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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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真的顧慮沒錯,第二日早朝言官的折子便參了上來,言辭多有犀利,直參皇上該擴充後宮,另立皇後。還有四人附議。

    皇上一言未發,直接把折子扔回了他們臉上。

    然而,今日朝堂上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大司馬沈湛抱病,沒來上朝。

    且不僅僅是他,還有虞家的大老爺和另外幾個,統起來,共六人,這六人都是身居要職,他們不在,年節裏積壓的許多事情便都無法下辦。

    早朝時,官員們暗暗相覷,心裏頭都明白,這是世家對皇權的一次威壓,端看這位皇上會不會退讓。

    皇帝聽完回稟,臉上倒未顯出怒意,自龍椅上站起來,負手踱了幾步,不緊不慢地點頭道:“新年尚未完,各家裏都是親來親往,飲酒作宴,難免有鬧不適的,朕準假,回頭遣太醫們去給幾位卿家瞧瞧。”

    戶部一人稟道:“可虞大人不在,戶部中正壓了幾份年前遞上來的錢糧奏請,不知如何是好。”——他說的正是虞家大老爺,任戶部尚書。

    蕭瀾微微挑眉,陸文正已經持牙笏出列,躬身說:“這倒簡單,尚書大人既不在,戶部中的難決之事便先一一列出來,總一道折子,一道寫不完便兩道,直接奏請聖上。”

    戶部那人訕訕:“為臣者本職就是與聖上分憂,怎敢讓聖上如此操勞。”

    陸文正道:“事急從權嘛。”

    蕭瀾在金階上“嗯”了聲,開口:“就按陸大人所說,你們理好折子立馬呈上來。”

    那官員隻得應聲,這折子不好寫,寫實了,皇上把戶部摸個底兒透,寫虛了,剛剛自己的話已經說出去,一個不慎,虞尚書就要被扣帽子,兩廂為難。

    這坑反倒成了他自個兒的了。

    今日早朝延了半個時辰,散朝時官員間也無人湊在一處說話,蕭瀾沉眸回了敬思殿,蕭真和韓林正候著。

    “審出什麽來了?”蕭瀾示意韓林先回話。

    “回皇上”,韓林道:“此事確實與……原先的昭明宮有幹係,他中間傳話安排的有兩人,屬下昨晚都尋著給拿了,一個便是昭明宮裏的內侍。虞家在這裏頭的幹係倒不明朗,隻是這戲班子裏有個角兒倒是得虞家三房裏大公子的捧。”

    蕭瀾輕扣著桌案,韓林又回道:“另有一事,昨日下午屬下與王爺去處理此事,竟有人比咱快一步,將這些都動靜壓下去了。”

    蕭瀾這下眉峰動了動,蕭真嘶口氣,接續道:“似乎,是沈家。”

    他說完有點兒不解:“沈家這是什麽意思?沈湛今兒才托病不來上朝,怎竟還管起這檔子事來?”

    他想不明白,蕭瀾也略微意外,一時蹙著眉頭沒說話,蕭真便低聲道:“皇上打算怎麽辦?這六人的‘病’,怕一時半刻好不了。”

    蕭瀾反而一哂,勾勾唇角:“好不了便慢慢將養著,咱們的人都已調回來,不恰能補缺?”

    蕭真不知他是說真的還是玩笑話,道:“人手上咱們眼下倒也足了,然而各處事情繁雜,想捋出個頭緒來還得費些時日,六部裏怕是要亂。”

    “亂也隻是亂一時”,蕭瀾淡淡道:“就按陸文正的法子,各部有不決之事,你們擬了折子,都往朕這兒呈。”

    蕭真一想都替他頭疼,可稍一轉念,忽又明白了什麽——大司馬在朝,六部之事要先往沈湛這裏送報,沈湛批過,挑緊要的才往皇上跟前稟。

    太和帝在位時,凡事隻聽個結果就成了,幾乎是沈湛總攬朝政。

    及至蕭瀾登基,不時地往六部安插人手,眼下沈氏門下有四人已被調遣出京,沈湛托病罷朝,甩出個爛攤子,是要給蕭瀾個措手不及,讓他知曉中間的厲害。

    可凡事都有兩麵——反過來覷之,這也是個蕭瀾集權的好機會。

    當然,前提是蕭瀾得有這個能耐。

    若無法從繁重的政事中理出頭緒,作出決斷,就隻能腆著臉去請大司馬回來,並且,後宮也得隨之易主。

    蕭真心裏頭一跳,往前傾身,“皇上是準備要動沈家和虞家了?”

