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爸收到銀行短信通知，又到了美心廠還貸款的日子。這一兩年廠裏經營狀況不好，每到這個時候都是東挪西湊、拆東牆補西牆的籌錢還貸，廠裏上個星期剛dī jià清倉了一批庫存把職工工資發了，眼下又要貸款，隻好一家人勒緊褲帶、從牙縫裏往外摳了。夏媽把家裏所有的銀行卡、基金帳戶、理財帳戶、水電費扣費存折全都搜刮了一遍，還是差五千，她一狠心把一張買了多年的商業健康險的保單拿去質押了。

    吃過晚飯星而在洗碗，夏爸走過來說：都一兩個禮拜了，你給修理廠打個diàn huà問問，那車修好了沒有？現在這些人做事啊，你不催他就不著急。

    星而：爸，我正想跟您商量呢，反正我現在正常上下班，那車也派不上什麽用場，要不然就賣了，雖然賣不了幾個錢，但一年下來，保險費、路橋費、加油什麽的也能省下不少呢，廠裏還有輛貨車，有什麽事您用那輛，這樣就不用養兩部車了。

    夏爸：你上班那麽遠，沒輛車代步不方便。像你現在這樣每天那麽早起床搭公車趕地鐵的，有輛車就不用那麽辛苦。那輛車雖然舊，但有點什麽事用起來總是方便些。

    星而：我沒關係的，其實也不辛苦，就當晨練了。再說了，我不是助理嘛，就算是萬一有什麽急事，還可以開老板的車。在那麽大一家公司做助理，這麽點兒便利條件總還是有的吧，要不然人家為啥都擠破腦袋往大公司裏鑽。

    夏爸：反正我的意思還是不讚成賣車，你不是也找到工作了嗎？你自己賺錢自己花，養一輛車總是不成問題的，我就是不想看到你那麽辛苦，再說了，一個女孩子，又經常那麽晚回家，安全都成問題。

    星而：瞧您說的，哪有那麽嚴重？放心吧，現在的治安好得很。

    夏爸猶豫了一下：星而，家裏現在經濟方麵是有些緊張，但我不希望你受影響，你該怎麽過就怎麽過，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了，不用管我們。

    星而心想，都是一家人，怎麽可能不受影響，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沒水小河幹，這道理她還是懂的，更何況她連條小河溝都算不上，還隻是一條河裏的魚而已，真等到她爸媽這條大河沒水的時候，她還不早被曬成魚幹了，那怎麽可以？所以她計劃著，發完工資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夏媽的健康險保單給贖回來，保單一贖，也就再沒有什麽多餘的錢買車險了，所以那車還是得賣。

    想到這，星而問：我媽呢，怎麽一吃完晚飯就不見她人影了？

    夏爸：說是晚上菜市場收攤前菜賣的便宜，她去菜市場買菜了。

    星而：這樣啊，那我洗完碗去接接她。

    褚皚下早班，回家的路上他兜去房產中介，出國這幾年，國內的房價翻著番的漲，眼下再瞅這房價，已經比當初貴了幾倍不止。

    敏瀞打diàn huà過來：你在哪呢？

    褚皚：正準備回家。

    敏瀞：那什麽，你先別回家，你去趟菜市場幫我補些貨，我馬上把清單傳給你。都是急著用的啊，你趕緊去。

    禇皚：行，我知道了。

    傍晚的菜市場，買菜的人三三兩兩、行色匆忙，都是趕著回家做飯的，攤主們紛紛收拾準備收檔。褚皚拿著手機走來，照上麵敏瀞開出的清單逐一采買著，突然，魚攤前兩個人吵了起來。

    隻見攤主將一袋劏好的魚丟在案板上，叉起腰說：你成心來搗亂的是吧？先是往死命的講價，然後又說什麽不夠稱，折騰了老半天最後說不買了，你忽悠人玩呢？都像你這樣買東西，老娘這生意不用做了。

    買魚的是位阿姨，她爭辯：我講價怎麽了？你賣了一天剩下的魚本來就沒那麽新鮮了，還不讓人還價啊？我說你不夠稱也沒說錯呀，大家夥兒有眼睛的都看到了，在公稱上稱隻有一斤六兩的魚，你偏說二斤半，這不是騙稱是什麽？

    阿姨想走，被攤主一把揪住：誒誒誒，誰讓你走了？不行，今天這個魚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阿姨：我不是都跟你說了嘛，我沒帶夠錢。你賣給別人吧，不好意思了啊。

