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落花

字數:6250   加入書籤

A+A-


    二日,二人辭別漁家,送了一錠銀元,繼續上路,不日到達興城。



    二人喬裝入城,隻見街市齊整、商貿興旺,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不孝讚道:“沒想到這小小一個縣城,卻有這般繁華氣象,真是奇了。”郝嫣道:“這興城東臨大海,依山傍水,雖隻是縣城,卻是遼西走廊咽喉h交通要衝,商賈必經雲集之地,當然非同一般。”



    “原來如此。”



    來到一處十字街口,不孝四顧方向,“今天已經十一月二十八了,也不知許大哥和環兒到了那海風樓沒有。”二人沿路打聽,不久便來到那海風樓前。那樓座落東城,是城中一座較高的豪華建築,也是全城生意最為興隆的酒樓。二人登上酒樓,層層察看,直到最高層,依然不見許開二人身影。



    二人無奈,隻得作罷。這最高層高出城牆,可遠遠看到大海,迎接海風的洗禮。這裏也是文人雅士、富商高官最愛的所在,布置雅致,已沒有了下麵幾層的喧囂和俗氣,隻有稀稀落落十幾個客廂隔間,以屏風相互半遮,讓人輕鬆自在的同時,又豁然爽朗。二人選了窗邊一處雅座,點了一桌好菜,決定就地歇息,等他們到來。



    郝嫣道:“這層雖然視野開闊,但花費昂貴,來這裏的人非富即貴,不知許大哥和環兒還有多少盤纏,就是來了,恐怕也不會來這裏等。”不孝道:“反正他們還沒來,咱們就住這附近兩天,可以慢慢找。”



    兩人一靜,隔間有話聲便傳進耳來:“大人,那青衣老少不是已經人間蒸發了嗎,怎麽還是這般愁眉苦臉?”兩人聞言,不禁豎耳傾聽。



    隻聽一個老者聲音歎道:“林老弟是有所不知啊,原本我們擔心那青衣老少會過境,後來萬幸那兩個老少煞星卻消失了,可最近又冒出個非常厲害的蒙麵客來……唉,剛剛過了兩天安心日子,這回又要提心吊膽了。”



    那林老弟奇道:“哦?再厲害,又怎麽能跟青衣老少相提並論呢,大人是不是過於憂心了?”



    老者道:“非也。這蒙麵客實在是非同小可,他不但當眾劫走了錦州城防軍知事完顏德的新婚妻子,還專門到處屠殺渤海堂的頂尖高手,連他們三當家這等人物親自出馬都非但無濟於事,反而身受重傷,至今生死不明,你說他厲不厲害?”



    那林老弟失聲道:“竟……竟有這事?!什麽時候發生的?”



    “就在最近這些天,最早始於不到半個月前。”



    “難道他已經到這裏來了,讓大人這麽擔憂?”



    “據渤海堂的消息,他先在遼中一帶殺盡了十幾個堂中一等刺客,為完顏德新婚妻子被屠的一家人報仇,後來又在遼河附近海邊大敗完顏德之子完顏惠和渤海堂三當家所帶的一幹圍剿人馬。剛剛我又得到消息,有人已在來我興城的路上見到了疑似他和所劫完顏德之妻兩人。咳!”



    “哦,難怪。要是讓這瘟神來這裏一鬧……大人可有什麽應對之策沒有,這萬一……”



    “唉,你可不知,有種種跡象表明,這蒙麵客不是別人,正是那青衣老少當中之一的那個少年,神龍見首不見尾,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你叫我怎麽想出個萬全之策?我這裏勢力單薄,為今也隻有聽天由命了。”



    “是他?何以見得?”



    “首先二人年紀相仿,其次其行事風格相近,最直接的證據是,他們使的是同樣的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



    “難道沒見過他們的麵貌特征?”



    “慚愧,確實無人見過。那青衣老少一直戴著凶煞miàn jù,這個蒙麵客麽,當然就是一直蒙著麵了。也許有官府的人見過他們,可惜,那一定都變成死人了吧。”



    不孝聽著,輕聲道:“原來那劉奉新還沒死透,真是便宜他了!”郝嫣道:“他要是沒死,將來一定會想方設法來對付你。這姓劉的素來是渤海堂有名的狡詐智囊,這一回在你麵前栽了跟頭,肯定心有不甘,加上吃一塹長一智,又更了解了你的實力,你可當真要小心了。”



    不孝點頭,隻聽先前那林老弟道:“我們這裏一向沒多少事,不比中原那般魚龍混雜,但卻是我大金的後方根本,怎麽會任他們殺來殺去,難道大金真的無人了嗎?”



