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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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孝剛到大街上,從昨晚那黑塔方向便急速奔來十幾騎人馬,氣勢洶洶,弄得街上雞飛狗跳,人人喊躲。不孝一看正是那些被投進糞坑的渤海堂人,想是終於爬了出來洗了個幹淨,這時怒氣衝衝往城外追趕。不孝連忙躲閃一旁,心中暗笑:“憑你們這樣去追,一輩子也休想見到我們。”



    依言找到那個水巷碼頭,眾船中果然有條看似破舊的房船,船頭立著一根旗杆,杆上掛了一張破爛不堪的碎布旗子。船上有乞丐模樣的人進進出出,確然是處幫會無疑。不孝在街角遠遠看見,從旁邊屋柱上隨手拔下一枚竹釘,將信紙纏結在上麵,向那船杆上一擲。“嗖”地一聲,竹釘穩穩釘在船杆上,帶得木柱也微微顫抖。船上人發現,都吃了一驚,紛紛圍攏了過去。



    此事已成,不孝又去城東尋找到那名醫,威逼利誘齊上,硬是將他帶了回去。那郎中了解了許開病情,也是吃驚非小,道:“公子你經脈盡斷,此後就算你能調養好身體,身子也必弱於常人,必須格外小心。公子這傷到了這一步,老夫也實在幫不上多少忙了,隻有開上幾副上等的療養藥方,按照我的法子好好靜養一個月,當可恢複行動。切記這段時間不可劇烈運動,否則內傷加重,甚至可致性命之憂。”便攤紙筆寫下滿滿一頁藥方及其用法。



    不孝收好藥方,送了他一枚大銀元寶。那郎中大喜,連忙稱謝。臨出門時,許開叫住了他,道:“今日之事,你不可泄露半點風聲,否則一旦在下遭遇半點麻煩,當心你一家老小性命!”那郎中一驚,他早疑心二人來路不正,這時便再確信不過,慌忙跪倒:“一定一定!萬請兩位英雄放心,老夫絕不會做忘恩負義之事!”許開道:“先生請起。也請先生相信,我們不是什麽壞人,隻是現下有難處,正遭受賊人追殺。”郎中連忙點頭,不孝遂送他出門。



    回到房中,不孝問道:“若是他當真出賣了我們,許大哥真的會找去他們家報仇麽?”許開歎了口氣,道:“很多時候,恐嚇確實比yòu huò更加管用。我隻是權宜用用罷了。”



    隨後不孝依照方子去城中藥鋪買了藥來,交給掌櫃的煎熬。他連日未睡,這時便倚著躺椅沉沉睡去。



    等他醒來,睜眼一看,身上鋪了條棉毯,時間已到晚上,許開一人在床沿靜靜用湯匙喝著剛熬好的藥汁。“你醒了。”許開道,“掌櫃的已給你安排了隔壁一間房,待會你過去就是。看桌上是你的晚飯。”



    用飯之間,不孝又問許開好些沒有。許開道:“稍稍好些。獨孤兄弟如有要事,可先行離開,許某已無大礙。你的大恩大德,恕許某來日再報。”不孝忙道:“許大哥哪裏話?你的傷沒好,賊人卻隨時可能找到這裏,我怎能一走了之?再說我浪跡江湖,也並沒什麽緊急事。”



    “真的麽?”許開嘴角輕輕一揚,瞄了眼他剛才躺過的椅上,“那那個東西是什麽?”不孝轉頭一看,卻是前日郝嫣送的那個香囊,想是方才睡時竟掉了出來,不覺臉上一紅,連忙過去收起,道:“讓許大哥見笑了,隻是一個普通物品。”許開一笑,道:“這香囊別致秀氣,也不知是出自哪家姑娘的巧手。說不定人家正在等你,你可莫要讓人家等久了。”



    “許大哥說笑了,”不孝道,“我和她隻是萍水相逢,實在是有緣無份。唉,她連我姓名都不知道,又會去哪等我呢。倒是許大哥英俊瀟灑、有情有義,定然有對您牽腸掛肚的姑娘。等你早日好了回去,也好叫她們早日安心。”許開聞言,卻是心中黯然一痛,放下藥碗掉轉頭去,眼中隱然泛出淚水,歎道:“等我的人已被我辜負,我等的人卻已天人兩隔,此生無望……此事,再也休提。”



    不孝見他神情,知他必有難言痛苦,隻得閉嘴。



    “倒是有一事,”許開道,“之前你跟那些賊人說,他們堂主在打我大當家的夫人,也就是我姑姑的主意,不知你從何得知,可有證據?”不孝如實回答:“我隻是聽今早那個跟我做交易的賊人說的。他說他堂主性情怪異,神出鬼沒,有健忘病,並且變態好色,隻要被他瞄上的女子,都逃不出他的掌心。如果這都屬實,那聽聞唐大當家夫人的美名,從而被他惦記也並非不可能啊。”許開道:“我被賊人捕時,曾見過他們堂主。據我所察,那高慶升精明之極、出沒無常,但要說他荒淫好色,卻實無此感,反之倒像是不近女色之人。”



