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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迅權衡起來。
還未理清思緒,就見謝珩一手執鋼釘, 另一隻手繞過她手背, 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果斷而用力,捏住伽羅的中指,毫不遲疑的抵在鋼釘上。鋼釘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膚便被戳得陷進去。
伽羅驚恐畏懼之下,全副心神幾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傳來,立時卷著恐懼襲遍全身。
她渾身抖得更加厲害,眼中淚水朦朧。
慌亂之中,雙手難以動彈, 使勁後退的雙腳似踩到異物,卻無心理會。
謝珩居高臨下,道:“北涼議和事關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 必定有所圖謀。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還在北涼手中,這裏萬千百姓危在旦夕, 不容閃失。既然卷了進來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羅——”他俯身湊近伽羅耳畔,道:“給你最後的機會, 說不說?”
求饒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伽羅死死咬著唇, 顫抖如風中落葉。
淚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拚命的想收回手指,卻在謝珩的桎梏中動彈不得。
謝珩沒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別怪我手狠!”
他半點都不遲疑,右手將伽羅的手指按在長案,左手退了稍許,對著她指縫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來。迅捷而果斷的動作已不容伽羅思考,冰涼的鋼針觸到肌膚的一瞬,似乎有急劇的痛楚襲遍全身,伽羅被極大的驚恐籠罩,失聲喊道:“我說!”
她渾身緊繃,驚呼的瞬間,雙腳極為用力,謝珩皺眉,身形未動。
鋼針滑向另一側,隻留了道極淺的紅痕。
伽羅驚魂未定,淚眼朦朧中,看到謝珩收回了手,而後鬆開她。
雙腿顫抖不止,渾身力氣卻似乎都被抽離,她很沒出息的軟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劇喘息。淚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頭顫抖直至哽咽,忽然埋頭在胸前,抱著手臂嗚嗚大哭起來。
燈火昏暗微弱,謝珩立在旁邊,聽著她委屈而驚恐的哭聲,一時失措。
腳麵被踩的疼痛已無暇顧及,他下意識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這番恐嚇的目的,忙縮回手,轉身不再看她。
屋中隻剩下伽羅委屈的哭聲,清晰分明的撞入謝珩心間,狠狠□□。
謝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肅然回,道:“哭夠了?”
伽羅紅著眼睛抬頭,看到燭光下他的墨衫暗紋,如□□羅。她哽咽著開口,聲音微啞,“或許是因為我娘親。我的娘親來自西胡。”她雙手扒著桌案想要站起來,卻因方才受驚過度,腿軟得厲害。
謝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著她站起來。
這一觸,才覺她依舊顫抖得厲害,帶得他心裏也微微顫抖。
“就這個?”謝珩聲音喑啞。
“嗯。”伽羅雙肩抽動,半點都不想留在這恐怖的長案鋼釘跟前,下意識的往旁邊挪了挪,“當年我父親遊曆各處,在西胡遇到我娘親,執意成婚。我八歲的時候娘親失蹤了,父親說她是意外身故,後來就再也沒見過她。我雖不知這些西胡人想要什麽,但思來想去,唯一有聯係的,恐怕隻有這個。”
她哭得眼圈泛紅,臉上殘留著淚痕,顯然委屈之極。
謝珩盯著她,四目相對,她霧氣朦朧的眼中沒有半分躲閃抗拒。
“我也害怕,不知道鷹佐為什麽要我去議和,西胡人為何會盯上我……”她依舊哽咽,語氣忐忑茫然。
謝珩語氣緩和了許多,比起先前的狠厲,近乎溫柔,“之前為何不說?”
“我不知道背後情由,當然不敢輕易說出來。”伽羅仰頭瞧著他,委屈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怨意,“殿下那麽恨我外祖父家,若知道這回西胡搗亂是因為我娘親,豈不是更加厭惡?何況祖父還在北涼人的手中,父親也沒有消息,我實在是害怕,也不敢相信……”
淮南舊事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溝壑,伽羅一向如履薄冰,盡力回避。
此時無奈提起,謝珩果然麵色微變。
他別開目光,片刻又問道:“你母親與西胡有何牽扯?”