    那老者道:“正因為是後方安定,所以大多高手都南下了,在這一方的,不就隻剩個渤海堂了麽?”那林老弟歎道:“這煞星,也不知要為害到什麽時候,將來又是誰來收拾了他。”他忽地聲音一輕,隱約笑道:“不過這樣也好,這女真渤海從前都是做盡了壞事,有些個這樣的人物不時來殺殺他們,也叫他們知道知道被人欺負是什麽滋味。誰知道這不是上天對他們的報應和懲戒呢?”



    不孝暗暗笑道:“這最後一句話,聽得倒也讓人舒心。”抬眼,然見郝嫣渾然不覺,莫明地憂傷出神。



    二十九日,兩人依然在海風樓頂層歇息等候,郝嫣開始變得沉默,不孝與她說話,她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愛理不理。不孝知道與她之間已生起某種不可言述的心理隔閡,但這隔閡究竟怎麽產生,他卻毫無頭緒,心中不由苦悶,也不再說話。



    郝嫣見他模樣,終於開口,寞然說道:“不孝,你說,如果我們去找個山青水秀與世無爭的地方,從此不涉江湖紛爭,就那樣平平淡淡過一輩子,你看可好?”不孝問道:“就我們兩個人,是嗎?”郝嫣看著他,點了點頭。



    “嗯!”不孝也看著她,重重地點頭。郝嫣一喜,正要展顏,卻聽不孝續道:“等我報答了師父的恩情,了結了母親交代的一些前塵往事,到那時,我們就退隱江湖。”



    郝嫣看著他真誠的眼神,臉上卻不由發白,心中想:“江湖險惡,要你和我退隱,就是想要你及早抽身,跟你做對神仙眷侶。然而你卻有難卸的使命,這使命也許一年就完成了,也許卻是一輩子……這卻叫我如何是好?”不孝見她不說話,問道:“難道……姐姐不願等我?”郝嫣隻得點頭,苦澀道:“姐姐怎能不願?姐姐……願意等你。”



    忽然身後有感,不孝回頭,看見屏風旁來了一個披風大袖臉目半遮的人,“許……”



    那人連忙擺手讓他止住,示意四處盡是耳目,這才掀開衣帽,正是許開。他一讓,身後站出一個女子,正是環兒。她這時已經褪去從前丫鬟的打扮,換上了普通少女的服飾,少了一份靈動,但多了一份淑柔。



    “xiǎo jiě!”



    “環兒!”



    兩女小別重逢,當下手拉著手,喜極而泣,環兒連聲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四人同案坐下,許開低聲道:“這裏本是官府貴人光顧的地方,金賊應當不會想到我們會在這裏會麵。但是說話,最好還是不要說名道姓的好。”三人都點頭,許開續道:“還有,畢竟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在這吃頓飯,說說話,就及早離開,繼續南下。”



    四人點了一桌好菜,邊吃邊聊起各自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聽了不孝述說了此行經過,許開和環兒為郝家之難悲痛哀悼之餘,也對二人的驚險曆程感到後怕,更對不孝的神勇欽佩不已。許開道:“那劉奉新素來陰險,說來慚愧,之前我就是栽在他的手裏,才受盡屈辱。這次他遇到你,一來是輕敵了,二來也是事情進展過快,他還來不及應變,施展更多詭計。又有誰會料到你這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會有這般武功,他以為先以弓箭消磨了你的銳氣,然後親自出手擒拿你也就十拿九穩了。就是你僥幸逃脫他的魔掌,而一旦進入樹林,還有事先埋伏的幾十個堂中shā shǒu暗器齊發,殺你個猝不及防,足以構成致命一擊。可惜,哼哼……”經他這一說,大家才知道那劉奉新原是這般可怕,不孝恨道:“劉賊如此陰險,他若不死,日後如果再遇,一定要及時將他殺了才是!”



