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老祖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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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汝愚轉過身來,卻見老者將藥鋤在肩上,正欲離去。徐汝愚揖禮道:“老丈緩行,不送了。”

    老者哈哈一笑,道:“無妨。”邊走邊唱道:

    露浥浥兮微曦,風泠泠兮憭慄。日至桑幹兮昂光,地無寐兮夜未央。

    生如瞬兮將逝,殞無殆兮以何悲。愕江之流水嘈嘈,恐時運隔窄兮無常。

    杜蘅茂兮皋拓,蕩蘭橈兮碎流光。微美人兮服曄,鄙君子兮勞於綱。

    風旦旦兮行空,切切兮回涼。子素饗草野之離粟,子性乎地之靈長。

    謂人之與人何間,國之與國何殃。既流離之與幹戈,怪乎顛覆起之東窗。

    君子蒙昧,唯涕笑以堪。悲喜無名。遂敲之歌以騷雅,發夫興之於悲愴。

    歌曰:君子修文,何患無辭?患失杜康之泓釀,孔悲子建之華章。

    勞抑太白之遺風,傾懷屈原之絕響。又曰:僻美修懷,蹈晦鋒芒。

    但從陶令之隱匿,焉伏彭鹹之潛居。既追誇父之遺足,盍張後羿之馳響。

    得如羽化而登仙,達乎道行以身殤。歌曰地之無極,挾冠名士之悲想。

    抱明月而長終,羨清風以俯仰。挽歌臆之千裏,徹帛素共四方。

    無見開闔之微暇,厥如引路之曦光。”(注一)

    (注一:擇自子明先生的《詩道難》)

    蒼暮之聲清越,振於壁穀流瀑之間,流瀑水聲尚不能掩,徐汝愚望著老者漸行漸遠的身影,待他隱入暮色山野之間,杳杳歌聲縈繞耳際不絕如縷。徐汝愚怔然恍乎,踏上那道野徑欲往山左而去,踏出數步,終是長歎一聲,折了回來,沿著清溪向下走去。

    梅映雪尚在那裏觀水,暮色對她毫無影響,抬頭見徐汝愚走來,也未言語,徑直站了起來,隨在他的身後,一同向山下走去,片刻之後,樊文龍也趕了過來。

    穿過鎮子,尉潦正在鎮前逡巡不安,見三人走來,露出笑顏,嚷嚷道:“怎麽進山就是一,我等在此滴水未沾,粒米未進。”

    梅映雪巧笑嫣然:“我等在鎮中用過飯,你去鎮裏,我們先出山去。”

    尉潦狐疑的望了三人幾眼,見徐汝愚麵沉如水,暗道:這妖女詐我。搖搖頭,道:“一齊下山去吧。”走到一邊,聲問樊文龍進山的情形,樊文龍他在外圍相候,也不知詳情,見梅映雪笑盈盈的樣子,必不會告訴他,遂閉口不問,領著精衛跟上去。

    徐汝愚在前麵走了極緩,眾人也無法走快,二十裏隘道差不多走了二個時辰,洛伯源與蔡暉在隘口相候,臉上焦灼不安,初時隻入山即回來,不會久留,見到深夜,還未見眾人返回,隻怕出了變故,借著微光,見徐汝愚等人從隘道口走出,鬆了一口氣。

    蔡暉走過去,問道:“可見到老祖?”卻聽尉潦在徐汝愚身後輕咳,看過去,見他正向自己擠眉弄眼,心知此行必不會太愉快,遂閉口不語,待徐汝愚走到前頭,聲問尉潦此行如何。尉潦攤手塌肩以示他也不知。蔡暉歎了一口氣,問道:“現在往哪裏去?”

    尉潦道:“先往範陽行去再。”

    徐汝愚執轡牽馬緩行,眾人也隻能跟在他的身後。樊文龍也知經山中一行,徐汝愚心情疊蕩,長久難以平複,這範陽進還是不進,隻怕徐汝愚心中還是未決。

    眾人就這樣舉著鬆枝火把在低丘的夜裏行了一個時辰,忽然身後傳來曆曆的馬蹄音,辨聽蹄音,卻是飛馬單騎,奔馳甚速。眾人不知何事,停了下來。眨眼間,一騎從後麵追上來,借著火炬火光,是一名中年武者,臉上滿是淚光,他馳到眾人之前,才翻身下馬,大聲問道:“四公子在哪裏,四公子在哪裏?”

    蔡暉心裏一沉,分開眾人,走上前去,問道:“左彭叔,山裏發生何事?”

    那人道:“老祖殯了。”罷放聲大哭起來,抹了一把淚,又重複了一遍,“老祖殯了。”長泣著躍上馬,揚鞭狠狠向馬臀抽去,馬吃痛悲嘶,揚蹄向範陽方向急馳報信去了。

    蔡暉望著信使的身影沒入蒼茫夜色之間,片晌才恍過神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裏猶自嚷嚷:“老祖殯了?老祖殯了。”

    徐汝愚抑長歎一聲,馬鞭脫手落到地上猶未覺,清淚抑不住的流下來,朝往別鶴山的方向,伏下身子,頭首、雙手、雙膝貼到地上,拜了三拜。

    梅映雪料不到龍鍾老者竟是三大宗師外第一人,雖不明他的一身修為因何散去,想起他臨去時的渺渺歌聲,忍不住歎了一聲,朝向別鶴山拜了一拜,起身裏,眼裏已生出淚光。

    尉潦與眾人也向別鶴山跪拜,站起向樊文龍問道:“你們遇見別鶴老人,你為何卻未見著?”

    樊文龍道:“我們在疊煙瀑遇見一個不諳武道的尋常老人,卻沒想到他就是別鶴老人。”

    蔡暉失魂落魄的道:“當年老祖失手打傷靖河郡主,心中深悔,常言:要這身修為何用?靖河郡主葬在疊煙湫下,老祖將自己自錮山中,每隻是去疊煙湫旁整理墳塋,一身修為在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尉潦還待再問,卻聽見伏在地上的徐汝愚發出低咽之聲,怔在那裏,暗道:先生從失怙,遇見親人卻不識,想來此時心裏難過得緊。如此想來,隻覺鼻端酸麻,強忍住走到一旁,聲的桀桀怪笑一聲,站在那裏,用鞭梢無聊輕抽馬臀,卻默不言語。

    過了良久,徐汝愚才從地裏爬起來,失魂落魄的爬到馬背上,眾人擁簇著緩緩向範陽方向行去,明之時,徐汝愚才稍稍平複心緒,與蔡暉道:“外祖修為雖廢,然而道心不失,臨去吟歌,殯便是極道,隻是範陽會愈發艱難。”

    梅映雪暗暗思量,別鶴老人臨終吟歌,暗合玄意,卻是他的一身所悟,借最後一麵傳於徐汝愚。別鶴老人心事一了,再無留戀人世之意,待徐汝愚離山遠去,別鶴老人的生機就隨著徐汝愚漸行漸遠的身影泯滅了。或許他生機早絕,卻是為了見上徐汝愚一麵,利用無上道心維命至今。

    別鶴老人雖然自錮別鶴山中,卻是幽冀民眾的精神支柱,所以蔡家才會二十載掩藏他喪失功力修為的真相。別鶴老人殯的消息傳開,對範陽軍民士氣的打擊將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