“我不知道。父親從來沒說過娘親的身世經曆。”伽羅漸漸尋回鎮定,跪地行禮,“我……民女所知道的就隻有這些,殿下若還要逼問,民女也沒什麽可交代的了。”
她屈膝行禮,如同恭順的小鹿,可憐而無掩藏。
謝珩低頭沉吟,許久,伸手扶她站好。
“原因未明之前,你不能去北涼。回去帶上要緊的東西,明晚你會被劫走。”他說。
伽羅不解其意,正想再問,見謝珩看向那長案,一霎時又想起方才的針下驚魂,再不敢多問半句,匆匆告退而去。
謝珩目送她背影離開。
門扇闔上時,屋裏霎時安靜下來。
他轉身走至案前,取了枚鋼釘,抵在指尖。腳麵依舊疼痛,可見方才她有多驚慌用力,胸前仿佛還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那般恐懼無助——那本不該是她承受的東西。
其實那一瞬,他已後悔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
謝珩眸底暗色漸濃,手指用力,鋼釘猛然戳入指尖。
鑽心的疼痛襲來,血珠沁出,蓋過方才她的淚痕。
謝珩沉默站立,許久後召韓荀入內,吩咐他安排明晚的事。
韓荀聞之立時勸阻,說不值當為傅伽羅白費精力,奈何謝珩態度堅定,隻能奉命退出。
*
嵐姑滿心焦灼的等了半天,見伽羅回來時眼睛紅腫,心下大驚,忙掩了門扇,問她情由。
伽羅將經過簡略說了,又問嵐姑是否知道關於娘親身世的一星半點,結果依舊令人失望。
這一夜防衛更加嚴密,陳光和嶽華在外交替值守,伽羅輾轉反側,睡得很不踏實。
次日依舊趕路。
謝珩如舊沉肅,自出了驛站便未說半個字。伽羅這會兒看到他還覺得心驚膽戰,也未敢打攪,直到晚間用飯,他經過她身邊時稍微駐足,低聲道:“準備好了?”
伽羅一怔,旋即道:“殿下放心。”
路途倉促,她需要攜帶的東西本就不多,已選了兩件厚實牢固的衣裳,另帶了些銀錢保命,餘下的倒也無需累贅。況且按她近日的觀察,雖說北涼將議和之地定在了雲中城,然而沿路醒來,北涼人的身影卻愈來愈多,道上魚龍混雜,此處安插的耳目想必更甚。
伽羅目下無力自保,所能做的,唯有不添麻煩而已。
回屋後閉門靜坐,事到臨頭,反而沒了昨晚的忐忑不安。她甚至還讓嵐姑點了柱安神香,靠著榻上錦被養神。
外麵的喧囂平息下去,夜愈來愈深,嵐姑熄了蠟燭,月光便自窗戶照進來,經窗紗漏過,銀白柔軟。
途中顛簸不曾留意,而今圓月當空,伽羅才現竟已是三月中旬了。
漏深人靜,萬籟俱寂,三更時分,窗外傳來極輕微的響動。
伽羅霎時打起精神,起身走了兩步,便見窗扇微晃,一道漆黑的身影悄無聲息的鑽了進來。
他的身形高大健壯,頭上戴一頂奇怪的氈帽,竟與這幾日所見的西胡人相似。
伽羅心下微驚,那人卻脫了帽子,低聲道:“伽羅,是我。”
這聲音有點耳生,伽羅握著藏在身後的匕,同嵐姑往前走了兩步,借著月光看到一張清俊的臉。熟悉的眉目輪廓,時隔兩三年,聲音雖變了,容貌卻還依舊,竟是表哥杜鴻嘉!這是她堂姑與吏部員外郎杜季輔的兒子,伽羅居於京中的那兩年,他常來傅家玩耍,彼時伽羅年幼,與他也頗熟悉。
她心中疑慮霎時消去,繞過嵐姑快步走上去,“表哥,怎麽是你!”
