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度西嶺，群壑倏已暝。

    鬆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如水的涼風輕輕洗滌著白日裏的喧囂與浮躁，夜，靜悄悄，隻留有泉水的嗚咽聲，這整片大地，奇峰秀嶺，都融入到了這溫馨的夜色中。清風徐來，帶著絲絲微涼，撫過了沈石的麵頰。

    沈石手扶著白玉窗欄，靜悄悄的望著如墨的天空，點點星辰散發出萬點銀灰，那圓月如同晶瑩剔透的美玉，鑲嵌在漫無邊際的夜空，星月的光芒傾灑下來照在了白玉窗欄上，被折射到了遠方。

    一個落寞的身影出現，消失。

    那童子的身影最終隱藏在了幾株鬆樹間，席地而坐，雙手撐著上半身，靜悄悄的望著天空。月色透過了無數鬆針，斑駁的月影照亮了他蒼白如紙的麵龐，從他深邃的目光中，似可見萬千星辰。

    “前輩。”

    童子扭了扭頭，略感意外，使了下眼色。

    “坐。”

    “我的爹娘都喜歡觀望著漫天星月，我的老爹告訴我，我們每一位逝去的親人，都會化為一個星星，然後在夜深人靜時，靜靜的凝望著我們，祝福著我們。也不知他從哪裏聽來的荒誕故事，但是，其實我還是蠻喜歡的。很久以前，我們父子二人就這樣席地而坐，他老是給我講大道理，大哲理，很多時候我都聽不懂。現在他不在了，再也聽不到了，隻怪當初不懂得珍惜！我的家鄉有個地方喚作望月台，我娘極喜歡那裏，她和我爹常常在那裏賞月”童子喃喃道，他目光略為渙散，放佛已經完全融入到這環境中。

    “我母親去世的早，幼年便與父親一起生活，父親是極其聰明的生意人，無論身處何地，他總能脫穎而出，雖然他於修道一途什麽天分，但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其實我很崇拜他。我十二歲那年，便和他失散了，我尋了他多年，直到前不久才尋到他，怎料到卻是天人永隔。”沈石的聲音很輕，緊握的雙手無法掩蓋他的黯然神傷。

    那童子略為有些意外，靜靜的看著他，“我想，他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沒有在你身邊，照顧你長大chéng rén，你們終得團聚，想必他再無什麽遺憾了，死而無憾，你不應該難過。我聽我娘說，我爹的師父師娘去世後，我爹傷痛欲絕。曾有一高人開導他，問了他兩個問題，他們去世前可曾怨恨於他，我爹便說，師祖待他恩重如山，臨死之前仍然記掛於他，那高人又問，他們過世之時可有什麽悔恨之意，我爹便是搖了搖頭，那高人便笑道，死而無憾，豈不是他們最好的下場。”童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有寬慰之意。

    “多謝前輩。”

    “前輩可是見過妖界的盤古之心？”沈石終於按捺不住多日來的疑問。童子卻是反問，“如今鴻蒙百族都信奉盤古，自稱盤古後裔，你怎麽看？”

    沈石沉吟了片刻，“我聽說盤古本來自於鴻蒙界外，闖入了鴻蒙世界，創造了人族，率領人族，斬殺了無數異族和他們的界神，可以說一統鴻蒙，最後身負重傷，陷入了沉睡，沉睡前將妖族立為天選之族，後來便有了天妖王庭。”

    童子道臉上一抹異色閃過，“知道的還挺多，我且問你，鴻蒙百族，為何人族偏偏是他創立的，這世上真有造物主一說嗎？真有所謂的神邸嗎？”

    沈石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人族和其他種族一樣，都是這鴻蒙世界衍生出來的生命，相比其他生靈，人族或許在體質上處於劣勢，但無數年來，人族都被譽為萬物靈長，是人族發明了紙張文字、百科工藝諸如建築、釀造、種植、冶煉，也是人族最早將修真問道，煉丹長生納入到一個體係中。算起來，一些妖族也是從人族演化而來的。想當年，鴻蒙百界，大多以人族為主，無論何地，哪怕窮山惡水，亦有人族居住。後來盤古荼毒鴻蒙，無數人族前輩憤然抵抗，大多卻被奪其心誌，被其奴役，成為行屍走肉。妖族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大戰中第一個向盤古卑躬屈膝的種族罷了。”那童子一臉正色，渾身微微顫抖不已，細微聽去，可聽見牙關緊咬的聲音。

    “後來隨著諸界的界神相繼死去，鴻蒙百族岌岌可危。諸族的殘餘勢力齊聚在自在天界的鴻蒙古樹下與盤古決戰。那場大戰打了無數歲月，起初雙方勢均力敵，無數前輩憑借血肉之軀將盤古拒之門外，捍衛著鴻蒙最後的希望。怎料當時的龍族高層背信棄義，暗自裏投誠了盤古，暗害了數位前輩，最後自然是屍山血海，哀鴻遍野，整個自在天界都被染成了血紅，就連鴻蒙古樹都被這血煞之氣所覆蓋，終年累月不見陽光，無數孤魂野鬼不願往生，在鴻蒙古樹下遊蕩。這種種罪行，罄竹難書，都是拜盤古所賜。最後僅剩的大能之士，舍去了往生，血祭這上古神器戮仙古劍，才重創了盤古，古劍也因此碎成了三截。”童子最後聲音越來越低，直到黯然無聲，或許，有些痛苦，有些往事，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們，才能理解，才能心意相通。

    “可時至今日，鴻蒙百族何以信奉盤古，更是爭搶盤古後裔的名頭”沈石心中已然翻起了驚濤駭浪，這種種往事無不令他膛目結舌，不解的問道。

    “自在天界大戰之後，盤古的心髒碎成了七塊，散落在各界之中，暗地裏不知蠱惑了多少人。昔日青龍山下或是妖界之中，盤古之心許諾了你什麽，尊貴，榮耀，地位，道行。那場大戰已經過了百萬年，日子這般久了，好了傷疤忘了疼，這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再說下界諸多生靈繁衍至今，百族昌盛，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誰又在乎當年的舊事。天妖王庭搭台唱戲了這般多年月，它衍生了政治、文化、宗教，早就顛覆了真相，愚弄了萬千生靈。”童子言畢，長籲一口氣，冷哼了一聲。

    童子見沈石默然無語，欲言又止，隻得失神的望著周天星辰。

    月光繼續揮灑在這一片寂寥大地之上，將兩個人的身影拉的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