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眾人沒有見到預想中謝晏發怒的場景。

    他雖皺著眉手指摸著嘴唇看起來似乎不太愉快, 但並未指責鍾盈, 也沒有把脾氣發到任何一個人身上。

    謝晏身邊人卻有些心驚膽戰了。

    gay裏gay氣的化妝師嚇得把翹蘭花指的習慣都改了，跑到謝晏身邊想給他補妝，

    “謝晏老師, 你嘴唇上弄到顏色了, 我幫你——”

    “等一等。”

    謝晏淡聲打斷。

    戴宣正朝著他和鍾盈招手, 示意他們過去。

    謝晏將手指從唇邊拿下，步伐向戴宣的方向行去。

    來到戴宣坐著的折疊椅近處, 他也不馬上搭理戴宣，而是先看了眼沾上了些淡粉色唇膏的食指指腹, 再瞟了眼才回過神來的鍾盈, 挑了挑眉。

    鍾盈提心吊膽, 心髒後知後覺地劇烈跳動, 臉頰也遲鈍地越燒越熱。

    在場的雖然沒有人對方才的親吻發表意見，但他們看向她的眼神已經清清楚楚寫明白了——

    所有人都覺得，她才是不怕死地主動向謝晏獻吻的那一個！

    可明明是他故意的！

    尷尬和羞憤盤踞在心裏, 鍾盈頂著眾人八卦的目光也來到戴宣身旁。

    幾步之外就是謝晏，她的身體有些不自然地緊繃著。

    戴宣心裏有點好笑。

    他從開拍前就看到了謝晏對鍾盈做的那些小動作，哪能不知道事情真相是怎麽一回事？

    他看看兩個人，搖了搖頭然後才說起正事。

    “剛剛你們臨時發揮的這一段。”

    戴宣在監視器上回放之前拍攝的幼清刺殺望舒的那段劇情。

    “劇本上雖然沒有寫到, 不過我看了下，挺適合放在正片裏的。”

    監視器的屏幕在夜色中顯得尤為明亮。

    屏幕中, shè xiàng機鏡頭取了中景, 望舒正雙手鉗製著偷偷來刺殺他的幼清, 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那把bǐ shǒu反手刺入了她的心口。

    意識到即將看到什麽，鍾盈腦中“轟”地一聲炸開，血氣上湧，整個人不知所措。

    ——居然，居然要硬生生地和別人一起觀看剛剛自己接吻的場景！

    這太令人羞恥了！

    她很想就此奪路而走，可謝晏和戴宣卻像沒發生什麽大事似的，淡定得很。

    小小的監視器熒幕裏，幼清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鍾盈在表演這一幕時眼神由凶狠至灰暗，眼睫慢慢低斂，蒼白的臉失去生機，如同一根燈油耗盡的枯草即將遇風飄散。

    望舒鬆開她，她的身軀沒有馬上如同一具屍骨，隻是輕輕地向下，落在了望舒懷抱裏，同時想要完成最後一個心願似的，輕輕吻上望舒的薄唇。

    shè xiàng機切到另一個角度的近景。

    從這個角度望去，幼清隻剩半個側臉，像是隻吻了吻望舒的唇角；

    而這個角度，卻正好能夠看清望舒麵上的全部神情。

    他沒有給出回應，隻是沉了沉眼角。

    沒有台詞，也沒有或驚詫或憤恨的情緒，一如往常地看似溫和實則冷峻。

    然而在幼清被他推開時，眼眸裏劃過了一絲仿佛悲憫的光。

    隻一個細微的動作表情，望舒的性格心境便展現得淋漓盡致。

    鍾盈別別扭扭垂著頭，幾乎不敢正眼直視親吻的那一幕——雖然謝晏演技精湛，讓人看不出任何刻意為之的端倪。

    戴宣此時發話了：

    “你們，這一幕要不要再試試？”

    ……啊？？？

    還來？！

    鍾盈受到了驚嚇。

    “難道你覺得不完美，還需要我們重新再演一遍？我是沒關係。”

    謝晏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

    “不過她的狀態，可能不合適了。”

    他朝鍾盈示意了一下，眼中笑意加深。

    “也不是說不完美吧，有個地方……”

    戴宣瞧了眼呆愣住了的鍾盈，決定不再為難她，

    “……現在這樣也可以。後期剪片的時候我再好好處理吧！”