“殿下派我過來——對了,我如今是東宮的衛官,前幾日得殿下傳召,傍晚才趕到這裏。”杜鴻嘉固然為兄妹重逢而歡喜,眉間卻也憂色深濃,“外麵虎狼不少,待會怕走得不易,殿下會安排人護送接應,你別害怕。”
伽羅點點頭,“我不怕。”順道捏了捏嵐姑的手,叫她別擔心。
“那就走吧。”杜鴻嘉並不敢多耽擱,重新戴上氈帽,將伽羅扛在肩上,自窗中躍出。
外麵月灑銀光,夜風清冷。
杜鴻嘉自幼拜名師學武,加之天資聰穎,又往軍中曆練過,身手絕佳。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擇暗處遊動,伽羅觀察四周,雖未現明顯的動靜,卻也能覺出有人尾隨。
夜風中,6續有嗖嗖的利箭破空之聲傳來,旋即便是叮叮當當的撞擊聲。
北涼和西胡都安插了人手在周圍埋伏,此時盡數被引出。
伽羅看不到身後的情形,卻能從金戈交鳴聲中,聽出其間激戰,想必謝珩安排了不少侍衛“追捕”。膽戰心驚的聽了半天,猛聽一聲馬嘶,旋即杜鴻嘉縱身上馬,將伽羅護在懷中,於夜風中疾馳。
野外空曠,夜風疾勁,吹得伽羅幾乎睜不開眼睛。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伽羅以為已甩脫了賊人時,忽覺身後杜鴻嘉緊繃,收韁勒馬。
身下駿馬厲嘶,伽羅睜開眼睛,看到眼前忽然多了很多人,層層疊疊的攔在前麵,怕有過百人之數。他們俱是農人打扮,看那凶悍神情,卻無疑都是西胡人——伽羅認出了他們手中的彎刀,與之前的死士無異。
這些人的出現,顯然在謝珩的計劃之外。
伽羅的心立時懸了起來。
杜鴻嘉單手護著伽羅,右手迅揚出,一聲尖銳的哨鳴響徹郊野。
彭程是徐相的人,立場自然與謝珩不同。
伽羅先前權衡過利弊,此時又擔心是謝珩故意設套,更不敢輕易吐露,隻行禮道:“多謝彭大人關懷。北涼雖然荒涼,但此事既然是朝廷安排,我也隻能依命過去,或許還能為祖父和家父求得一線生機。至於將來打算,不過是盡力求生,還能如何呢。”
“姑娘當真這樣想?”
“民女見識微薄,還能如何。”伽羅歎氣。
“令尊和傅相的處境,確實令人擔憂。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卻未料禁軍把守得嚴密,不許閑人入內。其實尊府的顯赫,京中誰人不知?這回戰敗,也未必就是傅相之過錯。徐相與我雖然力爭求情,終究未能挽回,著實遺憾。”彭程歎息,續道:“姑娘擔心令尊和傅相,徐相與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們能安然回京吧?”
“當然。”伽羅點頭,麵帶憂愁,“家道劇變,若是祖父回不去,恐怕真要一敗塗地。”
這是實情,伽羅的憂心並非作偽。
彭程頷道:“誰都不願看到傅相一敗塗地。姑娘這回北上,想必是鷹佐王子所請?到了北涼,鷹佐王子自然會看重。雖說初到那邊處境會艱難,但以姑娘的才貌,博得鷹佐王子的賞識絕非難事。屆時姑娘極力勸說鷹佐王子放回徐相,與姑娘有利無害。”
伽羅屈膝行禮道:“還請彭大人指教。”
彭程被謝珩嚴防死守多日,想著明日就要議和,難得的良機下,自然要極力勸說。
他瞧過附近,見沒旁人,便低聲道:“傅相與當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許知道。要保傅家權勢,必得太上皇歸來,否則以當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應當明白,當如何行事了?”
伽羅點點頭,又皺眉道:“事關重大,又豈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勸說,旁的事我會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臨行前囑托,務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鴻臚寺卿之位,朝中還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設法令姑娘在北涼過得很好——這是當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絕不會做的。姑娘無需顧慮旁的事情,隻管勸說鷹佐即可。”
伽羅應了聲,幾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長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還結了兒女婚事,這是少見的事情。兩家利益相關,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權勢,彭程認定伽羅會被說服,也就順理成章了。
那麽,在她勸說鷹佐之餘,彭程會如何安排?
無非金銀財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誘,甚至給出更荒唐的讓步也未可知。
再往後,自然是靠著徐相經營數年的勢力,奪回朝政大權了。
太上皇回歸,傅家、高家權勢富貴可保,這當然是很誘人的。可即便北涼願意放人,太上皇就能安穩回京,重掌權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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