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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過後,天氣變得驟冷,寒假來臨,學生即將各自回家。放假的那天,淩晨起來,學生們發現校園和遠處山脈一片天寒地凍。這日上了半天課,下午,小力搭上一輛公汽往家鄉的方向駛去。
天氣變得越來越陰沉,大風夾著雪粒四處飛散。qì chē在雪地泥漿中緩緩前行,十分地吃力。望著險象環生的路麵,小力心想:回去的路有段叫小雲嶺的破山公路,冰雪濕滑,這車能過去嗎?
客車幾經波折,來到小雲嶺前。果然,司機見這裏路況危險,說為安全起見,車不能過去了,叫眾人徒步過去。沒有辦法,大家隻好下車步行。三三兩兩的行人,對山頭上的雪景了無興致,沿著破山公路往前走去。
“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年輕人正思量著從未有過在山頂賞雪的感覺,不如一登小雲頂以觀天下。打定主意,他便另辟蹊徑,迎著一片雪芒荊棘,嚐試著攀緣而上。徒步上雪山不如想象中的輕鬆,他身背背包,兩手抓著一些引藤往上,有時會走一步滑兩步。雪山沒有給年輕人帶來攀緣的韻味,反而讓他栽了好幾個跟頭。小力被那雪坡戲弄了一遭,手上還被荊棘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幾番折騰,他才上到半山腰,坐在石塊上歇息時,回看雪山下的風景,山川,河流,公路,已是十分的壯觀。
歇過一陣,天色漸黑,此時唯有選擇下山,老老實實地走正道。
他下到公路上,繼續往前行走。傍晚路上的人已漸少,偶爾有一兩輛本地的車輛經過。年輕人一邊走,心裏一邊尋思這段回家的路程:三四十公裏的路,一個人靠兩條腿,今晚能走回去嗎?要是走不到家,中途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那可怎麽辦?
他打著口哨,沿著縣鄉公路行走,腳踩在潔白的雪地上,沙沙作響。鄉村公路兩旁沒有城裏的樓房和燈光,多是些樹林和田地,好在有漫天飛舞的雪花作伴,他不顯孤單。雪中漫步,讓人詩意十足,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幕古道場景1:
日暮蒼山遠,
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
風雪夜歸人。
此時此刻,那個風雪夜歸的人,還會有誰?
約麽走了一個多鍾頭,經過一座l形鄉鎮時,街檔上有些燈光人影,他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要在鎮子上住一宿?同時,他心裏又充滿強烈的挑戰**——不行,現在才七八點,我得繼續前行!他不知道這段路還要走多久,要麽走到半夜,回到家;要麽走一整夜,還沒到家;他像一匹要過河的小馬,內心糾結,想試又不敢試。
他終究是沒有在l鎮子歇下。天空沒有繼續下雪,隻有颼颼的冷風刮過。農村的冬季,毫無生氣,荒郊野外更顯冷淒。鄉村道路曲折迂回,公路兩旁的溝壑土坎,雜草叢生,偶有些讓人恐懼的墳塋堆,搭著一些古怪的祭拜用品,給年輕人的震撼是驚人的!他害怕這種陰森森的場景,每每遇到一處墳塋,總是提心吊膽,拎著書包飛快而過。
繼續走了一兩個小時,他又冷又饑,他想弄點吃的!前麵是個月牙形村莊,公路兩旁搭建著數間破舊的房屋,在雪景映襯下,猶如兩排爛牙七歪八扭地鑲嵌在彎彎的牙床上。房屋挨著公路太近,以致讓人擔心屋裏的人出門會被過往的車輪軋到腳趾頭。
此刻,他的鞋早已濕漉漉,手耳也凍僵了。他尋思著敲開一家小店門,店主正回應著起身。這時,他微微聽到公路後方傳來qì chē馬達聲響,正朝著月牙村莊駛來。
車響聲由遠及近,不一會兒就緩緩開了過來。他抬頭看了看,是輛大貨車,前燈雪亮,車頭冒出騰騰的霧氣。貨車在小力的跟前停了下來。小力正一頭疑惑,這當然不是自家的車,那部車他聽得出聲音來。
車窗裏伸出一個頭來,看不清貌樣,他對背著背包的小力大聲喊道:“年輕人,這麽晚到哪裏去呀,要不要搭上一程啊?”
小力一驚,這聲音怎這麽熟悉?他是純禮哥?!
“哎——哎——,純禮哥,我是小力喲!”
車門隨即被打開,純禮從車上跳了下來,托住小力的背包,驚訝地望著小力的臉:“小力,這麽晚了,你怎麽一個人在路上走?”
“我放寒假了,小雲嶺那段沒有車過來,我就一直走到了這兒——哎,我都快到咱家鄉的地盤了,純禮哥你才出現……”小力一臉窘相。
“先上車,咱們慢慢聊!”純禮接過小力的包,小力跟那店主招呼了一下,便上了qì chē。
純禮拿出車上的幹糧給小力吃,然後啟動車子往家鄉駛去。倆人在車裏一頓暢聊,原來純禮在市裏給家運輸公司開車,這次正拉了車年貨往家鄉趕。
“小力,天這麽晚,還下著雪,你幹嘛不白天走。”
“純禮哥,我要是走白天,還能在這地方巧遇上我哥呐!”
