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地勢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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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朝五十三年元月一日淩晨,運糧船隊抵達清江府宣城境內,隻剩一百餘裏的水路就能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溧水河口。徐汝愚如常的起身,在甲板上練了一個時辰的刀,接過幼黎遞過來的汗巾拭去額頭密致的汗珠。

    尉潦依著船舷悄聲對魏禺道:“先生一趟軟綿綿的刀也能練出一頭汗,真難相信他的修為會高過蒙教習。你他是不是跟唬那些江匪一樣的唬我們?”

    若魏禺當初追隨徐汝愚是別無選擇之舉,現在親眼見識到他奇施空船之計,使得祝同山親率的曆陽水營以及追綴在運糧船隊之後的各隊江匪進退失據,也已深深被他折服。

    魏禺笑道:“先生武學修為的高低,我不敢妄自揣測,但是以先生之能,若要成就一番功業,並不需仰仗個人的武力了。”

    尉潦歎道:“現在就是把咱們運糧船隊的實情告訴江匪弟兄們,他們也不會相信。原以為這一路可以廝殺個痛快,沒想到還是這麽無聊透頂。老魏,我們打個商量如何,看你現在這麽崇拜先生,我們一起去求先生將你我的職位換過來可不可以?由你出任宿衛營統領,每日都可以跟在先生身邊,是不是遂了你的意?”

    魏禺知道他是擔憂跟在徐汝愚身邊少了廝殺的機會,不與他爭辯,見徐汝愚招手相喚,便與尉潦並肩過去。

    徐汝愚另取一柄馬刀拋到尉潦手中,道:“看你手癢難耐,就陪我練練刀吧,試試我這手軟綿綿的刀法如何?”

    尉潦知道剛剛與魏禺的一番低語未能逃過徐汝愚靈覺一般的感官,接過徐汝愚拋過的馬刀,神情之間未免有些猶豫。徐汝愚見尉潦沒有信心與自己練刀,也不催他,讓他去別艦巡視,自己與幼黎相攜入艙用餐。

    梁寶、明昔、魏禺、尉潦四人的年齡均要大於徐汝愚,卻無損他們對徐汝愚的崇敬之情。四人之中,梁寶最早跟隨自己,性格迂直,行事篤實,雖不是造之材,但細心琢磨亦成大器;明昔、魏禺兩人資質不凡,勇毅能謀,日後定會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隻有尉潦難抑心中殺戮之心,生性好勇輕謀,如何錘練讓徐汝愚心疼不已。

    徐汝愚心想今日自己才算是弱冠結發之年,可是已無少年人應有的英銳之氣,盡是圓滑與世俗,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

    父親擅政務,在南閩與東海兩次平匪之中,都是從整頓兩地的政務入手,徐徐圖之;義父擅用兵,所領三千青州鬼騎縱橫青州、永寧兩地十數年。

    父親生前希望世間能行良政,使得世間再無紛爭、民生安樂的願望卻讓義父對此嗤之以鼻,想到這裏徐汝愚心中感慨萬分,實在無法看出自己在這離亂之世究竟能有多少作為。

    幼黎見汝愚獨自坐在那裏長籲短歎,知道他隻會在自己麵前露出愁容來,輕輕走到他的身後,伸手將他摟在懷來,柔聲問道:“若是覺得太難,不如讓宜先生回來助你?”

    徐汝愚歎道:“舊朝初期,下尚知‘地之性人為貴’,但是從昭武年間始,強行削除九族王姓、歸流漢統,激起各族反抗,捋奪周邊民族的人口,竟成了邊關將士無上的功績。演變到現在,蟻民命賤不如絹帛,如果不歸附世家,隨時都會有被捋為‘生口’變賣的可能,但是歸附世家,生活之淒慘不比奴隸好上多少。”

