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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堅駕駛著“解放”快樂地馳騁在城鄉公路上,一路揚卷起陣陣塵沙。喇叭一響,黃金萬兩,羅堅的職業收入,很快進入到農村的中上水平。在那個年代,車況和路況不是十分理想的狀態下,跑一趟縣城,地市,往往要耗掉一整天。農場的地理位置頗為奇特,她偏倚三湘大地東北角,被大江與內陸湖分割成一塊三角地帶,像一塊楔子,直插鄰省。農場往南距離湘北縣城牌坊382公裏,湘北縣城距巴陵市區亦正好618公裏,小農場與縣市三地位置恰似一道黃金分割。

    羅堅越來越多地同商人們打交道。車輪滾滾,他見證了各路人馬尋求致富的路子。有人通過小本經營,風險自擔;有人借雙軌製,倒賣能源建材;有人溜須拍馬,中飽私囊;更有聰明的業者,做無本買賣,空手套白狼。

    機務隊以前有個鉗工,綽號叫“山雞”,是個四體不勤,人見人嫌的落後分子,師傅領導多次批評教育,仍屢教不改。後來被前領導評價為“稀泥巴糊不上牆”,打發到農場葡萄酒廠駐地市辦事處打雜。不想,他在外麵如魚得水,遊走於龍蛇混雜之地,穿梭於官商之間。山雞在外麵混得開,連廠裏的領導在外交際,常常都有賴於他開路。山雞春風得意,很快就爬到辦事處一把手的位置。他打著國營農場的招牌,在外營私舞弊,損公肥私,不久就發展成為了地方一紳。

    山雞發跡之後,並不“忘本”,羅堅每次送貨去城裏辦事處,他都師傅前師傅後地叫羅堅,說當年他還跟羅師傅跑過腿呢!他大擺排場,請羅師傅等人吃飯,談論著他的成功之道,領著他們參觀他的辦公室:“這是我們公司的金字牌匾,這是我的辦公台……”羅堅看了,不禁嘖嘖驚歎:diàn huà機,傳真機,沙發茶幾,還有保險櫃,這可真夠氣派啊!

    羅堅慢慢明白山雞的發跡之路,辦事處是葡萄酒廠的窗口單位,酒廠絕大部分xiāo shòu都掌控在辦事處。在暗箱操控的過程中,山雞攫取了場辦酒廠的大部分利潤。這關係到場辦企業的生死,羅堅看在眼裏記在心,他幾次暗示過農場領導,領導卻對山雞中飽私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作為一名單幹司機,羅堅不好多說些什麽,現在的大風氣如此,他還得請領導多多關照。況且,業內競爭日趨激烈,羅堅還得跟這位辦事處主任搞好關係,他敏銳地感覺到,山雞正代表著社會某個迅速崛起的階層。

    在這個迅速崛起的圈子中,還有兩位有本事的人物,一位能人是農機修配廠的路甲生,技工出生的他在改革開放初期就走上了辦廠創業的路,生產一種鏟運機。路甲生有鑽勁兒,做事有一種工匠精神,他對細節親力親為,手把質量關,幾經打拚,終於在市場夾縫中博得一席之地。羅堅對路甲生這樣的企業者十分欽佩,即使是跟著他一起出差很辛苦:他有時一日三餐變兩餐,夜晚跟駕駛員在車上一湊合就是一宿。而正是路甲生這種麵相憨厚,老實木訥的形象,讓很多客戶感覺與他交往有安全感,對他信任有加。

    小農場另一位風雲人物是貿易公司的吳中平,他是負責煙草經營的主任。吳中平經常叫羅堅去市煙草局拉車緊俏香煙回場,羅堅以前一直不明白,這個農場區區萬人,哪裏能抽掉這滿滿一大卡車香煙?

    八零年代的年輕人,每日哼著一無所有,跟著感覺走。除了讀書考大學外,qì chē司機成了眾多年輕人中的首選職業。農場紀委副書記的兒子郭純禮不愛讀書,高中畢業之後一心想學開qì chē。郭書記找到羅堅,請羅堅收下純禮做徒弟,羅堅正好需要個幫手,便接受了這個徒弟。老式卡車,開起來十分費勁,沒有助力方向,離合硬朗,尤其是重載與空載差別大,對駕駛技術要求高著呢。純禮熱愛這項工作,從拿手搖臂做起,跟著師傅摸爬滾打。補胎,充氣,換鋼板,清機油,髒亂的體力活,純禮都會主動攬上。轉眼三個月過去,純禮即可以開著卡車跑江湖了。

    這天傍晚,師傅叫上徒弟:“純禮,走,給老吳拉煙去。”

    純禮趕忙將車啟動,一陣風地朝吳中平的倉庫駛去。

    “羅師傅,吳老板怎麽快天黑才拉貨啊?”純禮有些好奇。

    “做我們這行就要隨叫隨到,別的事情不須問。”師傅提醒徒弟道。

    “哦,行。”

    卡車開進貿易公司的倉庫,吳中平一邊招呼羅堅師徒到館子吃飯,一邊讓庫管安排裝車。

    “羅師傅,我已點好菜,你們先吃飯,別著急,十點準時出發。”吳中平很熱情。

    “吳經理,今天的貨送去哪裏啊?”