    總算被放過一馬。

    鍾盈沒料到自己在《潛龍台》的最後一場戲還能鬧出這麽多曲折來。

    雖然剛剛在監視器裏看到，謝晏的表演確實純熟，自己在對比之下，演技都被襯得青澀稚嫩了些，還有改進的餘地。

    但是，但是，這樣的吻戲，還是不要經曆第二次了吧。

    那些工作人員或震驚或要吃人的眼神她還曆曆在目。

    而且如果她沒記錯，謝晏以前好像沒拍過吻戲……

    鍾盈這邊戲份全部拍完，整個在劇組片場的工作已經基本全都完成。

    她可以鬆口氣，殺青了。

    diàn yǐng宣傳組的工作人員向拍攝處的演員們這邊走來，例行給鍾盈送上花束，然後采訪拍戲時的感想，殺青的感言，順便錄影照相留念。

    “……受益良多。……期待下次有機會還能合作。……祝願影片票房紅火……”

    鍾盈臉上頂著有點淡了的huǐ róng妝，手裏捧著沾著水珠的鮮花，朝著正在錄影的鏡頭柔聲說著不出錯的話語。

    夜裏風涼，被吻戲嚇得完全清醒的助理小雪給她披上外套。

    宣傳組提示可以拍合影了。

    鍾盈調整好心情，和附近一些配角演員工作人員一起留了zhào piàn。

    拍第二張zhào piàn，是主要與導演戴宣的合影。

    正在準備下一場文戲的謝晏麵不改色地向他們走來，走到鍾盈的不遠處，霸占鏡頭的一角。

    宣傳組的人怔了怔。

    小陳助理很懂地上前拍拍宣傳組的攝影師肩膀，“拍吧，沒事~晏哥正好在片場，一起拍了留念~”

    隻不過快門還沒落下，附近的人聽說有可以和謝晏合影的機會，紛紛放下手裏的活計，全都一窩蜂擁過來。

    “等等我我也要和謝晏老師合影！！”

    “啊啊啊帶我一個帶我一個平常可沒有這種好事！！”

    本來隻有幾個人的鏡頭裏一下子擠得滿滿當當，而原本鍾盈和謝晏分散兩頭的的站位，也由於人數過多，而被擠到了一起。

    鍾盈被擠到了邊上一點。她悄悄覷一眼身邊謝晏的側臉，然後收回目光，朝著相機鏡頭溫溫柔柔地笑。

    謝晏被圍在正中，也先垂目看了看鍾盈，隨後才對著鏡頭慵懶地笑了笑。

    照相機一共記錄下了三張zhào piàn。

    第一張zhào piàn，一大群人中間，身著古裝長裙的鍾盈耳朵上泛著紅暈，嘴角帶笑地悄悄側頭看目視前方的謝晏。

    第二張zhào piàn，廣袖長袍的謝晏微微低頭望向正視鏡頭的鍾盈，唇邊也彎著個極淡的弧度。

    第三張，巍峨的宮殿高樓之下，鍾盈和謝晏和片場所有合影者一起，一同望向鏡頭。兩人並排站著，卻沒有靠在一起，看起來有禮而疏離；可即使如此，也能讓細心的人察覺到他們之間淡淡的協調與親昵。

    *

    記錄完畢這最後一瞬間，鍾盈便徹底完成了她在劇組的任務，該離開了。

    但是她還有事要告訴謝晏。

    不得不親自麵對他，對他坦白清楚的心事。

    夜已深。

    卸好妝換好日常的衣服，鍾盈讓困了又清醒清醒了又昏昏欲睡的小雪先行回酒店休息，她自己則等在謝晏的專用服裝間門口。

    服裝間在影視城主宮殿攝影棚後方的雕花長廊邊，斜對角有一小片竹叢。

    鍾盈坐在長廊的欄杆上，對著黑夜裏搖搖蕩蕩的竹葉發呆。

    一開始還能想些有的沒的心事，漸漸地眼皮就有些支撐不住，不斷向下耷拉，倚靠著廊柱瞌睡起來。

    意識朦朧間，耳畔傳來隱約的腳步。

    鍾盈神經反射地趕緊睜眼坐正。

    頭腦還未完全清醒，便抬眼朝著眼前來人熟悉的身影細聲喊了句：

    “謝晏老師。”

