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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加通宵班,是工仔工妹們來到廣東要上的第一課。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東西方)社會理念裏有個“白領”稱謂,即所謂勞心者,其相對於勞動力或技術工種(藍領)而言,“白領”意味著更高的收入待遇,更舒適的工作環境,以及伴隨著這個群體的某種消費品位。

    東莞是個讓白領下沉的地方,在東莞,不必自稱是白領,因為很多鄉村有錢人從不稱自己是白領,他們很多隻有小學文化,在看相上也與白領格格不入,黑皮寡臉,言談粗俗,毫無講究,他們卻肥的流油,出手闊綽,他們叫土壕。在企業,哪怕你是白領,老板來了,你該拖地就得拖地,該搬貨就得搬貨。這樣也好,回歸勞動者本色。

    電子產業,一日千裏,工廠為了趕貨出貨,工人們日夜輪轉,辦公室人員日夜跟上。多少個日日夜夜,小力跟著“包裹”師傅加班加點,通宵達旦。盡管師傅一遍一遍地播放他那首《懂你》,重複的旋律讓小力耳朵起繭,但他卻被師傅講述的早期他們過廣東來打工時的情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當年我和我的表弟,一起來到廣東,進了一家黑心老板的工廠,做噴漆工,我們每天得噴十三四個小時的漆,周日沒得休息,我們臉上被油漆染得眉毛眼睛都分不清了,鼻子聞不到氣味;還有我們那個的夥食,跟豬食沒有什麽兩樣,吃不下去;我和我的表弟就買了一張涼席,睡在一張床上,根本沒有別的去處,出去也會被抓…...”

    “後來,我表弟實在是受不了了,做了一個月,就辭工走人,結果廠裏說幹一個月自動辭工走人的,一律不發工資。我表弟一分錢都沒拿到,白幹了一個多月!”昌凡停頓了片刻,深沉地說道,“他走的時候,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我堅持了半年,才轉到另一家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工廠,生存了下來。後來,我每次回到家鄉,見到我的表弟,他嘴裏提到的東莞,反複念叨的隻有六個字‘資本家,剝削者!’”

    出來打工,小力對於吃苦在先,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防患未然,小力也給自己設定了二條勞務原則:吃苦可以,但凡危及自己身心健康的事,他一律不幹!但凡打工沒有報酬的虧,他一律不吃!這也許就是二代工仔與一代工仔之間的些微差別。昌凡師傅是那千千萬萬個普通打工仔中的一名,他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堅毅,他的隱忍,他們曾經的苦難。好在昌凡現在已大致走出了那些年的不堪的血淚史。昌凡師傅說,他們這些出來求生存的人,大多都是因為在家鄉窮怕了。

    音樂縈繞,小力跟“包裹”師傅交談得很深,乃至日後二人重逢,小力與昌凡見麵的第一句暗語就是:

    “——多想——告訴你——”

    工閑的時候,小力與工友們一起談笑風生,“包裹”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力,還是這裏好玩吧!”

    小力說:“嗯,等我玩膩了,我就會另覓新天地了!”

    倆人偶爾會有一番辯論:“包裹”認為出門人都是為了求財而來。小力卻不以為然,出門人並不一定都是為了財,比如說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自己,從某個方麵來講,是為了增長見識,尋找一種經曆。“包裹”師傅說,那你能不吃飯,不要工錢嗎?你現在是一個人,無所謂,等你成了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時候呢?小力仍堅持人應該活得精彩一點點,不能成為了金錢的奴隸。

    小力在出貨組幹活,昌凡耐心地教小力計算貨櫃的尺寸,容積,以及產品實際裝存的大致數量:“一方麵你要計算出盡量多的出貨數量,避免浪費空間;另一方麵,櫃子裝的不是水,紙箱之間有縫隙和尺寸差,不能預算了出貨數量又裝不下,這些都要經過海關檢查的,出貨數必須與報關數一致……”

    跟著師傅在悶熱的貨櫃裏爬進爬出,車上車下。一來二往,小力認識了那些開貨櫃車的香港司機們。小力對香港司機開的貨櫃車十分感興趣,這些大家夥多是些進口擎天柱,車標上顯示“voan,scania”等字樣。它們比自家的那輛解放141可長多了。

    香港司機們每天開著這樣的拖頭貨櫃在莞鎮各工業區呼嘯而過,甚囂塵上。這個時候,也有一些開貨櫃車的深圳司機,但為數不多。小力研究了一下,開拖頭倒車的技術難度最高,方向與普通車輛是相反的——香港司機分分鍾即可把這數十米的巨無霸向後穿插到指定位置。

    在香港,貨櫃車司機隻是個普通職業,他們在本港的消費水平並不是很高。然而,小力聽師傅說,這些香港司機的薪水跟內地的同行相比,可高出六七倍呐!

    小力私下跟香港司機套近乎:“阿叔,黎哋(你們)落咁多(拿這麽多)薪水,都去(hui)邊度(哪裏)消費咯?”

