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色膽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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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順等顧命八大臣對勝寶率兵到來吃驚不下,但勝保手握十萬重兵,雖然曾紀澤說可以去取勝保的人頭,肅順還是有所忌憚,容許勝保獨自赴熱河行宮哭靈。
然後,肅順派了自己的心腹許庚身秘密夜訪試探,勝保剛開始時,首施兩端,唯恐“投機”失敗,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為自己辯白說“伊等襄政務王大臣罪狀未著,未可鬻拳兵諫,致蹈惡名”。
而勝保到達行宮,卻沒有如預發奏折所說要求對皇太後請安。
勝保率兵近兩萬趕來熱河,慈禧有一種直覺,他會支持自己,拋開勝保的兵部侍郎是恭親王提拔的不說,勝寶趕來熱河的時間,很巧,正是鹹豐皇帝的靈柩要回京的時候,這時自己也正需要一支軍隊的支持。
夜深了,慈禧在自己的臥室,坐在大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心裏空蕩蕩的,如今兒子也不在自己的身邊。但她並不為同治皇帝的性命擔憂,他離成年還有十來年,肅順等人再大膽,也不敢弑君。
安德海站在她的身後,為她慢慢卸下頭上的扁方,一頭烏發便如瀑布般垂落下來,直至腰際。慈禧是最愛惜自己秀發的人,每天花在梳頭的時間,都有一兩個時辰。她望著鏡中的麗影,回想起自己在圓明園獨承恩寵的那幾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幫助鹹豐皇帝處理政事,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的主見。她生下了皇帝唯一的皇子,由懿嬪晉為懿妃,再由懿妃晉封為懿貴妃。
但是自從她生完孩子,鹹豐皇帝跟她就很少睡在一起了,二十多歲的懿貴妃,正當盛年,獨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而在1860年前後,皇帝多病,煩心事也多,最後有一年多沒翻過她的牌子。她等於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寡婦。
“那個勝保,是鑲白旗的?可靠麽?”
“他說支持兩宮太後垂簾聽政,並揚言要清君側。”安德海說。
“去召他來見本宮吧。”慈禧思考了半天,決定再冒一次險。
安德海領命去了,慈禧自己一個人坐在宮帳中,動也不動,她知道,自己得爭取勝保的支持,光靠榮祿那幾個侍衛兵,不足以和肅順抗衡。自己孤兒寡母,皇後又是個與世無爭的人,對於外頭的事,全不明白,肅順一旦下決心在熱河鏟除自己,就全完了,想一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勝大將軍,委屈你了。”安德海帶著穿一身太監服色的勝保去見慈禧。
勝保手裏捧著一個大盒子,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安德海的身後,心裏緊張。過哨崗的時候,侍衛隻提了燈籠一照,見是安德海,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就放行了。
安德海在熱河行宮熟門熟路,走了沒有多久,就將他帶到了慈禧的門外,稟報慈禧“太後,東西送來了。”
“拿進來吧。”慈禧的聲音不大,幹淨利落“叫門外的人都遠遠兒的,不用過來伺候。”
“嗻!”安德海揮手招呼門外的太監宮女,一直走出了二三十步之外,才敢站定。
“你就是勝保?”慈禧在屋子裏看了勝保一眼,他長得五大三粗,顯得很孔武有力,低聲問道。
勝保將袖子啪啪一打,趨前兩步跪下,磕了一個頭“奴才勝保,叩見太後!”
勝保的身份是鑲白旗人,自稱“奴才”,在旗人來說並不算自輕自賤,這是表明忠心的一種親熱的、特別的主仆關係,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漢人是不能自稱奴才的。
“你,往前跪一點兒。”慈禧吩咐道,她不想
讓自己和勝保的對話,叫人聽了去。
可是這樣一來,勝保所跪的地方,離坐著的慈禧,隻有一步之遙。
勝保很享受這種“裙下之臣”的感覺,他嗅到一陣淡淡的蘭香,心想,不知道太後用的是什麽香粉。慈禧畢竟是皇帝戰鬥過的女人,勝保能靠這麽近,也覺得心滿意足。
“勝保,你是鑲白旗的?”
“諾。”勝保頭也不抬,回答道。
“你的兵,練得可好?”
“奴才鞠躬盡瘁。”
“有多少人?”
