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二月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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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風光與柔情的江南煙雨自然是不同的。



    秋蟹秋魚肥,晚霞秋葉紅,天高氣微寒,江岸漁歌唱晚,一艘烏篷船疾行水上,艄公蕩著船槳豪飲烈酒,含糊地唱著不知名的歌。



    船內走出來一位麵容可愛的年輕男子,他扭了扭因為久坐低頭而酸痛的脖子,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息。



    “喲!這位小公子,出來透透氣?”艄公陪笑道,劉雲不知道為什麽艄公把自己的姿態放得這樣低,他有些不喜歡這樣的姿態,卻沒想到是因為自己租船之初露出了大把銀子的緣故,誤使這艄公以為劉雲是哪家公子。



    見劉雲隻是微微點點頭並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艄公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又唱了起來,劉雲聽著聽著聽出了幾分意思,這下倒是主動開口了:“有些愁。”



    果然天才就是天才,領悟能力沒話說。



    艄公心裏一樂,好嘛!這位公子哥還是個文人?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武人做派,一船兩人,不談論談論著實沒意思,艄公高興地接過話茬恭維道:“公子倒是厲害,竟能聽出幾分意思,隻是少不識離愁,這”艄公突然羞紅了臉撓了撓腦袋,自慚一笑:“老了,老了,回想當年老夫出口成詩,現在多年不拿書,竟然連一對句子都做不出了,真是老了。”



    “離愁?”劉雲看著遠去的青雲山,心中漸漸多了幾分哀思,不過一時想到了自己下山行走的目的,強行把這幾分淡淡的哀思撇除,對艄公道:“不知這天下極好的去處是何處?”



    自上船之始,艄公便知道劉雲租自己的烏篷船是為了找一個極好的遊曆去處,他解釋:“要說這天下富庶啊,有三分要落在這揚州城內,公子想必也聽說過這揚州的風景揚州的女人?”



    劉雲回想起張師兄曾經對自己說過山下的趣事,其中很多便是關於揚州的。



    見劉雲點點頭,艄公又灌了一口酒,涼風一吹便覺得有些上頭,連著之前的酒意漫上腦袋,便豪情大發,被生活打磨許久的棱角也稍微尖銳了些,他大聲道,分毫不見口齒不清之態:“揚州真是好地方啊,美啊,好!富庶三千裏”



    劉雲嘴角微微揚,也開始想象艄公接下來娓娓道來的那句雄城。



    慢慢地艄公的話題不光關於揚州,也衍生到了朝廷。



    劉雲就在青雲山上,隻知江湖不知朝廷,聽師兄們討論過幾句,倒是讓劉雲對於艄公口中的千年王朝感興趣不已,再加上大師兄劉長真讓自己去自己的“家”杭都看一看,此次下山,劉雲必是要與大潦王朝有一番交道的。



    “朝廷好啊!要知道建朝的祖先當年可是統一了人族五部,建立了不世之功啊,又自百年前教化天下的聖人之後,天下百姓無一不以大潦為正統,看看我大潦風光!”



    艄公放下船槳張開雙手,任秋風揚起他盤起卻散亂著的長發,感受世間。



    劉雲也敞開懷抱,一股莫名的激動,一股溫熱的顫栗從內心擴散至全身。



    “轟!”一身了然的巨響在劉雲腦海中響徹,刹那間,劉雲似乎捕捉到了什麽,體內內力洶湧了起來。



    艄公不修習武功,自然不知道自己這一番做派給這麽一位年輕人帶來了多少好處,他睜開眼,冷不丁又說:“如此打好江山,卻有數不盡的隱患,痛殺我心,外有草原作亂,幾十年尚不能平,內有武俠以武犯禁,屢禁不止,草原作亂尚能平,可這以武犯禁的武人嘖嘖嘖,真是我大潦的最大隱患,要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若要是從內部殺死,不管什麽百足千足蟲,隻怕朝夕不保”



    艄公偷偷瞧了一眼劉雲,不見劉雲有什麽表示,隻是一味閉著眼不知想著什麽。



    他本事讀書人,卻屢次不中,心灰意冷之下回到老家青州做會家中本行打漁擺渡,雖然苦寒的生活不斷打磨,不過出仕之心從未冷卻過,現在見著一位貌似世家弟子,想著抖落一些本事讓年輕公子青眼相加,以求能有些許名聲在外,誰料不知是自己的言論不夠大膽,年輕公子哥竟然一點表示也沒有,艄公心中一橫,張口:“而且這江山人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這年輕一代的後輩小子不讀聖賢書,也不事生產,竟然全數想著要成為那以武犯禁之人,真是”



    眼看這有幾分武人做派的公子哥對與自己如此針對的言論都沒有反應,艄公終於說出最後的一句話:“還要說說那夫子!儒聖在世時未有重用,空有警示良言流傳下來,現有聖人夫子在世,朝廷卻不用他!雖說夫子不當首輔之職,可自從那幾十年前的一場刺殺之後,朝廷竟然隻讓夫子安穩教書幾十年?”