    蕭瀾勾著唇沒說話。

    蕭真正色,片刻,一拍大腿,躬身道:“成,皇上吩咐罷,臣指哪兒打哪兒。”

    “不用你打”,蕭瀾道:“吏部有卷宗,這些日子少睡些,下功夫去罷。”

    蕭真嘿嘿一笑,退了出去。

    蕭瀾閉目,半晌後道:“韓林。”

    韓林還候在殿中角落,聞言上前:“臣在。”

    “你去趟樂遊苑”,蕭瀾沒睜眼,吩咐:“將太後請到西苑去,東苑有猛獸出沒,往後,不準再讓太後踏進半步。”

    ——東苑有沒有猛獸不好說,但端王蕭道成當年去樂遊苑時住的便是東苑。

    韓林領命去了,蕭瀾揉了下眉間,花生上前道:“皇上,皇後娘娘正在內殿等著您用早膳。”

    蕭瀾臉上這才露出點兒笑意,起身進了內殿,延湄其實已等了有一會兒,見他進來,張手抱了下,問:“瀾哥哥,餓了麽?”

    蕭瀾揉揉她的腦袋:“等了多半會兒?”

    延湄搖搖頭,說:“我樂意等著你。”

    蕭瀾大概也能知道,今兒早朝上不大好,花生應是下了朝便讓人去稟了,延湄並不知悉具體的事,宮外那些亂起八遭的更是沒人敢在她跟前兒亂嚼舌根,當然說了延湄也未必在乎,她隻是惦記蕭瀾太乏累,蕭瀾摟一摟她,低聲道:“信不信得著瀾哥哥?”

    延湄點頭:“自然信。”

    蕭瀾捏捏她的臉,樂了,“那用飯。”

    早膳有湯麵,敬思殿裏也暖和,蕭瀾微微出了汗,延湄便拿了帕子給他細細擦,等早膳撤下去,她還給蕭瀾捏了陣兒肩膀,蕭瀾見她乖覺,逗弄幾句才放她回赤烏殿。

    下半晌戶部的折子便遞上來了,洋洋灑灑連寫了三封,蕭瀾掃一遍,吩咐陸文正將新調遣的幾名官吏叫來,直接在敬思殿設桌案,就以戶部所奏的一大堆事為考題,考較起來,如此既較快地進行梳理又能考核官員,一舉兩得,還不耽擱功夫。

    如此幾日下去,皇上非但沒有被煩得拿不了主意,反而越發精神,朝堂上由原本沉默者多,漸漸變得眾議其事。

    ——之前多是沈、虞兩家之言,朝中也不乏其他的世家子弟,但意見往往不得重視和采納,時日久了,心灰意冷,便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的旁觀混日子,如今他們開始覺出不同來。

    皇上既不退讓,朝局怕是就要發生大變了。

    連著十來天,蕭瀾幾乎都是整日耗在武英殿和敬思殿,隻是不論多晚,仍舊回赤烏殿去,因延湄總是留燈等著,有兩回等得不停打瞌睡,蕭瀾一到她便窩進他懷裏睡著了。

    今兒稍早些,延湄還挺意外,瞪著眼睛瞅他,蕭瀾過來在她唇上親一下,說:“明日隨我出宮一趟?”

    延湄半坐起來,抱著他的脖子,問:“去哪裏?”

    蕭瀾笑笑:“大司馬府。”

    延湄對之前的大司馬夫人尚有點兒印象,這兩日也聽蕭瀾說了幾句,因道:“探病?皇恩浩蕩。”

    蕭瀾樂了,女史倒也沒白教,噙著她的耳朵說:“打的是這個名頭,要動沈家,就要先把臉麵給足。”

    延湄“嗯”一聲抱住他,“你說做什麽咱們就做什麽。”

    蕭瀾道:“真的?”

    延湄認真點頭,蕭瀾便往她身上撲,兩人鬧了陣子,卻也沒做什麽,蕭瀾這些天太累了,鬧著鬧著就睡著了,延湄看他一會兒,在他臉上輕輕親一下,挪著他身子擺正,胳膊拽過來枕著,沒片刻也睡了。

    第二日,帝後一同出宮,準備往大司馬府去。

    結果剛出了端門不遠,正碰上傅長啟往宮裏來——寅時初傅濟前腳走,傅長啟後腳到的家,因而傅濟也不知他回來了,還沒稟蕭瀾,蕭瀾看他風塵仆仆,頷首道:“不必如此之急,二哥可歇歇再進宮回話。”

    傅長啟看看前麵儀仗,嘴唇還發幹,低聲道:“長啟鬥膽問一聲,聖駕這是要去哪裏?”

    蕭瀾抬抬下巴:“大司馬抱病在府多日,朕正要去瞧瞧。”

    傅長啟回頭看一眼,籲口氣,“皇上,長啟有事要稟。”

    蕭瀾看他眼睛閃著光,稍往外探了探身子,“可查明了?”