    不孝詫道:“莫非是那賊人騙我?但他這麽做,對他又有什麽好處?”許開歎道:“他有什麽目的,我們自然不知。我所說也隻是我個人的感覺,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也許,姓高的確實有隱藏截然不同的另一麵也不一定。但如他說的是真的,消息傳開,隻會帶來一種結果,就是敗壞他堂主高慶升的聲望,並引發整個梁山泊會對高慶升個人的剿殺。”不孝驚訝:“這賊子確實狡滑之極,可這一回,也不知是他活命心切以致胡言亂語,還是包藏野心另有所圖?”許開搖頭:“要下結論,還早。”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不孝都陪護著許開養病,許開看在眼裏,也越來越相信他的真心。閑暇的時候,他也常想起師父給予的那個問題——俠之大者,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真正救萬民於水火、正世間之公道、還天下以太平,而不是像今天救許開這樣杯水車薪。他想過很多種dá àn,但是依照自己的能力,真正能付諸實踐並可能達成目標的,卻決沒有一種,如是百思不得其解,身心漸感疲累。



    既然想不出dá àn,他索性暫且不想。憋悶之餘,又憶起師父與空德和尚的那場較量,思索劍法進境。城中人多眼雜,但他手癢難當,便常抽空潛出城外,去到郊外山林中研練。連日間,他頗得進益,劍法更加精深,不覺心情大好,心想:“還是手中寶劍更合我心,可比想那些問題要來得愉快得多。”



    愉快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半月已過。那晚,他站在白雪的屋頂,望著那輪皎潔的明月,又懷想起從前與母親的過往,思念之情如川流不息的河水,孤苦卻更似那綿綿冰冷的風。正當此時,卻聞到一股若隱若現淡淡的清香,不覺伸手入懷,摸出那個香囊。那香囊絲綢錦繡,上麵一個“嫣”字,秀美異常。聞香思人,憶起那天郝嫣紅霞飛漫的笑臉,不禁地悵然若失,想她當時含情脈脈的情景,無奈終是過眼雲煙,徒令人歎。



    這天黃昏,他又去城外練劍,道上忽遇大隊送親人馬。人馬前頭十幾名金兵開路,行人百姓紛紛退避道路兩旁。不孝隨眾回避,聽有人低聲道:“又是知事司,他們從來見了漂亮的女人搶來就是,不知這回又從哪裏弄來的姑娘,竟然動了真格。”這時有個瘋瘋顛顛的叫花子跑在隊伍前,一路大叫:“新娘子好漂亮啊!我看到了!看到了!一定是仙女下凡!一定是仙女下凡!我從沒見過這麽美的姑娘,你們都沒見過!……”眾人聽了,大是驚訝,都伸長了脖子盯著隊伍中間那頂大紅轎子,期望能有幸一睹那女子的風采。可惜,那轎子窗簾輕垂,隻隱約見到裏麵人影。



    隊伍從不孝麵前經過,那些金兵誌得意滿,但見那轎子周圍送親的奴仆丫鬟等人卻神情悲戚,似乎承受了極大委屈。大家翹首以盼,轎子卻平靜過去,眼看再也不可能見得到轎中美人,有人不甘心,忽地喊道:“姑娘,你就掀掀窗簾讓我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做仙女下凡吧!”旁邊陪護的金兵聞聲,二話不說一鞭子抽來:“大膽賤民,就憑你們也想看我們完顏家未來的主夫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那人慘叫一聲,臉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橫流!眾人無不驚駭,便聽轎中傳來一聲嬌叱:“住手!你們平時就是這麽驕橫暴扈的麽!”隊伍一停,窗簾掀起,露出裏麵紅蓋頭下一張絕美的臉來!



    周圍忽地一靜,隻見那臉如冰雕玉琢,此時紅唇粉黛,更是美得難描難畫、無以複加。人人一時瞠目結舌,不孝心中卻是一緊:“這……這不是那位郝嫣姐姐麽?”但他隻看到她的側臉,加上她盛妝濃抹,卻不敢十分確定。



    那金兵忙抱拳賠禮:“小的該死,驚到夫人了!小的再也不會了!”那女子眼中皆是憂傷,再不想跟他計較,窗簾一放,重新隱在轎中。俄頃,轎子門簾一掀,一個美麗的丫鬟站了出來。這一下不孝看得清楚,正是郝嫣身邊的那個環兒,不覺一顫:“果然是她們!郝姐姐應該是漢人,隻不知怎麽會嫁給一個金賊?”胸中一堵,並感到一股莫明的心痛。環兒道:“我家xiǎo jiě說了,今後如果他們再敢欺負你們,隻要遇見她,都可以向她傾訴,我家xiǎo jiě定會為大家主持公道!”



    人們都歡欣鼓舞,讚歎不已,“真是觀世音菩薩降世啊,好人有好報!”“希望她說的是真的,不是跟咱說著玩兒。”環兒彎腰回入轎中,隊伍繼續前行,徑直進入城中。



    不孝心中煩亂,想道:“看郝姐姐樣子,不像是心甘情願嫁過來的,我跟她相識一場,定不能叫她受賊人半點委屈,當好好看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便尾隨隊伍回入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