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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小農場雖沒有悠久的曆史,卻有一段典型的文革史和改革史,剔除前十年的混沌期,從六七十年代到**十年代,她的軌跡就如同滑過一個蹺蹺板,從上坡滑過了中軸,便是悠悠的下坡路。一方吏治人物譜,若歸結為三代領導班子,有六七十年代鞠躬盡瘁的“**的好幹部”,有八十年代“黑貓白貓”式的改革幹部,還有九十年代“人妖共舞”的貪官汙吏。在匡柏春先生1的地方誌裏,有著這樣的論述:“……在辦場的四十年中,農場的領導班子換了一屆又一屆,領導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農場就在領導人走馬燈似的權力的轉換中艱難曲折地前行……從什麽時候起,黃蓋湖農場變成了‘一把手’的試驗場,變成了官階升遷的加油站,變成了人妖顛倒,吏部**的‘特區’,足以寫一部現代《今古奇觀》……”
農場有個萬頭豬場(廠),飼養著幾百上千頭生豬,是總場從市裏貸款五佰萬元,風風火火建起來的。雙層配料廠房,現代化的飼養設備,豬舍寬敞明亮,豬彘一族膘肥體壯,農場人指望它來實現致富的夢想。
這天,豬場領導開會。廠長說:“現在廠裏經費不足,資金周轉困難,而飼料商的貨款急需支付,幹部職工的生活凾待改善……我們準備先行賣掉10%的存欄,以解決豬們的無米之炊……”豬場的幹部一致同意這個決定。
平波是這趟貨的主駕司機,一車豬,一百〇七頭,外加兩個彪實的押車人員,風風火火地出發了2。當車行至市郊區某路段時,隻見前方來了一夥人,他們聲稱要買豬。既然是賣豬,到哪裏不是賣,隻要價錢出得好,賣就賣吧。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生意談成了。買方說:“等你的豬上了我的車,我就會付給你豬錢,一言為定,決不食言。”
豬主們同意了,豬便上了他們的車。既然豬已經上了你的車,那你們付錢吧。
這時,隻見買方中一個為頭的人,不慌不忙,拿出筆來,在一個本子上寫了兩行字:
今收到黃蓋湖牲豬一百〇七頭,共計金額十三點三萬元……
然後把寫好的條從本子上撕下來,交給賣方的一個小夥子。小夥子似乎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待要提出異議時,對方就說:“不會錯啦,你拿這個條子到對麵那個營業所取錢就是了,我們早已說好了的!”
小夥子們半信將疑,拿著那張條來到了營業所,將條子遞給營業員xiǎo jiě,說:“取錢!”漂亮的營業員xiǎo jiě,拿著這張寫有十三萬三的條子,看了好一會兒,對取錢人說:“你是有病吧!憑一張白紙條就要取錢,銀行裏的錢有那麽好取?”隨手就將這張白條撕得粉碎,往紙簍裏一扔。
後來,押運及駕駛員被農場紀委捉去審訊時供稱,當他們發覺事情不妙時,已被一旁的買主用木棒打暈了。這時豬車早已轟鳴而去,打人的人也趁機溜了。
紀委書記說道:“你們這些蠢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百一十頭豬,光天化日之下,眼睜睜就讓人騙走了,真是天下奇聞!”
被審人員更正說:“書記,不是一百一十頭,是一百零七頭!”
書記厲聲斥道:“還有三頭押車的豬!”
審案歸審案,案子照樣破不出來,此後這場內外勾結的案子便不了了之。
在丄形路口,有人問開車的平波:“平波伢子,那天的騙局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平波信誓旦旦地說:“絕對是真的,但凡有半句扯謊,天打雷劈……”
其實知道這件事的還有一個人,她是亞民姐,平波的老婆。平波有一天在自己的小窩裏,對枕邊人透露著他們的得意之筆:“……既賺到了運費,自己又有一筆額外的收入……”。亞民姐聽說原委後說:“眾人合起夥來侵吞國有資產,這樣不好吧!”
平波聽了立馬變臉道:“你個打工妹,知道個x!”