    拍完戲，謝晏是帶著兩個助理先行回來的。

    他正要回房間換下衣服，沒料到鍾盈在等他。

    望著鍾盈惺忪的睡眼，被夜風吹得燥鬱的心也放柔軟了些。

    “這麽晚了也不怕冷。”

    謝晏走近，牽起她的手，把她從欄杆上拉起來。

    “有什麽天大的事不能白天再跟我講？”

    鍾盈模糊地搖搖頭，站起來把手縮回去。

    “不是……”

    “那是什麽。”

    鍾盈呆呆地回想要對他開口的說辭。

    “特意跑來怪我剛剛在拍戲的時候，踩你的裙子，讓你親我了？”

    謝晏低沉的聲線清清冷冷散在深夜的風裏，聽得後麵兩個助理都驚呆了。

    小陳眼疾手快地把另一個小助理踹走，自己卻豎著耳朵留心八卦。

    謝晏的聲音輕飄飄傳入他耳朵。

    “你要怪就怪好了。反正，我就是故意的。”

    音調拖得慢長，說得沒有一點愧疚。

    “我……”

    打了個瞌睡，鍾盈覺得自己的腦子仿佛都糊在了一起，理不出一點清晰的頭緒。

    謝晏打開休息室的門，

    “進來，外麵風大。”

    鍾盈腳步跟進去。

    “謝晏老師，”

    她站在門邊，手指用力拽了拽耳邊的發絲，努力讓大腦清楚一些，

    “我想告訴老師，《今天開始戀愛吧》這個節目我很想去。我會去的。”

    謝晏挑眉，“不是說了你想去你就去麽。”

    轉過身，他卸下身上飄逸的素白古裝外套，

    “不是……”

    鍾盈皺了下臉，身子跟著謝晏轉到他麵前。

    “我想讓謝老師知道，這個資源是我和我的公司親手爭取來的，能得到這個機會，是對我實力的認可。我很開心。”

    她直視著謝晏的眼睛，

    “也許在你的眼裏並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項目和製作，但是對我來說，已經是從前難以想象的飛躍了。”

    換作從前默默無聞的她，大概連網絡山寨版的《今天開始戀愛吧》都需要費勁才能上得去吧。

    “所以，所以啊。我原本以為謝晏老師會和我一樣開心，以為會得到老師的鼓勵……”

    那樣就說明他也認可她的努力了，她確確實實往前走了一大步了。

    謝晏淺笑起來，房間裏橘黃的磨砂頂燈照入他眼睛，柔和了他眼中的光。

    “你就為了這點事跟我生氣？”

    “這不是小事。而且……”

    而且謝晏不也在反對她？

    “我知道。”

    謝晏伸手揉了揉鍾盈腦袋，

    “你這麽拚命，我怎麽不知道。”

    心中輕快，鍾盈不由自主彎了眼睛，

    “嗯。還有……”

    還有那件關於章柳柳的事。

    鍾盈其實覺得開口求謝晏幫忙有點艱難，也不太好意思麻煩他。

    本來就很猶豫，所以也隻是試著說了一句，

    “謝晏老師，你和周清光老師很熟悉吧？”

    隻要謝晏話裏有不想幫忙的意思，她就趕緊了結這個話題。

    “嗯？”

    謝晏剛走到桌前，正在解腰帶上懸掛的玉佩裝飾，聞言危險地瞥了眼鍾盈。

    “我有個朋友和周老師……。”

    鍾盈覺得謝晏語氣似乎不太妙，而且這件事實在太難開口，

    “……有點誤會。隻是個小誤會。”

    於是硬著頭皮快速說完，便打算就此打住。

    謝晏卻早已了然她的心思，

    “你想找我幫忙？”

    他慢悠悠地把叮當的環佩道具放到桌麵，“可以啊。”

    “鍾盈，過來這邊。”

    鍾盈聽到謝晏應允的聲音，心中驚喜，鬆懈了心神傻傻地來到他身旁，歪著腦袋眨著眼期待地看他，眼瞳亮晶晶的。

    謝晏放下手裏玉環一把撈過她的腦袋，摁著她後腦勺一雙唇就落了下來。

    “我幫了你，你說你要怎樣報答我？嗯？”

    謝晏聲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