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論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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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觀遠抽著竹筒煙,徐汝愚在他對麵坐下,問道:“漢水岸邊不是宜先生的樂土嗎,宜先生怎麽會帶著聽雪、阿彌走入濁濁紅塵之中?”
宜觀遠渾濁的雙眼在煙霧中陡然明亮起來,悠悠道:“世間已無樂土,便如那處,我窮盡畢生精力,卻熄不去少壯男子的征伐問雄之心。這次若非我帶阿彌出來,他就會被征入懷來軍了。晉陽不受兵則罷,受兵那處亦是被殃及的池魚啊。”
徐汝愚遙遙望向西南,自言自語似的道:“世間已無樂土,世間已無樂土……”心有所觸,問道:“宜先生是南平郡?”
宜觀遠歎道:“南寧越裴雪其人其事,汝愚可有耳聞?”
徐汝愚道:“越裴雪?傳聞其觀雪刀烈而無聲,如水中焰,極致刀之道,奇功絕藝榜稱之為刀之祖。”
宜觀雪道:“他的名字沒有被世人列於宗師之中,不是他武學不達,而是他拘於名位,如果他禪位於子,下便又多了一位宗師。”
世人不是傳聞,北靜郡王乃是三大宗師外的第一人?”
越裴雪每年都要發兵遠征南詔各地,世人都認為他窮兵黷武,不是窺悟武學之極道的強者,所以他的名聲隻顯於江南數郡,及不上蔡臨涯。”
三苗歸附越裴雪後,遷徙於南寧郡東北與越郡、南閩交界的五嶺一帶,徐行、吳儲當年對此事都有評論。
徐行以為越裴雪將三苗徙於南寧與南閩、越郡交界的雲嶺,實則是讓三苗百萬族眾代替裴家衛軍鎮守南寧郡的東北邊境,使得越裴雪將有限的兵力布防於南寧郡西北邊境,窺防舊朝元族在南平的強大勢力。
吳儲則認為越裴雪將三苗徙至雲嶺,限製了裴家勢力向東北越郡、荊郡等地發展。惟有越裴雪連年征伐南詔蠻族,看似毫無建樹,卻使得南寧擁有“十大精兵”之列的樂安營軍。吳儲認為百勝雄師出諸征戰、惟戰場殺伐方能練出精兵雄將,在這點上,越裴雪做得甚合他的心意。
徐汝愚淡淡道:“越裴雪在南詔征戰多年,卻毫無建樹,也就難怪世人對他評價稍低。”
青鳳將軍也這麽認為?”
宜觀遠接著道:“青鳳將軍推行《流民安置令》與《戰後荒地處置令》兩策,讓人心折。推行兩策的青鳳將軍也這麽認為?”
徐汝愚見他不提自己在東海郡的輝煌戰績,單提兩策的推行,神情肅敬的道:“兩策在雍揚得以推行,乃是雍揚的情形別於他處。若在毗陵、泰如,兩策連出台頒發的機會都沒有。隻利一地,無益於下,實在沒有什麽過人人之外。”
宜觀遠身軀前趨,幾乎伏壓在矮幾上,目光淩厲的道:“世家統轄下三百餘年,國祚更替也未能影響世家勢力的擴張,卻會因為你的兩策,出現一絲縫隙。汝愚雖離開雍揚,但是以退為進,使雍揚不至於成為世家矛頭所指,然而汝愚對雍揚的影響應不差於任何一個人。”
汝愚未敢擅其美,兩策在先父著述中略有論及。隻是先父深知讓世家不與民奪利,如幻夢不真。汝愚因勢利導,但止於雍揚,於下無大益,更加動搖不了世家宗族製的根本。” 徐汝愚知道自己在雍揚府的動作與意圖不可能瞞過宜觀遠,但不敢確定他的來意,不願糾結於兩策話題,淺論輒止,目光平和的望向宜觀遠高深莫測的目光。
宜觀遠以一己之力,使得方圓十數裏之地就像古書所述的世外桃源,實是與徐行等人一樣疾惡濁世欲求桃源之世的賢者。徐汝愚敬如父執,然而為平民與世家爭利,無啻為世家共仇,徐汝愚怎敢輕易泄露心中所想。
宜觀遠悠悠歎道:“濁世尚能苟全軀體,亂世降臨,百民掙紮於水火,又是怎樣一番淒涼情景,汝愚可曾想過?”