    相比不孝二人的驚心動魄,許開帶著環兒一路過關潛行,可謂是無驚無險。但這並不意味著隻是他們運氣好,對此,環兒不無得意地道:“這一路能一帆風順,其實都是公子運籌帷幄,處處預料準確,處事冷靜得當的結果。若非如此,恐怕我們早落入敵人手中了。”郝嫣看她說話間不時瞧著許開,滿眼裏盡是柔光,笑道:“看來公子不但是才智過人,對我們環兒也是很照顧呢。”環兒頓時臉紅:“xiǎo jiě又欺負環兒。”她害羞地看了許開一眼,又低頭道:“不過,公子善良,對環兒……確實是很好的。”許開笑道:“這本是我應該做的。再說這一路,用的還是環兒姑娘身上的盤纏呢。”



    四人在城中買了輛馬車,喬裝出城沿大道南行。反正無人認識不孝真麵目,他索性不再蒙麵,一人在外駕車。



    其餘三人都在車內,麵麵相對,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家常往事,環兒眉目言語之間,總是離不開許開,但郝嫣看見,許開對她隻有禮貌,並無其它想法,反倒是看自己時,那平靜如水的眼神中偶爾可見一絲溫存。她不禁心疼環兒,心想:“傻丫頭,許大哥意向未明,你便如此付出自己的情意,難道我的前車之鑒還不夠,這麽快就要步我後塵麽?”



    馬車連續奔波,臨近午時,環兒腹中感到餓了,乃從包裹中取出幹糧,“許大哥,你餓了麽?我帶了些吃的,你吃些吧。”徑將幹糧遞到他手裏。郝嫣不覺呆呆看著他們兩人,許開也覺尷尬,看了郝嫣一眼,道:“嗯,我還好,先給你家xiǎo jiě吃吧。”



    環兒這才發覺郝嫣目光,不由麵紅透耳,“xiǎo jiě……”郝嫣笑道:“不要緊,你們吃吧。”便從懷中也取出一塊蔥花餅來。環兒奇道:“原來xiǎo jiě偷偷帶了更好吃的東西!看來這陣子環兒不在身邊,xiǎo jiě都變了。”郝嫣點頭,默默將餅撕作兩份,將那份大的遞向環兒,“他駕車最累,你出去送給他吧。”環兒一笑,起身將餅送了出去。許開道:“獨孤兄弟心情鬱悶,原本隻有你送出去,他才高興啊。”



    到了傍晚,他們在路邊一座舊廟停下。舊廟挨著山林,久已無人住持,但常有人來打理,還算整潔。不孝道:“勞煩許大哥和環兒姑娘、郝姐姐先在這裏生堆柴火,我去山裏打些獵物回來。”



    他去後,許開也要出外拾柴,環兒忙讓他坐下,道:“公子內傷還沒全好,就在這裏歇息,環兒一個人去撿柴就好。”許開道:“這怎麽可以……”郝嫣卻低頭打斷他話道:“環兒,天氣寒冷,你多撿一些,呆會我來接你。”



    環兒又去,廟中隻剩下許郝二人。許開歎道:“你想說什麽,便說吧。”郝嫣歎道:“你可知從前的環兒是什麽樣子?”許開不說話,郝嫣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以前有什麽好吃的、好用的、有趣的,她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我,歡喜悲愁都隻會跟我講。可現在她變啦,你知道麽?”



    許開道:“我知道。”



    郝嫣看他一眼:“你知道?那麽想必你也明白,她因何變了。”許開道:“我明白。環兒姑娘勤勞善良、體貼可親,是個很好的姑娘,可我是個半殘與無情之人,我不配。”郝嫣苦笑道:“半殘?你隻是受了內傷,恢複之後,難道做個普通人還不可以?無情?怎麽個無情?隻是對她無情麽?”許開歎道:“這是許某一些傷心往事,不提也罷。”郝嫣苦道:“你們男人真會找借口,如果你不喜歡她,那就及早讓她明白,不要讓她越陷越深,以致最後無法自拔。你可知道這樣的痛苦有多難受?”



    許開一顫,不禁眼中泛紅,道:“我怎會不知道,我也怎會不喜歡她,隻是,喜歡不代表愛情,隻是,她還太年少,看不懂我對她的,隻有兄妹之情。希望她慢慢能看明白。”他轉眼看著郝嫣,道:“倒是你,獨孤兄弟對你可謂一心一意,為了你付出了那麽多,可你卻處處躲閃於他,可知會令他多麽傷心?難道,你從前對他的情意,也不是男女之情麽?”郝嫣掉下淚來,道:“不是我……是他對我的情意,或許竟不是男女之情。”



    許開微微驚道:“怎麽可能?”他想了想,又歎道:“獨孤兄弟天性純真,雖說他或許對你也有一份姐弟之情,但我覺得他最主要的,還是正常的愛情。郝姑娘有傾城美貌,又溫柔賢淑,他又怎會舍得拒絕你的情意?”



    郝嫣道:“他若對我隻是有些姐弟之情,我又豈會介意?隻怕他主要……一如許大哥對環兒,也隻是出於那種簡單平常的喜歡,甚至……歉疚和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