“精兵兩萬。隻要奴才一聲令下,可調動直隸和山東十萬兵。”
“好!”慈禧聽了,開始表演,眼眶不一會就濕了。
“太後,怎麽了?皇上年紀還你可千萬保重鳳體。”勝保說。
慈禧道“將軍,你哪裏知道,我們娘倆,受人欺負啊”
“誰敢對太後無禮?”勝保義憤填膺地表示。
慈禧拭著淚,道“本宮且問你,假如有什麽事,你是幫皇帝,還是幫別人?”
“臣願效死力。”勝保說。
勝保的態度,讓慈禧很滿意,於是把最想說的話,問了出來“本宮既然召你來,也就沒打算瞞著你。這裏若是有人膽敢犯上作亂,加害皇上,你準備如何?”
勝保楞了,加害皇上,肅順沒這個膽和必要,再轉念一想,這是慈禧在試探自己的忠心,他一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便回答道“回太後的話,奴才的軍隊,就在手邊。若是肅順敢對太後無禮,奴才殺肅順。”
“勝保,你怎麽知道,要作亂的是肅順?”慈禧道。
“肅順不臣之心,路人皆知,奴才就是為了這個趕回來。”勝保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慈禧便上前扶起勝保,說“勝將軍,我們娘倆的命,就托付給將軍了。隻要你把我們安全護送回京,本宮不會忘記你,皇上一定會對你重重有賞。”
在古代,皇帝要與臣下保持適當距離距離產生權威感,一旦突破了這個距離,則容易使臣下生出不敬的念頭來。所謂“近則狎”,這固然說的是小人,可問題在於,勝保就是小人。
慈禧讓勝保跪在身邊,幽香撩人,已犯了一個錯,現在將手一伸,皓腕如玉,整支雪白耀眼的小臂,都落在勝保的眼裏,立刻讓他起了別樣心思。
“放心,奴才為太後甘願肝腦塗地!”勝保一激動,一把抓住慈禧的手,把她往自己的懷裏推。
慈禧的臉一下子變紅,低聲叱道“勝保,你要做什麽?”
“太後,你也是年輕寡婦,女人麽,幾個不想”勝保也站起來,不僅沒有放開慈禧的手,連她的細腰也一並摟住,把長滿胡子的臉湊了過來,勝保想在皇帝戰鬥過的女人身上也戰鬥一番,為此他豁出去了,而且他算定了慈禧這時有求於自己,不敢翻臉,也不會大聲宣揚,否則豈不是給了肅順誅殺她的借口?
“你大膽你作死”慈禧的聲音,變得慌亂而軟弱,這時候,她隻是一個弱女子。
勝保的膽子越來越大,撕開了慈禧的旗袍,把慈禧裏麵的衣裳剝了去,口裏喃喃道“美人”
慈禧最終沒有出聲,她默默從頭上取下金簪,抵住了勝保的喉嚨,不客氣地送走了勝保。不過,那一晚,她心裏已經定下了勝保的命運“這個男人,色膽包天,必須去死!”
此時的肅順,正感覺到朝中的局勢,越來越不受自己控製。
八個顧命大臣的名單,是由肅順所進擬代寫的,鹹豐皇帝臨死時,身體已經非常虛弱,無法親自寫,隻好口述。可是這份顧命大臣的名單,不僅冷落了和洋人議和的恭親王,還有掌管京城神機營的醇親王。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把身為鹹豐皇帝姐夫的六額駙景壽,放進了名單中。這樣一來,不僅清流都在為恭王抱不平,而且帝胤的勢力,也轉而支持恭親王。
肅順應付的辦法,就是把很多事情搞成定局。
比如,同治皇帝新君登極,照例要改元,新的年號,該由八個顧命大臣提出幾個備選,再請皇太後圈定。而肅順根本沒把這個規矩當成一回事,徑直把新年號寫進諭旨,隻待兩位太後用過印,就要頒行天下。
新年號寫的是“祺祥”,文意的好壞先不去說,這樣藐視太後,卻為多少通曉幾分政事的慈禧太後所不能接受。
“先帝在日,也是這個規矩麽?”慈禧太後有了勝保的承諾,看了一眼慈安太後,將諭旨向外一推,緊緊盯著肅順說。
肅順一時語塞,但他立刻便講出一番大道理,從民生凋敝談到國庫空虛,從江北撚匪說到江南的“長毛”,強調現在人心惶惶,早定年號可以有利於穩定政局。
慈禧沒說什麽,等肅順走了,她對慈安太後道“先皇給我們的印,不是拿來看的。凡是顧命大臣擬就的諭旨,不經我們用印,則視為無效。這是先皇的遺命,為當時在場的王公大臣眾目所見,即使跋扈如肅順,也是不敢不承認的。但現在肅順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那這兩方印章,還有什麽用?這不等於把咱們就當成擺設了麽?”