徐汝愚心神一凜,望向宜觀遠真摯而熱切的眼神,不忍回避,道:“世間賢於汝愚者不知凡幾,哪容得汝愚置喙其間?”
宜觀遠聲音轉而清冽,道:“賢如汝愚如此愛民者,世間有誰?越裴雪征伐南詔練得精兵數萬,誌不過保南寧一郡。”
三年前,六俊之寇子蟾前往懷來遊霍族之主霍開來,勸其放棄進侵荊郡一事,著力經營夷陵、荊州、江陵、洪湖、漢口,將南平兩湖會的勢力驅逐出大江水道。然而,霍開來貪圖兩湖會進貢的巨利,又貪圖荊郡千裏沃野,與南平結盟,貿然進犯荊郡。而大江北岸夷陵、荊州、江陵、洪湖、漢口等五邑屯兵不過二萬餘人。”
徐汝愚心中驚駭,然而卻不顯現出來,暗忖:舊朝遺族元氏歸附新朝之時,曾經盟誓:南平永不建製水營,違之下共討。但在南平崛起的兩湖會,卻擁有數百艘戰艦,成為洞庭湖以南沅江、湘江流域不容視的水上勢力。如今得以進入大江水道,更是如虎添翼。
徐汝愚道:“聽聞霍青桐一力堅持於荊州設府,統轄夷陵、荊州、洪湖、漢口、江陵各邑的防務?”
宜觀遠搖頭道:“霍青桐雖貴為世子,然而霍開來大權獨攬,便是親子也不容覬覦,霍青桐能有何作為,當年他獨力反對征荊,差點被霍開來廢掉世子之位。”
徐汝愚暗歎一聲,道:“霍開來亦是當世之雄,南平謀他,他未必不謀南平。南平欲複辟舊朝,怕也不是那麽容易。”
宜觀遠幽幽歎息,道:“汝愚真不欲助晉陽?”
徐汝愚道:“宜先生為六俊之隱俊,尚且無能為力,汝愚又有何作為?難道讓我領晉陽之軍去屠荊郡之民嗎?”
汝愚識出我的身份?”
宜先生雖然姓名、相貌不傳於眾耳,但是先生隱逸之事,汝愚曾聽先父提及過。”
汝愚之才勝於當年六俊,胸中可有雄誌?”
徐汝愚心神一動,然而不欲直言相告,淡淡道:“先父尚求無為於下,汝愚怎敢逆勢而行?”
宜觀遠緊逼不舍,道:“勢變可借,汝愚亦無為乎?”
邵先生在襄州助許乃濟起事,兵敗遭屠者十數萬人。汝愚安敢輕賤人命?”
許乃濟行事偏激,行事不知機識勢,又盡屠襄州世家子弟,成了江北八郡之共仇,幽冀蔡家也出兵剿之,他如何能不滅亡?他怎能與徐行、吳儲兩位大家的弟子的相提並論。”
先父曾言借助世家之力,奪取下,下複歸世家,於民無益,君子求無為也。”
一改舊製之雄誌可有否?”
徐汝愚望向宜觀遠深湛的眸光,那眸光中熱切真摯的感情灼人心房。徐汝愚心神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方好。
你可知公良友琴入侵東海郡之策是誰所定?”
東海郡一年之中發生的事紛紛流掠心頭,徐汝愚想到布局人的毒辣之處,心中驟起寒意。白石軍驚現刺軍陣、五行方陣,表明背後布局之人與父親師門有著莫大的關係。徐行生前絕口不提自己師門之事,徐汝愚也不得而知。後來在灞水河畔,得陳昂告之,徐行師承下三大宗師之一的機雪秋,徐汝愚生生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