    攤主：我殺都殺了，還怎麽賣給別人啊？你沒錢你買什麽魚？你精神病啊？

    阿姨：你說誰精神病呢？

    攤主：就說你怎麽了？買不起你別吃，成天來菜市場撿便宜貨，撿不到便宜就說沒帶夠錢，要不要臉啊？

    阿姨：你嘴巴放幹淨點，你才不要臉呢。

    攤主：哎呦，你還敢罵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攤主擼胳膊挽袖子，轉頭看見旁邊菜攤上一堆爛菜葉，她抓起一把就向阿姨揚去，阿姨也不示弱，揀起一個西紅柿回擊，眼瞅著禇皚在邊上，菜葉、土豆、西紅柿好多誤打在他身上。

    禇皚一邊抱頭躲閃一邊央求：求求你們別打了。

    旁邊有人攔著，兩人終於停下來。

    禇皚一邊整理衣服上殘漬，一邊小心的說：我聽明白了，這位阿姨也沒什麽錯，短斤少兩是不對。

    攤主：她沒錯誰有錯啊？我這魚殺都殺了，她說不買，那我這魚怎麽辦？

    阿姨：反正我就是沒帶夠錢，你說怎麽辦吧？願殺願剮都隨你便。

    攤主：你究竟是來買魚的還是來搗亂的啊？

    阿姨：我搗什麽亂了？我就是來買魚的，怎麽了？

    攤主：買魚你會不帶錢？誰信啊？

    阿姨：信不信由你。

    攤主：哎呦，你還來勁兒了是吧？

    眼瞅兩人又要動手，禇皚趕忙阻攔：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阿姨你買那魚還差多少錢，我給你出。

    阿姨瞅瞅禇皚一身狼狽相，說：那怎麽好意思？

    褚皚轉頭問攤主：這魚多少錢？

    攤主：二十五塊。

    禇皚將錢付了，把魚拿給阿姨。

    阿姨：這怎麽好意思呢，要不這樣，你等一下，我讓我女兒送錢過來，我家住得不遠，她一會兒就能趕到。

    禇皚：不用了。

    阿姨：你等著，你等著，我這就打diàn huà。

    禇皚：真的不用了。

    禇皚擺手想走，阿姨拉住他並撥出diàn huà。

    星而正準備出門，接到夏媽diàn huà。

    一聽說她在菜市場跟人打架，星而急了：什麽？在菜市場被人打了？有沒有打壞哪裏？

    夏媽：你見過爛菜葉子能打壞人的嗎？好了，好了，少大驚小怪的了，不跟你多說了，你趕緊送點錢過來，哦，對了，夏星而——

    禇皚：什麽？您女兒是夏星而？

    聽到阿姨是夏星而的媽媽，禇皚意外。

    夏媽：對啊，怎麽了？你認識她？

    禇皚：真是太巧了，我跟她是朋友。

    夏媽：真的？來來來，讓她跟你說。

    diàn huà遞過去，禇皚：喂，星星——

    星而：禇皚，怎麽是你？你怎麽會跟我媽在一塊？

    禇皚：就是在市場無意中碰見的。

    星而：到底怎麽回事啊？我媽怎麽會跟人打起來呢？她有沒有哪裏被打壞？

    禇皚：也沒什麽大事，一點小摩擦而已，你別著急啊，阿姨她看起來沒哪裏受傷，應該是沒事。

    星而鬆了一口氣：哦，那就好。對了，錢是怎麽回事？我媽幹嘛那麽火急火燎的讓我送錢過去？

    禇皚壓低聲音不想讓夏媽聽到：錢的事你就別再問阿姨了，裝不知道就好了。星而狐疑。

    禇皚：那就這樣啊，我先掛了。

    禇皚掛斷diàn huà轉回身對夏媽說：阿姨，您先回去吧，那錢，星星說她回頭還我，您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夏媽：那行，你快走吧，別耽誤你正事。

    禇皚一步三回頭的跟夏媽打著招呼離開，夏媽目送他走遠，說：回頭來家裏玩啊！<她自言自語>真是個好孩子。

    第二天午休的時候，星而跑去sunshine還錢，禇皚正在廚房裏幫廚，星而隔著玻璃窗口將幾張零錢遞進去：還你的，魚錢。

    禇皚沒接：我就是那麽一說，為了讓阿姨心裏好過的。這麽一點小錢，你還當真要還啊？

    星而：你還是收著吧，我可不想吃你請的魚，要請的話，至少也得是你親手做的吧。

    她說完看到禇皚手上正在做一份西式銀雪魚，禇皚將菜盤往回拉了拉，假裝護著的樣子，說：這是客人點的，你可不要動什麽歪腦筋啊，沒你的份。

    星而被他的模樣逗笑，禇皚看到星而笑，自己也跟著笑了。

    廚房裏，禇皚邊做事邊問：阿姨昨天回去沒什麽事吧？

    星而坐在窗口外麵，手杵著下巴跟他說話：嗨，她能有什麽事？打架是她的長項，從來都隻有她打別人的份，吃不了虧的。我媽那人啊，一言不合就動手，我都習慣了。誒，這話我可是偷偷跟你講的，不要往外傳啊，給人家聽到了還以為我家是什麽戰鬥世家呢。