    父親一生追求世間能夠更習惡俗、施行良政,父親為我取字‘更俗’,便是寄寓於此。但是下時勢難容君子有為也,為了削弱世家豪族的勢力,讓父親所遺的《置縣策》行於下,如今我逆造勢,禍福難測。《置縣策》的立論基礎乃是宜先生的《均勢策》,對於此策的理解宜先生實遠甚於我,由他遊權傾一方的世家施行此策,才有成功的可能。”

    宜觀遠在商南與徐汝愚密談三兩夜,隨後秘密投奔汾郡荀家,在離開之際,將漢水桃源托於徐汝愚。他們密談的內容隻有幼黎略知一二,絕大多數人隻知青焰軍設在商南鎮北的軍營來了一名神秘來客。

    蒙亦等人在軍事上都能成為徐汝愚得力的助手,然而在政務上,極少有人能與當年的徐行站到同一高度,給予徐汝愚有效的建議。六俊之一的邵海棠為襄樊會事務所羈,宜觀遠又不能相隨身前。若是不能改變世家權傾地方的大勢格局、為下生民帶來良政,徐汝愚極可能會效仿其父徐行,不求有為於下。

    幼黎知道雖然汝愚現在決定入世濟民,心中的迷茫卻未消除多少。道:“世間事難得一蹴而就,萬事未啟,你亦無需這麽擔心。”

    徐汝愚心想:一入亂局,再難收手,隻能順勢而為,就是心也再難掙脫桎梏。但是將自己顧慮出來讓幼黎也隨著他擔心,頭向後一靠,枕在幼黎酥軟的身子上,輕聲道:“清江府境內山河分布錯綜複雜,形成一係列的型珠狀盆地,這些盆地地形相對封閉,成為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區域,由清江、溧水等一係列河流溝連,極易形成一些軍事重鎮和重要關隘,這也是群匪盤踞於斯的根源所在。難得它們都是麵向東麵與北麵,利於外出而不利於攻入。”

    清江府東南、西南有高峻的雲嶺、武陵山、懷玉山與外界相阻隔,貴在還有清江、溧水、壽昌江等江河源流穿雲嶺、武陵山、懷玉山所形成的河穀低地作為穿越山地的交通孔道,可以與荊郡、南閩、南寧相通。”

    父親當年兩次攜我來清江,都曾慨言:此乃由內向外開合的四衝關塞之地,形勝之處可比千裏之外的三川。我們現在所處的宣城又是清江四衝關塞之地的最內層,隻要我們在宣城站住腳跟,就可以徐徐向外發展。”

    幼黎還是首次聽徐汝愚介紹清江地形險勝之處,知道這都是他從其父徐行那裏承繼而的卓越見識,歎道:“下傳言:得六俊者,可致下。今日我才深有體會,我還是首次聽到這種有關地理形勢的精湛見解。”

    宜先生的《均勢策》與父親的《置縣策》,對下的地理形勢見解最為精辟。《均勢策》從大處著手,南閩、南寧、南詔三郡除外,將下十五郡分為九塊,計有四角、四邊、元九形,幽冀、秦州、越郡與東海、成渝為四角,汾郡北部三府、南平與荊郡、青州、秦州的漢中府與晉陽的穀城府為四邊,永寧郡與汾郡南部的豫南府、河內府便屬元。下地域雖然遼闊,但對製霸起決定性作用卻在上述九大地域。”

    幼黎平素也聽世家子弟議論軍事地理,多為誇誇之談,與徐汝愚相知相愛,卻是近時才捅破窗戶紙走到一起的,哪裏聽到過這麽精辟的見解。雖然早就知道徐汝愚胸中才學世人罕及,但是看到他指點山河的英姿勃發,還是不由的心醉神迷。

    這九處地方既有山地險要可以憑借,又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是所謂‘山川都會’的戰略要地。九地據險易於建立根據地,形成局部的秩序,積蓄力量,又便於向外投遞力量,便於向外擴展,介入全局。”

    而這九地中又以四角地最佳,秦州關河四塞,南有秦嶺橫亙,西有隴山延綿,北據高原,東有華山、淆山,兼有河水環繞,可謂山川環抱,氣勢團聚。在地勢上,對東部的汾郡平原呈高屋建瓴之勢。現在為新朝內廷所踞,然而內廷勢弱,才德均不足以占據此等形勝之地,其西邊的肅川穀家、東邊的汾郡荀家對之均虎視眈眈,若是被穀家或許荀家奪得秦州,那他們就是最有可能製霸下的雄者。”

    幼黎問道:“宜先生化名前去投奔荀家,獻上《置縣策》,那不是荀家最有希望入主秦川?”