“嗬——,不走尋常路,我小力有個性!”
“純禮哥,你在市區哪個地段開車,我去市裏怎麽碰不到你?”
“世界那麽大,哪有那麽巧,數百萬人的城市,一個人多渺小,你當然碰不到我。”
“嗬嗬!”
“我現在都有一年沒回家了!”純禮言談間,臉上充滿剛毅,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個人在外承包一輛車,創業的艱辛,世間的冷暖,隻有他自己知道。
小力又問道:“對了,純禮哥,今天小雲嶺那段車子都過不來,你是怎麽過來的?”
純禮答道:“那個好辦,花靠葉扶,人靠人幫,我車上正有幾個搭車的人,他們幫我裝上防滑鏈,又幫我把那段危險上坡路的雪鏟掉,我就慢慢地開過來了!”
“還是我純禮哥人好,好人有人幫!”
“我們也在那半坡搗騰了老半天,不然早回來了!”
“唉,早知道純禮哥也今天回來,我就在小雲嶺坐等你好了!”
“嗬嗬!”
小力接著道:“純禮哥,以後我放假,就跟你去跑車啊。”
純禮聽了,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小力,你還年輕,能多讀點書就多讀點書,幹我們這行,真的不如想象中的那麽好玩……”
說話間,純禮的車二十分鍾就開到了師傅的家門口。小力下車就喊爸媽,爸媽聽到叫喊聲連忙起身開門,二人終於回到了暖和的家。羅堅夫妻很驚訝小力怎會跟純禮一起回來,小力說在半道上碰上的。羅堅說小力為何不打個diàn huà回來,他好去接。小力笑稱自己沒有那麽嬌貴。
小力媽很快就為二人做好了一桌鮮魚臘味,純禮連聲說到了師傅家就有家的親切。倆人狼吞虎咽地飽食了一頓,真是即刻回到了天堂。
羅堅坐在桌邊,問道:“純禮,現在外麵跑車的情況怎麽樣?”
“車多競爭大,老板拿了大頭,我們打工的很難賺到錢。跑長途,路上的各路鬼神吃拿卡要,開車人受氣多,不好跑。”
師傅說:“現在農村車也多了,僧多粥少,不跑長途不行啊!”
純禮夾著一塊肉,接著說道:“嗯,跑長途,是毛多肉少!”
小力聽了,發出一陣傻笑聲。
羅堅聽了搖搖頭,歎了口氣。他喃喃地說:“八零年代司機很洋氣,七零年代司機土皇帝,六零年代司機上人民幣,如今的司機受盡了氣!”
小力聽了又發出一陣笑聲,他插嘴道:“爸,那解放前的司機,是不是‘駱駝祥子’?”
純禮聽了,不禁產生同感:“嗯嗯,毛多肉少,拉車拉到死……”
羅堅夫妻坐在桌邊,邊看著二人吃飯,邊聊天。
吃完飯,純禮喝了口熱茶,深沉地對小力說道:“小力,你是讀書人,又了解這行,你今後可要多關注這行業者的生存狀態啊!”
小力聽了,連聲嗯嗯。
倆人吃喝完畢,歇了一陣,純禮起身掏出一遝錢給師傅。
羅堅夫婦忙說:“純禮,你這是幹什麽?”
純禮說:“師傅,這是我當初從您這裏拿的一萬元,請您收下!”
“純禮,那是給你的工資,哪裏還需要還錢?”
“師傅,您當初對我恩重如山,我現在能自立了,我也想略表心意!”
“純禮,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你尚未成家,這都是你的辛苦錢,先拿回去交給你父母吧!”
純禮拗不過,他謝過師傅一家,開車回去了。小力洗漱後,獨自上到樓上,進到自己的房門,開燈一看:“咦——,怎麽有個人睡在自己床上?”
他走近一看,原來是堂哥財威。
小力推醒財威,二人聊了一陣。原來財威不願擺渡船了,他現在跟小力爸做學徒。
小力問財威:“你怎麽不願在雙洲渡口擺渡了呢?那可是咱們老羅家的祖傳家業!”
財威說道:“嗨,小力,你不知道,人原本就是從水下演化到陸地的一種動物,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陸地上的生活豐富得多!”
小力聽了,不禁啞然失笑,“哦,哥你懂的可真多!”
財威也笑笑說:“人各有誌嘛,小力,相信你也不願一年四季棲在水裏!再說,江船整天‘嘟嘟嘟’的慢暈了,哪有這‘速度與jī qíng’好玩?”
“人家開車可不是拿它當玩具,那可是一項謀生的工具呢!”
“哎呀,什麽謀生不謀生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快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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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唐)劉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