    禇皚強忍著笑：阿姨沒事就好，不過昨天的事好像不是她先動手的。

    星而：是嗎？那反倒奇怪了。

    禇皚笑笑。

    星而：不好意思啊，讓你見笑了。

    褚皚：你也別怪阿姨，昨天她們吵架的時候我聽到了一些，是那個賣魚的太霸道了，不講道理，打架也是那人先動手的。阿姨其實沒什麽錯，算是正當防衛吧。

    星而：你不用安慰我，我能想像得出來，我媽這人買東西還價太狠，我要是商家，遇到她這樣的，也會三下兩下被惹毛的。不過我也沒有怪她的意思，誰讓我們家條件不好呢，要不然她也不會這樣，我媽本來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還不是為了省點錢唄，這就叫生活所迫，誒，跟你說也白說，你是不會懂的。

    禇皚點頭：呃，我明白。

    星而苦笑：嗬，你明白才怪。我們所處的環境不同，你怎麽可能明白？那種感受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是不會懂的。

    禇皚：你怎麽知道我們所處的環境不同？

    星而：你能出國留學，家裏條件一定不差，不像我們家……

    禇皚：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家境很一般，我爸沒去世的時候，我們家情況還算好，但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雙職工家庭。前幾年我爸出車禍意外去世了，他這麽一走，所有壓力就落在我媽身上，我媽是個工薪族，雖說家裏以前有點積蓄，但對於留學的費用來說根本不夠，我媽為了我把家裏的房子都賣了，她這麽大年紀，一下子又變回了無房無產的“赤貧”，以後連養老都成問題。你上次問我為什麽沒完成學業，其中一方麵的原因當然是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而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錢，我想把學費省下來，再早點打工賺些錢，盡快給我媽買個房子。反正就算再讀下去，到頭來結果也是一樣，幹嘛還要白白花那麽多錢，浪費時間。

    星而：原來是這樣。可你就沒想過，現在這個社會，wén píng也很重要，你的學曆背景決定了你處在什麽樣的平台，說得俗一點，有沒有那張wén píng，別人看你的眼光都會大不相同。有wén píng自然而然的就會高人一等。

    禇皚：這個我也有想過，但我總不能拿著父母的血汗錢去買自己的“高人一等”吧，那我也太虛榮了。我還年輕，隻要努力，一定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我媽不同，她隻會一天天變老，我不希望她過得那麽累。

    星而：嗬，原來你跟我很像，也是很會為父母、為家裏著想的小孩。

    她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像鹿一般靈動的男孩，幹淨的臉上有些稚氣未脫，即使在廚房裏，也遮不住他的溫潤如玉，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的人，卻偏偏要學別人拚手藝。

    不知怎的，星而突然就想到了程衍翔，如果禇皚的臉可以用“好看”來形容，那程衍翔應該就是——帥。他鼻梁英挺，額頭開闊，嘴唇和下巴的棱角恰到好處，眼神犀利澄明。可惜啊，一副好皮囊長在了“爛人”身上。單看他的眼神，你絕對想不出這是個內心如此“混沌”的人。

    星而想到上午發生的事

    ……

    常明去辦公室找衍翔，發現他不在，問星而：程總呢？

    星而：剛才還在辦公室，這會兒不知道去哪了。

    雯雯在邊上小聲提醒她：鄭副總找肯定是有急事，要不你打程總手機問問。

    星而有些不情願，她用詢問的眼光看常明，意思說，需要打嗎。

    常明：不用了，我交待給你，等程總回來，你跟他說也是一樣的。

    他拿出一個u盤遞過去：這是公司委托權威機構npg針對中國實體零售業市場做的一份調研報告，程總回來你交給他，哦對了，這是一份孤本，你讓他看完過後盡快還我。

    星而顯出猶豫：這麽重要的資料，要不然還是您親自拿給他吧。

    常明：等下我要去市裏開個會，你是他的助理，你交給他是一樣的。

    常明臨走前囑咐：這份資料對公司十城百店項目的最終決策，有很重要的指導意義，你讓他一定要耐著性子看完。

    星而把常明的話轉述給衍翔，沒成想他一聽到“十城百店”，態度立馬不耐煩了。

    衍翔拿著u盤，不屑的說：又是“十城百店”，就算她們搬出商務部內參來，也改變不了這個項目的不可行性，簡直就是愚蠢。居然花幾百萬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市場調研，真是錢多燒的，難怪人家說，此地人傻錢多速來。

