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貧窮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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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大大小小,到底何為大,何為小?
按照古代倫理,君臣父子,君大,父大。而君與父,忠與孝,在選擇上卻有一定的轉圜餘地。你若做個孝子,一心一意聽爹的,以致□□無暇,無法盡忠,那也少有人會說你錯。
不過,對皇帝來說,肯定是希望得到臣下的忠,最好都隻聽他的。盡管他們中大部分都會自我標榜以孝治天下,但那都是為了順移忠之道。
沈休文覺得若不是自己想多了的話,皇帝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明智地選擇留下。
從他沈休文得了皇帝的賞識開始,他就不再隻是單純的大臣之子,而是一個未來可能有用於皇帝的臣子,也是一個幾乎明確了的未來女婿。
皇帝給他安排入學,讓他進宮行走,可他卻一聽能離開京城,就扔下這些事走了。皇帝就算對此沒有異議,心裏也不會舒服。因為皇帝要是真不介意此事,是不會拿此來詢問他的,隻要考慮他爹沈茂同的想法就可以了。
詢問本身就是一種暗示。
他沈休文可以選擇走,不過那就不要後悔失去朕的關注。朕可會記得,在他心裏,他爹的意願才是第一位的。
沈休文莫名就腦補出這樣的話。
從他個人來說,他自己也是傾向於留在京城的。畢竟那是原身的父親,他在心理上無法消除那種隔膜。他可以敬他為父,但要把他當作自己真正的老爸那樣對待,他真做不到。
他這裏正思忖著,從內侍手中接過自己的馬韁繩,隨後踩著馬鐙一躍而上往回走。
“沈公子留步,大公主有請。”走了沒幾步,高歡將他攔了下來。
沈休文仔細看了對方一眼,倒是果真從那沉靜無波的眼神中,感覺他確實不像普通內侍。
他也都有點習慣每次見完皇帝就見大公主了,聞言便驅馬來到端木福的車架旁邊。
看到小女孩在無聊地撥弄著自己的車窗珠簾玩,見他來了,就撥開簾子,露出一張圓圓的開心笑臉,他的心情不自覺就好了許多。
“大公主,”他微笑道,“你找我?”
端木福點點頭,甜甜地道:“沈休文,剛才你去見我父皇了?”
沈休文應道:“是啊,大公主。”他騎著馬慢慢地隨著車廂移動。
端木福也沒問到底是有什麽事。她隻是想要看到他,並沒有想探聽什麽,也不想讓沈休文覺得她煩人。事實上她這幾天的心情並不好,但是見到沈休文後,就覺得那些沒什麽了。
她不說話,兩人都安安靜靜的。沈休文望著漫長的山道思考,端木福則望著他出神。
過了一會,沈休文轉過頭看大公主,微笑道:“怎麽不說話了?”
端木福雙手捏住自己兩邊的臉頰,衝他做了個可愛的鬼臉道:“我在等你說啊。”
她都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做這樣的動作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她母後生病之前吧。現在看著沈休文,她忽然就想對他調皮一下,好像自己仍是那個無憂無慮愛玩鬧的小公主一樣。
沈休文微微一愕,瞬即笑出聲來,道:“我也在等你說啊,大公主。”
兩人對視了一會,隨後抑製不住地大笑起來。
在旁邊的高歡與其他宮人個個表情如常,但實際都一頭霧水。明明這兩位也沒講什麽,如此開懷卻是為哪般?
端木福收了笑後,認真道:“沈休文,這兩日我發現我有個大問題。”
“什麽大問題?”沈休文溫聲問道。
端木福眉間微擰,露出苦惱的表情道:“我跟世家貴女一比,好像很不通庶務。將來,我會不會把咱們的家給敗光了?”
沈休文手中韁繩一緊,差點沒從馬上滑下來。
嘿,大公主,你這想得真是好長遠啊,你不用這樣的,你還小呢。
不過,他或許該表揚她的。身為公主,注定一生衣食無憂的人,還能自我反省,有這樣的憂患意識,畢竟是很難得的。
沈休文默然無語了一會,才道:“大公主,你過慮了。”
端木福仰頭望著他道:“會嗎?可是,我心裏很不安,你不覺得我需要學習嗎?”
其實她這兩天是覺得自己很窮,相當窮,手頭竟連千兩銀子也沒有。
盡管她是唯一的嫡公主,可是她既沒有外祖家支撐,也沒有母後的嫁妝傍身,她現在所有的財富都來自她父皇的賞賜,而以往宮裏給她的銀子份例竟都花費完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用掉的,這裏麵固然有德妃的手腳,但也與她以前毫不關心且根本不懂這些事有關係。
這次若不是她想要給高歡一張千兩銀票當賞賜時卻拿不出,她都還不知道自己的經濟賬有這麽糊塗。
在宮裏,她已經沒有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若是手頭連點錢也沒有的話,真是糟透了。
但她不能直接告訴沈休文自己的這個想法,她的身邊都是她父皇的人,她暫時不想刺激她父皇,省得他懷疑她的用心。反正,她是默默決定了,趁著她父皇喜歡她的時候,她定要先多弄些賞賜,等及笄之時也得要塊好封地。
她真心覺得自己應該學習有些世家貴女,善於掌控財富,很會以錢生錢。她雖然還不知道怎麽掙錢,也還不會管理,但很清楚,錢或許買不來忠誠,卻一定可以砸開許多方便之門。
她,不想做一個總是受製於人,做事縮手縮腳的公主。她想成為大寧最有錢的公主,起碼可以用錢解決掉有些麻煩。等將來她和沈休文成了親,他倆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
端木福心裏有了這樣的想法,是很想和沈休文說一說的。她的直覺告訴她,她若有了沈休文的幫助,說不定能更好地達成自己的目標。而且,她很篤定,他定然是不會不理解她的。
沈休文覺得她的眼睛似在向他訴說著什麽,但他沒法正確接收到。他隻能對她的話做簡單回應道:“大公主,如果覺得不安,那便好好學習一下吧。世上錯事無數,唯有學習無罪。我相信,以你的聰慧,肯定能做到你自己想要做到的。”
端木福瞬間被鼓勵到了,忍不住露出笑來。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你,沈休文。”
沈休文也微笑道:“大公主無需客氣。”
“無需客氣什麽?”此時一人一馬到了沈休文身邊,好奇地問道,“大公主,沈休文,你倆聊什麽呢?”
沈休文一看卻是大皇子端木浩,對他行禮道:“休文見過大皇子。”
端木福一手撐臉道:“大皇兄,我在謝沈休文陪我解悶呢。你這是要去見父皇?”
端木浩笑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是,父皇叫人讓我過去。”
端木福睜著明亮的眼睛道:“那你快去吧,可別讓父皇等著。”
端木浩看了一眼沈休文,欲言又止,對端木福道:“行,我走了,你們繼續聊。”
沈休文裝作看不懂,恭聲道:“大皇子慢走。”
待大皇子走後,他也和端木福告了別,回自己家車隊了。
端木福端坐不動許久,一旁服侍的貼身宮女氣都不敢多喘。
新來的宮人們都知道,自己若是在這裏當差有了差錯,是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而作為貼身照顧主子的人,隻不過十來日,也已經很熟悉主子在不同時候有不同的表現。像眼下這樣沒有外人的時候,小小年紀的大公主其實是頗讓人又敬又憐的。
敬她尊貴端莊有儀態,憐她老成持重失天真。
還是沈家二公子在的時候好,那時的大公主仿佛一株快要幹枯的花苞重新有了養分滋潤,變得水靈靈的,會再度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