    徐汝愚笑道:“若能廢除世家宗族製,讓府縣製通行下,下即使為荀家所得,又有何不可?我這麽,能否解去你心中疑惑?”

    幼黎見汝愚雙眸明亮如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龐然的自信,知道他看透自己心中的疑惑,雙頰生霞,柔聲道:“不是我不信任你,隻是你心中韜略不是我能想透的,你快給我聽吧。”

    徐汝愚笑道:“內廷畢竟是下名義上的共主,晉陽霍家出兵取漢中相比出兵侵荊郡,在戰略上更為有利,但是霍家任由漢中府成為盜匪的樂園而不謀取,就是漢中府隸屬於秦州郡治轄,是內廷的直屬領地,霍家是忌諱眾人的悠悠之口。”

    宜先生獻給汾郡荀家的《置縣策》,對荀家而言是柄雙刃劍,此策的實施,實際上是代替盛行三百餘年的世家宗族製,打壓世家豪族力量。荀家勢力在汾郡得到擴張的同時,也會遇到來自中世家的極大阻力,極易引發汾郡的動蕩。當年父親著成此策簡論,並未公布於世,就是考慮此策在廢除世家宗族製的同時,伴有極大的破壞力。”

    常言:破而後立。世家宗族製盛行世間業已三百餘年,造成今日下群雄相爭、世家割據的局麵,給世間已帶來極大的破壞,難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嗎?”

    徐汝愚點點頭道:“宜先生當初就是害怕世家宗族製驟然遭到破壞產生的可怕後果,才寫出《均勢策》來,讓下各家循之尋找各自的平衡,略減世間戰禍。”

    幼黎道:“按你所,《均勢策》應當名聞下才是,怎麽現在還是鮮有人知?”

    徐汝愚歎道:“宜先生著成此策最先獻給南平元、容兩家,後來讓父親得知,前去阻攔。父親觀過此策之後,認為此策不但不會消弭戰亂,還極可能引發更大的動亂。因為占據四角形勝之地域的世家,並沒有足夠的實力在這地域製霸,此策一經公布於世,極可能引起雄主對四角形勝之地的覬覦之心,引發更大的局部動亂。”

    宜先生並不完全讚同父親的見解,但也聽同父親的建議。所以世間多聞隱俊宜觀遠著有《均勢策》,卻難得有人能夠一窺全貌。南平郡元家是唯一得到《均勢策》全文的世家,在《均勢策》中,南平郡西側的成渝郡屬四角形勝之地。”

    《均勢策》所述:‘成渝居江水之上遊,地形如盆,四圍俱是崇山峻嶺。江水之三峽,其與東之晉陽、南平之相通;嘉江河穀,其與漢中之往來。’南平兩任提督均是雄才偉略之人,於新朝三十六年,甘犯下大忌,出兵侵奪成渝郡東出之門戶:奉節。”

    矍塘關即在此處,從此成渝出川的東麵路途掌握在南平元家的手中,因為矍塘關的得失,使得南平郡由邊地之形上升為角地之形,造成南平郡元、容兩家極度的強盛,使得南平舊朝複辟之舉日益浮出水麵。”

    宜先生這才發覺《均勢策》為下釀成如此之巨禍,他前去商南尋我,就是希望父親會留下製衡南平的遺策。而南平郡奇襲矍塘關的主將容雁門當時隻有十五歲。”

    幼黎問道:“《置縣策》能夠製衡南平容家嗎?”