    “是”,傅長啟道:“不負皇上吩咐,全部弄清楚了。”

    蕭瀾眯了眯眼,略一頓,吩咐暫不去大司馬府,改往定國公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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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夫人的病一日比一日見好,眼下已經能坐起來,手上也能緩慢動作,隻是還說不了話,偶爾能蹦幾個單字。

    蕭瀾與延湄到時,傅夫人不知怎的了,眼圈通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延湄,伸手要來拉,唐氏在一旁陪著,似乎也不明所以,隻能連聲喚她。

    延湄見她胳膊能抬起來心裏倒是開懷,上前握住她的手給蕭瀾看,說:“瀾哥哥,阿娘能動了,看。”

    蕭瀾捏捏她的肩膀,道:“會越發好的。”延湄扭頭衝他笑了笑。

    那邊傅長啟將傅濟拉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傅濟麵色大變,轉過來看著傅夫人,傅夫人“啊啊”兩聲,費勁地點了下頭。

    傅濟心裏頭還有許多話,然而傅夫人眼下這般,他也問不清楚,隻得先依傅長啟所言,歎了口氣,躬身道:“皇上還請移步花廳,臣有下情容稟。”

    蕭瀾也正要問傅長啟所查之事,便按按延湄肩膀,先與他二人出了正房。

    甫一到花廳,傅濟掀袍而跪:“求皇上赦老臣欺君之罪。”

    蕭瀾一愣,上前扶了他一把,道:“父親何出此言?”

    傅濟擺擺手,皺著臉似乎不知該怎麽說,蕭瀾道:“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此刻不是早朝,也不在宮裏,父親但說無妨。”

    傅濟張張嘴,沒發出聲來,蕭瀾隻得看向傅長啟,傅長啟也跪身道:“皇上莫怪,此事要從當日賜婚說起。”

    蕭瀾點點頭,示意無妨,傅長啟略微思忖,道:“當日被賜婚的,是皇上與傅家幼女,可實際,阿湄…皇後娘娘並非是傅家親生。”

    蕭瀾短暫地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蹙眉跟著重複了一遍:“不是傅家親生?”

    傅濟緩緩點頭,片刻又搖搖頭,最後還是點頭,拱袖:“請皇上恕罪。”

    “這何罪之有?”蕭瀾扶住他,“當初賜婚的並不是朕,況且即便不是親生,可一直養在傅家,就是傅家的女兒。”

    傅濟“哎哎”兩聲,蕭瀾也回過神來了,說:“那……”一個字吐出來,他又有點兒不知要問什麽,因傅家在延湄心裏的分量太鮮明了,她與蕭瀾說起的幼時,也都是在傅家,冷不丁告訴他延湄不是傅家親生的,他有點兒懵。

    蕭瀾稍定了定,先問:“湄湄自個兒,知曉麽?”

    傅濟搖搖頭,“撿到她時,她方出生不久,寒冬臘月裏,放在一處水草邊上,凍得已經連哭聲都要出不來了。她母親也不知能不能活,硬是貼在懷裏給暖過來的。沒過多久,原先的村子遭了水災,便隻能遷了。家裏人再未曾提過,她自個兒也全不知情。”

    蕭瀾點點頭,他是何等的心思,神思一清,很多事情便登時聯係到了一處,問:“那母親可是早知她真正的身世?”

    “我原以為她不知”,傅濟苦著臉,“現今才曉得,她心裏是有些數的,隻是多半也不敢確定,因沒說起過。”

    蕭瀾來回走了幾步,他已經想通大半,看向傅長啟,問:“是否與大司馬夫人,虞氏有關?”

    傅長啟點頭:“當日母親也是急糊塗了,奔了大司馬府,求見的卻並非是大司馬,而是大司馬夫人,虞氏。”

    …………

    正房裏。

    傅夫人抓著延湄的手微微哆嗦,延湄覺得她抬著發酸,便拉著她的手放在腿上,衝她笑。

    傅夫人卻抖著嘴唇,半晌,眼淚下來了,延湄輕輕給她擦掉,說:“阿娘,別哭。”傅夫人牙床攢著勁兒,半晌,蹦了一個字,說:“不。”

    延湄把耳朵湊過去,傅夫人又說:“是。”

    延湄不明白她的意思,看她似乎激動得很,一手給她順心口,意思不叫她說話了,傅夫人有點兒發急,然而越急越說不上來,隻能往後靠著喘氣。

    唐氏在一旁勸道:“母親可莫急,等您養好了身子,是能入宮去的,眼下您就安心吧。”

    傅夫人伸了伸脖子,似乎是在找誰,不大清楚地說了一個字:“皇。”

    延湄這下倒懂了,她想說皇上,應該是要見蕭瀾,延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蹭一蹭,說:“瀾哥哥不多會兒就會來的。”

    可能是她神情流露得太自然,傅夫人麵色緩和了些,慢慢地牽了牽嘴角。

    延湄轉個身子,與她肩膀挨著肩膀的靠著,母女兩個也不多話,靜靜呆著。

    今日蕭瀾與傅濟說話的時間有些長,過來半個多時辰才回來,他一過來,傅夫人便掙紮要起身,蕭瀾衝她頷首:“母親,且放心吧。”

    傅夫人滿眼通紅,抬手似乎要去拉蕭瀾的手,蕭瀾已經不再是為穎陰侯之時了,不合規矩,傅濟忙衝著傅夫人搖頭,又給蕭瀾告罪,蕭瀾卻沒說什麽,伸出手去,讓傅夫人握了握。

    延湄抬頭看他,一笑,也把自己的手搭上來。

    傅夫人使勁兒攥了下蕭瀾的手,傅長啟過來扶住她,低聲道:“阿娘放心,這天底下若是連皇上都護不了阿湄,便沒人能護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