂浮於他掌心。
盒蓋未合,赫然可見一枚如拳頭般大小的黝黑晶石置於盒中。那“黑金”通體發黑,棱角嶙峋,材質剔透,隱約可見一團暗紅色流轉氣旋被包裹於其中,想必正是周淳風所提到的磅礴靈力。
周淳風慈祥的目光再次回到司辰臉上,
“司辰,現老夫謹代表君子堂,代表乾坤風雲會,代表浩然正氣盟,代表千千萬萬人間正道……將此物贈予你,望你以此次風雲會為契機,磨礪心誌、苦研大道,他日扶搖直上、青雲萬裏,為蒼生謀福祉,為萬世開太平!”
周淳風一番言語慷慨激昂,淡定如司辰亦有些激動。
此刻,他極其鄭重地雙手接過那錦盒。
周淳風投來柔和的目光,
司辰亦報以堅毅的眼神,
之後,周淳風返回道台上首入座。
司辰向道台上首深深一躬,
轉身,
神色莊重地麵向台下眾人,
霎時間,無限灼熱的目光迎麵而來,
他將錦盒緩緩高舉過頭,
……
霞光照耀之下,
那“黑金”反射出的強光竟然直透厚厚的錦盒,
五彩斑斕,耀眼奪目。
台下歡呼著、沸騰著。
……
然而,這熱鬧歡騰的場麵並未持續多久。
忽然,
一個身影如鬼魅般地出現在司辰麵前,
這身影實在是太快了,
快得就連近在咫尺的司辰都驚愕萬分,
仿佛就這麽憑空出現的。
……
“把‘黑金’給我!”
……
一個幹澀、嘶啞的聲音刺痛耳膜,
仿佛九幽深處惡靈的咆哮,反複切割、撕鋸著所有人的靈魂。
……
道台之下,頓時一片啞然,
許久,才聽到弱弱的聲音響起:
“那,那人是……李玄一?”
“是,是他!流光閣,李玄一!”
“他怎了麽?渾身籠罩著黑氣,好可怕……”
“為何我覺得,他像是,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魔……”
……
一雙血紅的眼,
在滾滾黑氣包裹之下,
惡毒地盯著司辰和他手中的錦盒。
……
“轟隆隆!~”
一陣低沉的雷聲響起,
緊接著是一連串瘋狂的閃電,
霎時間,
狂風嗚咽,飛沙走石。
下一刻,
整個天際突然完全籠罩在黑霾之下,
那原本神聖而莊嚴的道台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漩渦不斷的攪動、旋轉,仿佛要無情地吞噬著世間的一切……
那八方掌旗使不知何時亦被黑煙包裹,以一種近乎詭異的姿勢木訥而僵硬地揮舞著陣旗,仿佛八具沒有靈魂的傀儡。
他們原本澄明的眼神已變得跟“李玄一”一樣的血紅,充斥著淒厲和怨毒……
“把,‘黑金’,給我!”
“李玄一”再次發出那令人顫抖的惡魔之聲。
“你到底是誰?”司辰神情冷峻地看著他。
“給我!吼!……”“李玄一”如發狂的野獸般咆哮著。
道台上首,
周淳風等四人已然從驚駭中警醒,
立時化作電光疾馳而來,
然而,
似乎已經晚了……
“嘭!”
一聲巨響,
那四位長者齊齊被擋在一輪黑氣籠罩之外。
原來,八方掌旗使已經撐起一輪球形黑幕,把道場外的所有人徹底隔絕在外,隻留下道場上全神戒備的司辰。
……
“咯咯……拿來吧!”
“李玄一”惡魔般獰笑著,漸漸逼近……
“不好!”
司辰心裏這樣想著,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驟然發覺黑氣已經悄無聲息地彌漫他全身,
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漸漸地,
他的手被黑氣控製著緩緩抬起,
隨之緩緩舉起的,還有那來之不易的錦盒。
“拿來吧!”
……
“啊!~啊!~”
司辰麵容扭曲,
痛苦地掙紮著,試圖擺脫著,
可是,任憑他百般努力依然無法抵抗黑氣的束縛,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葉在暴風雨中掙紮的孤舟,被漂泊的大雨肆意地拍打著,被滔天的風浪無情地碾壓著……
那隻枯槁的漆黑的手越來越近。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近乎枯萎的皮膚下麵,如虯龍一般扭曲的暗紅而剔透的血管裏麵,正汩汩地沸騰著惡魔的血液……
那是一種何其恐怖的力量,充滿了狂躁和暴戾。
他甚至想到了逃,
可他動不了。
一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
絲毫也挪不動。
“噠!”