    星而暗自咂舌，心說：哇塞，就這麽個小硬疙瘩，竟然值好幾百萬？

    衍翔意識到當著她的麵講這些有失妥當，轉而用一種玩世不恭的語氣說：這麽重要的東西你還是別給我了，我手抖，萬一哪下不小心給刪了，我可不負責任。

    星而心裏的小宇宙分分鍾要爆炸，她強壓著火氣說：鄭副總特意交待讓你一定要耐著性子看完，說手抖什麽的都是借口，既然是對公司很重要的資料你為什麽不看？別忘了，你可是總經理。

    衍翔：你管我為什麽不看？我嫌辣眼睛，行嗎？

    小宇宙的引芯已經點燃，正嗞嗞冒火，星而：拜托你能不能不把工作當兒戲？有那麽好玩嗎？

    衍翔也覺得奇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起，隻要一看到她生氣，自己就忍不住想逗她。

    他挑了下眉做思考狀，緊接著還點了點頭。

    星而實在懶得理他，說：反正該轉述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小不小心你自己看著辦吧。

    衍翔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說：你知道嗎？你現在態度越來越不好了。哦對了，你今天早上為什麽沒來接我上班？我好像沒準你假吧？

    星而：上個星期我接你五次，每次都是7點50分準時到你家樓下的，而你有四次是讓我等了四十分鍾到二個小時不等，還有一次直接放我鴿子，說你上午要在家睡覺，不回公司。

    衍翔：所以你今天幹脆就不來了？

    星而：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在家睡覺？

    衍翔：不是你說的，我與其參加會議還不如不參加的好嘛。照你的理論，我來公司反正也是閑晃悠，還不如不來，那我不就在家睡覺嘍，省得你又說我把公司攪成一盤散沙什麽的。

    星而：你這太斷章取義了吧？你自己上班遲到、無故缺勤怎麽能怪到我頭上呢？還真會找理由。

    衍翔：那又怎麽樣？你又看不過眼了？

    星而真生氣了，她言不由衷的說：不怎麽樣！我也沒什麽好看不過眼的，我就是一個小打工仔，夾起尾巴做人還來不及呢，不像有些人仗著有個好媽一天到晚囂張跋扈、胡攪蠻纏。

    衍翔沉默了一下。

    見他不說話，星而有些後悔，自己這話是不是說得狠了點，程衍翔沒逞上口舌之快，他該不會惱羞成怒吧？形勢如此不利，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趕緊撤的好。

    星而轉身想走，衍翔叫住她：等等，把這個破玩意兒拿走。

    星而：u盤是鄭副總讓我轉交給你的，你要是不想看直接還給他就是了。

    衍翔：你確定不拿走？

    星而回轉身，隻見他用兩個指頭捏起u盤，對準垃圾簍的上方，隻要他手一鬆，那個價值百萬的u盤就會落下去，置身於一堆垃圾之中。星而的心一陣揪緊，不知該做何反應。兩人間形成一種對峙，局麵僵持著。

    幾秒亦或是幾十秒，衍翔打破僵局，他將u盤很隨意的往桌上一扔，漫不經心的說：不要算了，我可是提醒過你的，既然不當一回事，那我也沒辦法。

    星而先是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心裏暗罵：這個混蛋，原來是嚇唬人玩呢，差點又被他耍了。誒！不過是打份工而已，至於每天都過得這麽險象環生的嗎？

    ……

    一想起這些，星而不禁感慨：人跟人真是不同，有的人拚盡全力也要為父母創造更好的生活，有的人卻躺在父母的功勞薄上肆意揮霍、任性枉為，這世界怎麽就不能公平一點呢？

    禇皚很好看的笑了一下，露出他招牌式的酒窩。

    星而的diàn huà響，正是程衍翔來電，說曹操，曹操到。星而懶得理他，反正是下班時間，她任diàn huà一直響。

    禇皚語氣溫柔的問：誰的diàn huà？怎麽不接？

    星而沒好氣的答：讓它響一會兒吧。

    星而走後，禇皚揣摩著她那句“原來你跟我很像”，她能這麽說，是否意味著兩人的關係又拉近了一步呢？禇皚沾沾自喜。

    他想的有些出神，連敏瀞走到跟前都沒察覺。

    敏瀞不滿的嚷嚷：想什麽呢？一臉發情的傻笑，客人在叫呢，你傻了啊？

    禇皚猛然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