    劉雲睜開眼淡淡說了一句:“聽說夫子也是一位以武犯禁之人?”



    艄公臉色一白,終於明白這位年輕公子哥的身份了,他聲音不由得顫抖起來,看來是想起了那些以武犯禁之人是多麽嗜血多麽殘忍:“求公大俠饒命啊。”



    劉雲沒料到艄公的反應這麽大,自己也嚇了一跳,當下即說:“沒事,我輩習武之人並不都時殘忍之人,隻是屢屢聽聞以武犯禁這等貶低字眼時往往心中不快,更何況習武之人多是直爽之輩,還請老伯見諒。”



    劉雲稱老伯這樣的低姿態都擺出來了,可那艄公終於還是害怕了,一路都不敢再說些什麽。



    冷戰持續了三日,劉雲來到了揚州的渡口,強塞了幾吊錢給不敢收的艄公,好言安慰了幾句,艄公借過錢,仿佛得救了一般立刻會上遊去了,劉雲搖搖頭,走進了這富庶三千裏的揚州



    早在靠近渡口的時候,滿滿的喧鬧聲就已經入了劉雲敏銳的耳朵裏了,接著,劉雲遠眺到了幾艘巨大的官船,艄公小心翼翼地讓開道,擔心誤了官家的大事。



    劉雲再烏篷船上呆了三天,衣服雖然也有換洗,但是依舊有些皺巴巴,也有些不幹淨,劉雲是第一次自己動手洗衣服,難免有些不到位。



    所以,劉雲耷拉一件稍顯不幹淨的披風,隻背著一個包袱,活脫脫就是一位浪跡天涯的遊俠形象,要不是劉雲可愛稚嫩的麵容,隻怕真要被人當作是一位老江湖了。



    那艄公見著了,暗罵自己瞎了眼,竟然連劉雲這江湖人士的身份都沒有看出來,虧了十幾年的江上擺渡,識人之能全部還回去了。



    



    艄公已經走了,劉雲身邊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了,他看著眼前這麽一座窈窕之城,心生喜意,另外,還有些懼意。



    畏懼什麽?畏懼陌生的環境。



    劉雲呆立片刻,身後不斷有行人急匆匆地進城,劉雲恍惚間被人撞了一下肩膀,聽見有聲快速遠去的“對不住”才陡然驚醒。



    自嘲地笑了笑,劉雲踏進了這麽座城。



    走過寬大的城門進入城洞,那些值守的士兵一臉不耐煩地盯著人潮,劉雲在人潮之中除了稚嫩的相貌便無起眼之處,走到城中,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不同於青雲山上,劉雲是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麽是“人世間。”



    這就是人世間,充滿人氣的城市,劉雲感受到了這一份美好,發自內心地笑了,心中隱藏的那份膽怯全部煙消雲散了。



    “這就是‘富庶三千裏’?”劉雲喃喃,想起了艄公那句不完整的詩詞,也想起了師傅對自己說過的話,下山是要會一會其他門派的行走的,算是江湖年輕一代之間的互相走動,未來掌門人的結交之行。



    另外就是代表江湖勢力向天下發聲。



    大師兄劉長真特意提到了揚州一個門派,叫做“二月船”,起初劉雲很是不解,什麽門派會是叫做船?一般都是什麽山啊,閣啊,派啊的,所以有對應的什麽“山門”,“門主”之稱,這船?船門?船主?



    劉雲“撲哧”笑了出來,開始耐性尋找“二月船”,他不是傻子,自然顧名思義知曉這“二月船”多半就是在這水麵之上了。



    這便又想起艄公說過的揚州城美景,同時有一句對仗工整的上下聯,劉雲記得很清楚。



    “東寺桃花夏,平湖二月春。”



    這平湖二月,指的便是揚州城內出了名的二月湖,據說夜間賞湖,湖麵清澈如明鏡,與天上的那輪輝月共成二月奇景,二月湖便是從此而得名。



    隻是劉雲還記得大師兄劉長真說過一句話,那便是:“不知是湖成就了船還是船成就了湖啊,要知道,當年二月湖得名便是因為大潦皇帝曾下揚州微服私訪這快天下最富之地查查他的臣民可有tān wū,誰想隻是隨意地往平湖上一瞥,大潦皇帝便再也移不開眼睛。



    因為,大潦皇帝看見了湖上兩輪明月——一輪天上彎彎月牙,一艘湖上燈火通明通體金黃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