一個清脆的聲音,
五根鋒利如錐的手指輕輕地搭上了赤紅的錦盒。
他清晰地感覺到來自胸腔的鑽心徹骨的疼痛,
那魔爪如同五根長鉤,輕易地劃破他的皮膚,攪碎肌肉,再惡狠狠地剜向他仍在顫抖的心髒,
帶著赤紅的鮮血,就這麽無情地從軀體中剝離……
錦盒終於還是被那隻令人欲嘔的魔爪抓走了。
司辰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對方猙獰而扭曲的臉,
看著對方詭譎而怨毒的笑,
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道場上空,
周淳風等人看得真真切切。
可,那又如何?
任憑他們發瘋似地攻擊黑色氣幕,除了反饋回來無數煙塵和碎渣,再無其他。
這一刻,
他們悲哀地意識到,以四人之力根本改變不了什麽,
隻能憤怒卻無奈地著這一幕發生。
顯然,對他們這些得道高人而言,這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更讓他們感到恥辱的,且根本不願相信的,是來自心底的、深深的——恐懼!
竟連他們也會產生恐懼了嗎?
那是怎樣一種久違的、卻永遠不想再體會到的感受?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詭譎的笑聲撼動著整片昆吾山脈,以至於往日雄渾巍峨的主峰此刻都似乎被無邊的恐懼壓迫得瑟瑟發抖。
那道台幻化而成的巨大的黑色漩渦終於嘶吼著、咆哮著,開始瘋狂地吞噬起來。
無數黑氣夾帶著淒厲的尖嘯聲,被無情地拉扯著,殘酷地拖入漩渦中心那深不見底的黑洞……
被黑氣纏繞的錦盒最先消失於眾人的視野。
緊接著,上一刻還如同惡靈降世般的“李玄一”開始猛烈抽搐和顫抖。
他極度痛苦地扭曲著自己枯槁的身軀,誇張幅度甚至超越了軀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以至於全身骨節如爆竹般劈啪作響。
下一刻,
數十朵駭人的血花在他幹涸的皮膚上綻開,那皮膚上皸裂的溝壑如一張張貪婪的大口,瘋狂地吸允著猩紅的血液……頃刻間,他已變成一個仿佛從煉獄中爬出來的血人。
漸漸地,
他那血紅的眼球開始褪色,
猙獰的表情變得頹廢,
濃鬱的黑氣不斷從他的七竅和胸口被抽離出來,淒厲地尖叫著被拉扯進漩渦深處……
終於,
當最後一縷黑氣逃離他軀體之後,他的整個身軀仿佛一具被抽幹靈魂的空殼,沉悶地癱軟在地上。
八方掌旗使也倒下了,仿佛失去掌控的傀儡,眼神空洞,靈魂渙散,若不是皮肉相連,甚至沒有人懷疑他們會就地散落,四分五裂。
黑色漩渦仍在瘋狂地吞噬著,像是一頭嗜血凶獸的森牙巨口,興奮地咀嚼著一種血淋淋的美味,那種無法滿足的貪婪使得它根本不願意放棄任何一絲殘炙。
……
漸漸地,
那如惡魔之口般的漩渦像是吃飽了,
出現縮小、收斂的跡象,
並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小,
最終,消失不見。
籠罩於山頂和道場上空的黑幕消失了,
烏雲褪去,狂風歇息,
天穹逐漸恢複晴朗……
待一切平靜過後,
包括周淳風等四人在內的,所有在場之人竟然情不自禁地由內心深處產生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呼~呼~,這是怎麽了,經曆了一場噩夢麽?”
“誰能告訴我,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好……好可怕!”
“剛才有一刹那,我仿佛覺得自己失去了生的勇氣。”
“我永遠忘不了那無邊的恐懼……”
……
道場終於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隻是,那巨大的棋盤卻早已不複之前那般神聖而莊嚴的景象。
龜裂的“天元”位上,殘存著一抹紮眼的暗紅,讓人想起不久前那吞噬一切的漩渦中心似乎就在此處。回想起來,胃腸翻滾,幾欲作嘔。
原本規劃井然的“星位”和縱橫交錯的線條此刻已是缺的缺、斷的斷,一眼望去,盡是衰敗和蕭條,仿佛被數千年曆史長河的滾滾車輪於一息之間狠狠碾壓而過,最終變得殘破不堪。
道台上空,
周淳風等人依舊漂浮著,
他們甚至忘卻了自己處於虛空之中,
隻是神情木訥地凝視著下方。
此刻,
在那裏,
單膝垂頭,
跪著一個衣著淩亂的少年,
不是司辰,更是何人?
……
“呼,呼……”
司辰劇烈地喘息著,
如沙漠中迷失之人渴求清水般的渴求著空氣。
他的腦海裏不斷重複著之前那支離破碎的畫麵,
最終,
畫麵定格在錦盒脫離手中的那一刹那,
他仿佛再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痛苦地掙紮著,幾乎要與羸弱的軀體分裂。
萬幸的是,在神智即將崩潰的邊緣,狂躁翻騰的氣海中央出現一縷聖潔的神光,如初升朝陽般帶著七色霞光,寧靜而祥和,那神光化作一雙柔和而溫暖的手,生生把他幾乎要凍結的靈識輕輕地包裹住。
之後,
哪怕在他更痛苦、更煎熬的時刻,
那雙細膩的手依然執著地守護著他不安的氣海,使得氣海深處最後一絲脆弱的靈識勉強維持著一片澄明。
……
當一切鬆懈下來後,
他覺得渾身上下已然失去知覺,
隨之而來的是無邊的倦意,
他實在是太困了,
好想就這麽放任自由地睡去……
“司辰哥哥!”