亞民姐被斥粗,便不敢再多說什麽。
後來,豬場廠長因其它線索,露出了馬腳,和幾名xiāo shòu人員一起,攜款潛逃,留下一個負債累累,百孔千瘡的豬場廠房。在這座中國最小,偏遠一隅的國營農場,還發生過很多故事,很精彩,也很耐人尋味——即使是外星人,也能通過衛星窺見一斑。
小力即將要到縣城去讀書了,羅堅找人給兒子聯係了一所縣城高中。小力堅持說要到黃蓋中學上一天高中,“我要向我的老師道別,我還要找我的老同學敘離。”羅堅聽了,心想這小子心裏還算有點良心。
亞民在做車工學徒,小力來到他工作的機床旁。隻見老李頭指點著兒子,用車刀將一隻隻毛坯件,如削梨般地加工成所需要的形狀。小力打了個呼哨,亞民見到小力到來,很是開心,扔掉手中的卡尺,溜了出去。
倆人出到外邊,亞民掏出一包煙,遞給小力一支。小力接過煙含在嘴上,沒有點燃。亞民點燃吸了一口,煙星嫋嫋,騰騰升起。
小力說道:“阿民,你的煙癮可不小啊!”
“嗯,是的……小力,你不抽煙,今天我請你喝酒!”
“額,我喝酒也不行的!”
“那我們喝啤酒,這總可以吧!”
“嗯,這個可以有!今晚,咱們就在附近的荷塘邊野炊。”
夜色漸漸上來,亞民騎車飛快地去到街上小店,弄來幾盒炒好的鄉間野味和半打啤酒。亞民還多了個心眼,買來了一盒蚊香,點燃兩枝,放置一旁。倆人坐在那荷塘田埂路上,將菜肴用荷葉墊上,一人握一瓶,對酒當月聊了起來。
“來,小力,幹!”亞民如今已顯得十分老成,他從不向別人顯露自己的磨練。
“嗯,幹!”小力邊吃著菜,邊問道,“阿民,你媽身體還好吧?”
“嗯,就是腿腳不方便……”亞民媽原本是個健康能幹的農村婦女,家庭條件不差,如今突發一種怪病,喪失了勞動力,還需要人照料,亞民家裏確實有些難處。相比之下,小力卻自在多了,想讀書就讀書,不想讀書就吊起腿來玩,生活無羈無絆。
“……豹子不知道在哪裏,這家夥,也不跟咱們聯係……”小力惦記著昔日的夥伴兒。
“我也常常想他呢!”亞民灌了一口酒。
“他就應該回來一下!”小力有幾分埋怨。
“不要怪他,或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亞民顯得善解人意。
“嗨!什麽婆婆媽媽的……不就是回趟老家嗎?”小力並不諳世事。
“……改天我們再去找他……”
“……嗯……”
一瓶下肚,倆人繼續更換著酒瓶。
“小力,你很快就要出去上學了,咱們這般玩伴,也就隻剩下我一個了!”亞民幽幽地說道。
“放心,我還會回來的!”
“其實我也不想待在這農村,等跟我爸學了一門技術,我就出去闖……”
“嗯,不錯的想法!”
“阿民,你的那個心中的女神怎樣了?”
“……唔,有競爭,有個科長的兒子,也在追求她……”
小力聽了,也沒有更好的建議給他,這方麵,他不在行,或者說還未入門。這個晚上,在星星和月光的伴隨下,倆人一通神聊,直至下半夜。當晚,他倆就畔著荷塘邊的斜坡,躺了半宿,蚊蟲們在周圍飛舞,卻不敢近身。
再過兩天,小力就要踏上求學之路,此刻的故土是如此地難離。這座被眾多年輕人看來沒有出路的小農場,卻是他兒時的樂土。他懷著淡淡的憂傷,一個人踩著單車,經過村莊,來到大江邊。獨自漫步在沙灘上,他對著母親河大聲地訴說。
“大江啊大江,我即將要離你而去,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江波悠悠,猶如一個頷首微笑的老爺爺,仿佛在說:
“小力呀,我很樂見……你飛得越高,飛得越遠……”
“可我不能忘本啊……”
“哈哈,忘什麽本呀……你爺爺是長江上擺渡的,你爸爸是陸地上跑車的……這些我都知道……他們是個人物……”
“可我真舍不得離開呀!”
“去吧,孩子!回來了記得喝口我的水,這就足夠了……”
小力下到江水中,輕輕地捧上一口水,直飲而下。悠悠母親河,遠處傳來陣陣汽笛聲,那是江輪唱響的歌聲。過了一會兒,他回到岸邊,獨立一塊頑石上,遠眺著江麵。從小在這波濤上長大的人兒,唯歎著自身的渺小!此時此刻,他心裏不禁升起萬般感慨,鏗鏘吟唱起那首千古絕唱:
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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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匡柏春《秋聲》。
2以下橋段由匡柏春先生匯編於《秋聲》,皆由當事人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