    徐汝愚微微擺頭,看不出他是同意還是否定。徐汝愚想了片刻,道:“《置縣策》是針對世家宗族製而著,僅憑此策就壓製南平複辟之舉是不可能的。宜先生與我都擔心,南平複辟會導致下大亂,從而使得呼蘭人窺視中原。”

    呼蘭人已在綏遠城循漢製成立汗廷,改製軍隊,組建步卒營。呼蘭人對我們有著六百年的血仇,讓他們入主中原,災難是毀滅性的。既然無法阻止南平複辟之舉,那隻有盡量削弱複辟會造成的破壞力,並在呼蘭草原的正麵形成強有力的防禦。現在隻有這兩點可為,我與宜先生約定各行一事。”

    宜先生化名投奔荀家,獻上《置縣策》,是希望荀家成為防禦呼蘭人入侵的主力,而我們來越郡,就是盡量削弱南平複辟的勢力以及以後複辟可能帶來的破壞力?”

    徐汝愚道:“不錯,我們正是如此打算,但能做到哪一步,也要看意如何了。荀家在汾郡內借清剿襄樊會為機,已經大力打壓過別的世家,已有條件推行《置縣策》。不然荀燭武怎麽會這麽輕易就放我們離開商南鎮,他也看到《置縣策》的精妙之處,更加需要汾郡改革之時有一條穩定的支持《置縣策》的商道存在。”

    別人或許想不到宜先生的身份,但是荀燭武不會猜不透。”徐汝愚想起與荀燭武相遇時的幾次情形,愈來愈感覺到他是一個極強的對手,所幸現在兩人的目標並無大的分歧。

    徐汝愚歎道:“可惜汾郡北部三府屬於邊地之形,夾在東西兩側的山脈之間,《均勢策》中論之為:滲透之形,汾郡境內山河錯綜複雜,形成一係列的軍事重鎮與關隘,是內線作戰的典型地形。若是荀家能西取關中秦州,使得秦州與汾郡連為一體才能完全不懼北麵呼蘭人的威脅。”

    徐汝愚稍頓又道:“越郡與東海郡同屬東南之角地,以江水、淮水、清江等眾多相互溝連的江河為依托可以形成完整的多層次的水營防禦體係。下最強大的水營、水軍俱出現在越郡、東海。”

    現在我們都已知道公良友琴、許伯當事實上與南平郡的舊朝遺族一氣同枝、相互勾結,數十年來,普濟海匪侵襲東海與越郡,就是要破襲東南角地的經濟,使得越郡、東海的世家無力參與下製霸的亂局之中。”

    徐汝愚看向北麵,良久不語,過了許久才發泄對東海諸人的不滿,沉聲道:“東海郡現在最急迫的不是參與下製霸的戰局,而是要徹底殲滅普濟海匪,永除東南後患。可惜陳預、張季道等人眼中隻有己族利益,無視下安危,竟然寄希望公良友琴為他牽製越郡樊、祝兩家。目光之短視,讓人難與他們言語。”

    徐汝愚罷此話,胸口急劇起伏。幼黎與他相識多年,亦未見他有如此動氣之時,心想:徐郎更加堅定廢除世家宗族製的決心了吧。既愛且憐的用手梳理徐汝愚的頭發,希望籍此平息他心中的怨氣。

    徐汝愚省得自己失態,歉然一笑,站了起來,將幼黎摟入懷中,悄聲道:“父親生前有句話一直銘記在內,這話是這麽的:譬使下相得,再無紛爭,市井民俗皆如陳年古酒,使人陶醉。”

    幼黎輕輕複述:“譬使下相得,再無紛爭,市井民俗皆如陳年古酒,使人陶醉。”一時心蕩神移,陷思於這話所述的美好情景之中。

    (卷六第八章《論衡下》寫得不透徹,在此略加補述,下大勢基本完,還有一章,徐汝愚到達越郡宣城,就真正結束成名篇,開始崛起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