    “去江北。”

    “江北?”羅堅暗暗叫苦,跨省界的執法隊可不好對付哦。

    吳經理很快去安排其它事情去了。貿易公司是有煙草zhuān mài證的,其合法性毋庸置疑,羅堅不懂吳中平為何選在夜深人靜的時段來運籌。人上人下,大家都十分繁忙,點數,打包,製單,吳經理這次似乎在運作一場大交易,羅堅和純禮感覺到了氛圍的緊張。

    吳中平又一次拿起diàn huà撥通了鄰省的長途diàn huà:“喂,胡老板嗎?我們今晚十二點準時在碼頭上裝船,您要及時過來喲!”diàn huà是撥給長江對岸的一位買家。“吳經理,您放心,定金都交了,隻要您在貴省境內沒有問題,到了江麵上,責任就是我的了,我們不隻是做一單生意,請放心!”吳經理稍稍感到一絲安心。他又打了同樣的diàn huà給另外兩個老板確認接貨。

    小農場獨特的地理位置,加上副縣級的行政職能,使得吳中平得以伸展拳腳,大幹一場。在這個省的東北一隅,農場如一塊三角形木楔,直插入鄂省倆地,北麵的洪湖和東麵的赤壁對湘境內所產的香煙有著虎狼般的xiāo shòu市場。農場恰恰與需求地形成一個三角區域,倚靠著滾滾長江和湖區流域,成就一塊真空地帶。

    十點整,羅堅的車滿載著一車煙草緩緩啟動,魚貫而出。一路七彎八拐,天上星星眨眨,窺視著這輛滿載財富的金魚。吳中平並沒有按之前的說法要求司機將車開往鄂省,而是朝著雙洲渡船碼頭駛去。夜色下的碼頭靜悄悄。樹林下黑壓壓,渡船斜下,已沒有了白天的喧囂。

    qì chē翻過大堤穿過一片樹林,下到一片沙灘地,在距江麵十多米處停下來。

    吳中平下車望了一下江麵,遠處有幾艘貨船閃爍著微燈,順江而下。在下遊,隱約有二三條烏黑的船影正朝這邊駛來,他頓感輕鬆,心裏懸著的石頭放了下來。

    一切都向著他預想的方向發展。

    羅堅和徒弟下車檢查了一下車況,車上倆搬運工也跳了下來。純禮走到附近撒了泡尿,他看見前邊樹林裏透過一束燈光:“有車過來了”。

    吳中平心裏一驚,這是誰呢,準是衝著自己來的!

    那輛車飛快地始到碼頭,是輛工商所的吉普車,下來的是秦所長和他的司機秦三米,吳中平趕忙迎上去,敬上一支煙:“秦所長,您好!”

    “吳經理,剛才有人打diàn huà說這邊販假煙的,我們趕過來檢查一下。”秦所長不露聲色地說道。

    吳中平當然不擔心自己的貨有問題,再說這路神仙已拜過一二了。他小心回答:“秦所長,你是知道的,我們屬於煙草係統的分支,煙全是合法渠道來的”

    “吳經理,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查你的,我們看看有沒有其它違法huó dòng。”秦所長的話讓人不解。

    江中的機帆船徐徐駛來,似乎感覺岸上情況不對,船遲遲不敢靠岸。

    此時吳中平顯得有點焦急,行政車停在岸邊,船上的買主怎敢來接貨?雖然己方無明顯違法,但對方的性質就不同了。按照各省煙草經營政策,這種行為就如同走私一樣被嚴厲地打擊。買家都有被嚴厲處罰過的經曆,因而變得非常地謹慎,一有風聲鶴唳,便倉皇而去。

    吳中平將所長叫道一邊:“秦所長,您看我的買主不敢上岸,您是不是通融一把,先回家歇息歇息”。

    秦所長嘴裏叼著煙,態度還是曖昧。

    三隻船遊弋在江麵,欲進還退,其中一條調轉船頭棄岸而去。

    這時吳中平早已耐不住,一把拉住秦所長走到一旁,從包裏掏出一紮鈔票伸進所長口袋:“所長,您幫幫忙”。

    秦所長扔掉手中的煙頭,潤了潤喉,抬頭走向吉普車:“三米,走!”

    吳中平望著吉普遠去,轉身向江麵喊道:“胡老板,劉老板,你們上來吧”。

    “吳經理,工商的走了嗎?他們還會不會回來喲?”

    “胡老板,劉老板,你們放心,我已把他們打發了!”

    趁著夜色,買賣方將貨物迅速交接,吳經理將錢款點清。原本是三個買家的貨很快被兩個買主瓜分,另一買主在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之餘卻失去一樁絕好的買賣,這種貨往往運回去就被煙酒小店一搶而空,他們可以從中大賺一筆。商販們在這江湖的小三角跨省走私,顯然比在金三角亡命販毒容易得多。盡管一路要經曆工商,稅務,煙草部門的層層盤剝,這種風險與機遇往往是並存的!吳經理也在其它資源性產品價格雙軌製走向沒落之際,憑借手中一張煙草許可證遊走於湘鄂邊境,他打通各部門關節後,幾年之內很低調地成為了本地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