    四十多歲的香港司機一看小力是名年輕人,他用半粵半普通話回應道:“後生仔,到哪裏去消費,你同我去(hui)到x沙村1睇睇(看看),就知道啦!”

    “x沙村?”小力不解。

    “係呀,我哋貨車司機每晚排隊停在x沙村消費,你要不要去睇(看)哈!”

    小力並不懂得香港司機的話裏的含義是什麽。

    “包裹”師傅告訴小力,貨櫃車司機說的“x沙村”是九十年代以來深圳著名的“二奶村”,光顧這些二奶村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香港的開大貨車的司機們!數十年來,“二奶村”的出租房周邊,大大小小地停滿了貨櫃車,廂貨車,拖頭,他們使得當地家居生意十分火爆——它代表著這個職業群體的巔峰期,也代表了這個群體在一個大時代的“最高境界”。

    “還有這等事?!”小力決心有空一定要去“x沙村”去看看究竟。正好財威在深圳開車,小力醞釀著過一段時間去探望他。

    整日整夜地關在廠裏上班,小力感覺都要瘋掉了。工廠月底發工資,放假一天,小力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到街上去走一遭。幾名生產線上的女工約小力一起去買手機,小力答應了。出了廠門,隻見四處的摩的司機蜂擁著朝他們駛來。對於這種摩的,小力不是很感冒,他們橫衝直闖,滿街飛舞,毫無章法。小力心裏嘀咕,本地人不是都很有錢嗎,怎麽還有那麽多人鍾情於這個行業?究其緣由,摩的成災,還是由於它在普通的打工者群體中,有著龐大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市場。

    女孩們也不在意,在他們的招呼下,一個個上了摩托車。小力雖不太情願,但沒辦法,跟著一名女孩一起上了輛摩的。有時候,他寧願多走幾步。

    人說東莞隨便一個鎮的實力,即可抵上內地一座縣級城市,初來乍到的年輕人算是見識了。一行人來到鎮中心,隻見光彩奪目的街市上有眾多的超市,酒樓,服裝店,手機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見證著鎮區裏的繁華。在移動電話諾基亞一統天下的時代,小力在一家店裏隨意挑到一款3310海軍藍,質優價美,滑進褲兜,厚重敦實。女孩們卻東走走,西瞧瞧,款式花樣,顏色豔麗,還要左挑右選,讓小力好不折騰。轉了老半天,女孩們終於選中了各自鍾意的手機,圓滿告罄。

    轉眼快到中午,女孩們逛得差不多了,準備回廠裏。小力想著女孩們每日坐在流水線忙碌,過著單調枯燥的日子,自己有必要大方一點,請她們在外麵吃一頓。眾女孩出來原本是想讓小力充當半個保鏢,沒想到還有免費的午餐,一下子興奮起來,大聲嚷嚷著要去哪裏哪裏吃什麽。

    最後統一意見,一行人來到一家港式茶餐廳,坐進了餐桌旁的卡座位。小力讓眾人各點了一個菜,自己給她們一人叫了一杯果汁。茶餐廳的氛圍十分優雅,菜式美味且實惠,讓小力和女孩們都感覺不錯。眾人吃完飯後開始在餐桌旁擺弄各自新買的手機,小力的手機功能簡單,沒有甚麽好玩,聊了一會兒,便招呼著大家回去再玩。

    意猶未盡的女孩們跟著小力出了茶餐廳,沿著街道往前走。小力在前麵邊說邊笑,全然不知此時此刻危險已降臨,他身後的女孩已經成為飛車黨們的目標。

    一行人一麵往工業園方向走去,一麵有說有笑,就在這時,隻聽後麵“哎呀——”一聲,一個女孩手上的手機包已經被兩名騎著摩托的飛車黨瞬間奪走。小力轉頭,還沒來得及反應,眼睜睜地就看著兩名搶包者加速逃跑了!

    被搶包的小女孩嚇得不輕,蹲在地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大家趕忙上前去安慰她。小力看了看女孩,還好,沒傷到人。他悻悻地說:“媽的,幹嘛不搶我這部便宜貨!”

    時值彼時,這樣的飛車搶奪,每天都在各個鎮區上演。他們圍獵的對象,多是些手無縛雞之力,柔弱的女子。也有徒手搶奪的情形,有一年,在東莞石碣的一個公交站台上,幾名年輕的搶劫者,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一名年輕的女孩摔了個仰麵朝天,瞬間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錢財,鏡頭中的她的淒涼狀,讓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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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香港人指的“x沙村”即是深圳皇崗口岸附近眾多的城中村之一,因其便於出入境的貨櫃車司機歇腳,九十年代日漸成了貨櫃車司機們包養“二奶”的首選居住地。“二奶村”的湖南妹,江西妹,四川妹的故事,後來被某《文匯報》的年輕女記者深度報道,當時她裝扮成一名“山寨二奶”,一邊跟“同行”交朋友,一邊跟“雇主”討價還價,個中的情節,如戲裏戲外,女記者亦變得十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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