淩嫣然來了,
不顧一切地,
帶著噴灑而出的、幾欲沸騰的淚水,
飛奔而來。
從台下到司辰身邊,這僅僅數十丈的距離,她竭盡全力地奔跑著,卻依然感覺路途無比地遙遠和艱辛,步履沉重得仿佛一步之遙已是千年光陰飛度。縱使山遙路遠,河漢迢迢,她亦義無反顧地要來到司辰哥哥身旁。
淩嫣然跪在殘破的道場上,顫抖著抱起就要癱軟的司辰,用自己嬌弱的身軀緊緊地維護著他,滾燙的淚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司辰的胸口。她的小手亦緊緊地包裹著司辰的拳頭……
恍然間,她想起在英傑城內,司辰措不及防地牽著她的手逃離人群的樣子,她覺得好甜蜜。
她很想笑,卻怎麽也笑不起來,無法控製的淚浪不斷翻湧奪眶而出,就連呼吸都變得萬般艱難……
“司辰!司辰!快醒醒!”
楚恒嶽、釋心和柳寒衣來了,滿臉苦澀和悲哀的表情。
英雄如楚恒嶽亦難忍鼻尖的酸楚,滾滾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釋心慘白的指節用力地揉捏著念珠,不能言語;
柳寒衣已不複往日淡定,焦躁地、嘶啞地不斷呼喚著。
……
蘇暮雲和方之南也來了,
方之南默默地站在淩嫣然身後,一臉的苦澀;
蘇暮雲則跪在淩嫣然身旁,輕柔地扶著她的雙肩,同樣熱淚盈眶,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
除此之外,
甚至還有之前與司辰同台競技,激烈相搏的段黑白和蕭離……
他們也來了,默默地站立著,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關切。
蒼穹在旋轉,
山巒在漂移,
司辰感覺自己時而仿佛被遺棄於浩瀚無垠的星河,充滿無盡的寂寥和落寞,
時而又仿佛被囚禁於晶瑩剔透的氣泡,充滿了無限的悲涼和苦澀……
終於,
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萬般掙紮之下,
還是漸漸合上沉重的眼皮……
……
山風盡情嗚咽著,仿佛無情地嘲笑著著這一片淒苦而蕭條的景象。
周淳風等人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萬眾矚目的乾坤風雲會會以如此狼狽不堪的局麵收場。他們甚至連來犯之人到底是誰,有什麽企圖都不得而知。唯獨可以確認的,是那塊神秘的“黑金”被奪走了;十餘位精英遭受重創,甚至其中還包括本屆風雲會的論道狀元;除此之外,就是那詭異而強大的敵人竟讓多少年安枕無憂的他們,都感到深深的恐懼和後怕……
發視山頂,
嶙峋的峭崖旁,
紅袍男子輕狂而得意地打量著手中的黑色晶石。
此刻,那黑色晶石所包裹之下的紅色氣旋竟如一池沸騰的血水,瘋狂地攪動著、歡騰著……
“蚩尤血!嗬嗬!魔神蚩尤1之血!縱使曆經曲折,你也終於回到我手裏了吧?哈哈哈哈!……”
淒厲而恐怖的笑聲震蕩於整個山頂,回聲久久不絕。
……
“他怎麽了?”紫衣女子遙遙凝視著昆吾山,淡淡地問道。
……
“他沒事,怎麽會有事?‘修羅魔魘陣’雖然異常凶戾,卻無法真正傷他,隻不過他受魔陣吞噬之力攪擾,損耗太多靈力而已。這也隻是暫時的,我相信不久的將來,料這陣法於他而言就如同凡間的菜園一般,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哈哈哈!”紅袍男子似心情極好,竟破天荒地開起玩笑來。
“他真有如此通天本事?”紫衣女子雖仍是不解,但已不再驚訝。
“你想知道?……嗬嗬,眼下先賣個關子,等時機到了,不用我說,你自然明白。”紅袍男子轉過頭,詭譎地望著她。
“難道,你對他做了什麽手腳?”紫衣女子追問道。
“絕對沒有!若說此番人間之行我收獲匪淺,這‘蚩尤血’在意料之內;那這意料之外的驚喜便是他了。我說過,我對他很感興趣,而你是最解我的,感興趣的,我一般都會特別珍惜,哈哈哈……”紅袍男子的笑聲再次回蕩於山頂。
山風驟急,砂石飛濺,
浮雲翻滾之內,仿佛蘊藏著濃密的陰霾……
1《歸藏·啟筮》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黃帝殺之於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