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蜷縮在姐姐方芷煙懷中，臉上仍留有淚痕的小孫女，淩雲老頭露出愧疚之色。

    夜已深，身心疲憊的姐妹二人都以入睡，替孫女拉好被毯，他關上房間的燈，輕手輕腳悄聲離開。

    從結果上來講，淩雲老頭確實贏了。

    自早上重病咳血事件後，他那大小孫女，已經完全相信了身患絕症的說辭，因此方芷煙也絕口不提離開之事，準備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好好珍惜這份親情，侍奉身前養老送終。

    隻是，這過程卻讓身為爺爺的他，很是心疼。

    方芷煙還好，因為已是成人，並且在社會經過幾年的磨礪，所以盡管內心悲傷不已，但情緒都很好抑製住。不流露於表。而幾年才十歲的小蘿莉方芷憐，則整整嚎啕大哭了一整天，眼眶紅腫，哭囔著讓爺爺不要離開她。

    雙親的早逝，讓小蘿莉刻骨銘心明白，失去親人是何等痛苦，死亡又是如何殘酷。

    走出房門，淩雲老頭便見到自己的老對頭火雲邪君，正獨自一人站在門外月下，看樣子似乎已等待許久。

    我就半夜睡不著，出來溜達溜達。”

    不等淩雲老頭開口詢問，火雲邪君便率先開口解釋道，頗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淩雲老頭心底泛起一絲暖意，他伸出手去，指了指對方腰間的酒葫蘆:“給我喝一口。”

    不是早就戒酒了麽？怎麽又想要喝酒了，你這意誌力可不行啊。”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火雲邪君還是卸下腰間的酒葫蘆，遞了過去。

    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淩雲老頭有些惘然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你那孫女，以後定然會明白你這一番苦心的。”

    提及這話題，一向行事最沒正經的火雲邪君，也露出黯然的神情，隻因那不能說出口的殘酷真相。

    說起來也是一種天意吧，很多年前的昆吾，他與淩雲老頭剛剛進入修仙之途時，便各自大放異彩嶄露頭角，年齡是實力相近的兩人，被天下眾人稱為“一生之敵”，但凡有人提及其中一個，定會拿出另一個來比較。

    作為被宗門寄予眾望的仙門天才，從境界到成就，雙方都彼此不服氣，你追我趕明爭暗鬥，都想要壓對方一頭，就連渡劫飛升，時間也是相差無幾。

    爭鬥了一輩子，到頭來，兩人卻驀然發現，對方竟是這世上最能理解自己之人。

    在六名昆吾同道中，唯有兩人在地球成家立業，同時也遭受著那殘酷的詛咒。

    淩雲老頭歎了口氣，道:“在我那大孫女眼中，我就是個不盡人情獨斷專行的老頑固吧，婚姻大事都不過問她的意願。可唯有這樣，才能解除那該死的詛咒啊，不讓悲劇再次上演。”

    在說到這些時，他的神情很是黯然，想起了方芷煙和小蘿莉早逝的父母，自己的子女。

    今日在餐桌上，他頭腦發熱一時衝動下，差點說出事情的真相，還早萬法符祖及時提醒，否則定然引來災難。

    作為昆吾而來的飛升者，他們擁有亙久的生命，超乎常人的身體素質，但相應的，他們也承受著這片天地的詛咒，血脈永遠無法傳承，子女注定活不過而立之年，也就是三十歲之期。

    而解決的唯一辦法，便是取得吳歸身上的血脈之力，回歸昆吾。

    火雲邪君道:“其實更讓我吃驚的，是你竟然在此成家了。想當初，追求‘納蘭仙子’失敗後，你便一蹶不振，說此後以劍為伴終生不娶，想不到……”

    淩雲老頭直接打斷道:“狗屁！說得好像你就很灑脫似的，納蘭仙子大婚之夜，是誰抱著酒壇躲在樹上，哭得跟個傻逼一樣！”

    都是往事啦！納蘭仙子都已經成錢家主母了。”想不到自己一生最隱秘的糗事，竟然還有旁人知曉，火雲邪君很是尷尬，連忙轉換話題，一臉憤然道:“話說回來，那狗日的錢滾滾，竟然一聲不吭就翹了我們牆角，要是以後遇到錢家後人，我非得把他吊起來燒個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若是吳歸的結義好兄弟，風騷絕代的錢多多聽到這番話，定然驚詫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要狠狠八卦一番。

    兩人口中的“錢滾滾”，光看這個取名風格，就和錢多多一脈相承，正是他的爺爺。這滿是怨念的取名方式，估計也是代代相承。

    淩雲劍仙和火雲邪君這對老冤家，之所此針鋒相對，還有另外一層重大的原因，就是二人曾是情敵。

    我們都老了啊。”

    淩雲老友一聲長歎，話語中有說不出的悲傷意味。

    這句話，有著他們兩人自己才懂的雙重含義，作為曾經昆吾的絕代雙驕，天資超然的他們，修仙之路可謂一日千裏，就算是自創符道的萬法符祖，也難以望其項背。

    可這麽多年過去，萬法符祖依舊保持著飛升上來是的儒雅容貌，仿佛歲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可淩雲劍仙和火雲邪君兩人，卻垂垂老矣。

    之所以會蒼老，不是歲月讓他們衰老，而隻是他們自己故意如此。

    就比如淩雲老頭，剛剛自昆吾飛升到地球的他，可謂是活脫脫的美男子，走到路上都會被圍觀的那種。那時，他初入地球，對於這裏一無所知，因此進入學堂開始從頭學起，讓自己趕緊適應這陌生的世界。

    再然後，他便遇到了身為大戶人家的小姐，金陵有名的才女，也就是方芷煙的奶奶，他的妻子。

    從一開始學堂上爭鋒相對，互相不服氣的兩人，彼此鬥才鬥藝鬥智鬥勇，到最後的相知相戀相依，兩人經曆一番坎坷後，終成眷屬。

    從那之後，俊美如玉的淩雲劍仙，不再保持永駐的青春，開始陪著愛妻一起緩慢衰老。

    這大抵是世上最幸福最浪漫的事情吧，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而火雲邪君，雖然沒有細講過自己的經曆，不過淩雲老頭也能猜測個**不離十，都是如此。

    對啊，我們兩人，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老不死了。”火雲邪君也附合感歎道。

    做了一輩子老冤家的兩人，望著對方不複青春的容貌，沒有過多的言語，彼此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