一向生性平和的慈安太後,這時也被慈禧的話打動,道“妹子,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慈禧太後趁機小聲說“我們得聯合恭親王,殺了肅順,垂簾聽政。”
“妹妹,我還沒弄明白。”慈安說“咱們現在不是也在垂簾聽政嗎?”
“都是聽政,卻不相同。”慈禧便向慈安解釋,“我們現在隻能見顧命大臣,而垂簾聽政,則可以召見所有的外官,這樣肅順就不能再一手遮天。”
肅順對慈禧說服慈安的事,並不知情,而且,剛愎自用的他,對王闓運和曾紀澤的忠告卻充耳不聞。
“豎子不足與謀。奪肅相權力者,必慈禧也,吾等必為之虜矣!滌公和湘軍恐怕也都危險了。”那一天,王闓運在曾紀澤的大營裏喝得鼎鼎大罪。
曾紀澤收了王闓運的酒杯,胸有成竹地說“未必!”
在熱河,曾紀澤對肅順集團,了解一天天加深。史書上記載的肅順,跋扈狂妄,沒錯,但肅順也是個能臣!他內整肅朝紀,悍然殺掉牽涉進科場舞弊案的大學士柏葰,手段雖然過分,但科場一時風清弊絕。肅順支持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一幹漢臣,扭轉敗局,幹掉長毛。隻是肅順,這一幫人,好戰,不會睜眼看世界。這些大臣,都是隨鹹豐皇帝逃到熱河的主戰派,痛恨洋人,主張閉關鎖國。
曾紀澤在熱河,從未變成肅順的人,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人。曆史即將走到岔路口,曾紀澤確信,自己有能力決定未來的曆史走勢。對於自己何時該介入曆史,何時去逆轉曆史,曾紀澤有著深刻的考慮和籌劃。
介入曆史,好比在曆史這艘大船上,找一個好位置。順勢而為,省時省力,早一天晚一天都難辦。同時自己作為一個先知般的穿越人物,永遠可以知曉這艘船在哪一站靠岸。逆轉曆史,則如逆水行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更大的問題在於,一旦成功地改變了這艘船的方向,那麽自己也不會知道,這艘船的下一站會在哪裏靠岸。
為肅順而改變曆史大勢,還不到時候,曾紀澤要為曾國藩爭取更大的權力。
而時機,很快就到來了。
慈禧也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當年九月,作為讚襄大臣,護送先帝靈柩自熱河至京城的全程,他們都需參與。
鹹豐皇帝的靈柩極重,由一百二十人抬著,一路上走的又都是崎嶇的山路,回京的行程必然會因此放緩。沿路每隔十五英裏設有一處休憩之地,供先皇遺體和護送官兵夜間留宿。由此計算的話,肅順等攝政大臣返京至少需要十天,若遇到刮風下雨,肯定還要耽擱幾日。
對兩宮太後而言,送葬隊伍回京路途所耗時間越久,自己越有優勢,因為她們並不需要護送靈柩。
如果乘坐快轎日夜兼程,五日之內她們便可抵達京城。清廷禮節規定,先帝靈柩出發前,新帝及先帝的皇後及嬪妃必須擺儀式祭酒,然後先行回京,抵達京城之後再次擺儀式祭酒來迎接送葬隊伍。
慈禧意識到自己即將擁有戰略優勢,能夠搶先趕回京城,先發製人。
慈禧立即送信告知恭親王此事,並令其準備迎駕回宮,商討之後的策略。
而肅順這時候才明白,慈禧搶在前頭返回北京,他們就會身處極其危險的境地,之後必然還會麵臨更多的困境和麻煩。
因此,肅順和怡親王載垣終於商定在慈禧與慈安回京的路途中,將兩人一並除掉,就說她們遇到了山賊。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怡親王載垣堅持由自己的貼身護衛親自護送兩宮皇太後回京。
怡親王載垣掌管著禦前內侍,這符合清廷的規矩,慈禧也無話可說,她隻好派安德海再去找勝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