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點燃我胸中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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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理會沈雲埋的自戀。

    他有些無趣地歎了口氣,繼續抬頭望天。

    隔著極近的距離,看著天空平麵裏的那些雪花,他下意識裏想伸手摸摸,然後才想起來自己沒有手。

    如果他知道在星球那邊的雲師已經做成了這件事情,不知道會不會生出很多嫉妒。

    可能是因為天空太低的原因,遠方那顆遙遠而虛假的太陽也落到了下方,離地麵非常近,自然變成了落日。

    暮光照耀著山崖。

    仙人們正在死去。

    真的有了些諸神黃昏的意思。

    當然沒有人願意就這樣死了,尤其是能活很多年的仙人在麵臨絕境的時候,會比普通人更加冷靜,也更加堅定。

    曾舉等仙人按照沈雲埋事先的安排,盤膝坐在各自的位置,早已調息至巔峰狀態,隨時可以發出最強的攻擊。

    蘇子葉與元曲不引人注意地坐在香案後麵,借著陳崖的殘軀遮蔽著別人的視線,悄悄用神識進行著交流。

    “就這麽一塊石頭,擋不住我們兩個人啊。”

    “抓著他的頭倒舉會不會擴大一些麵積?”

    “你豬頭啊?”

    “那怎麽辦?要不然到時候我舉著他,你蹲在我下麵?”

    “我憑什麽要受胯下之辱?”

    “我是神末峰嫡傳弟子,你隻是旁門左道。”

    “……好。”

    “不用提前生氣,如果這座陣法像沈雲埋吹的那樣厲害,說不定真能擋住。”

    “你也知道他是在吹……什麽集眾仙之力橫掃宇宙……我看他就是個掃帚星!”

    “掃帚星是什麽?”

    “戰艦上課的時候你又走神了,那是遠古文明的一種說法,就是彗星,代表凶兆。”

    “不要迷信。”

    “哪裏是迷信?如果不是他和童顏把我們從朝天大陸騙到這裏來,我們會遇到這些事嗎?”

    ……

    ……

    蘇子葉、元曲等人離開朝天大陸確實是因為童顏的那封信。

    趙臘月與柳十歲則是自己選擇的飛升。

    他們來火星的時候沈雲埋已經完成了陣法布置,所以沒有參與布陣,繼續在崖邊陪著井九。

    柳十歲把所有法寶都拿了出來。不二劍、冥皇之璽、萬魂幡、管城筆、龍尾硯、打神鞭、萬界鏡……有些法寶他在前麵兩次戰鬥裏用過,有些則一直留著沒用,這時候全部被他整齊地排在身前的地麵上。

    看著這幕畫麵,感受著那些法寶上的威能,曾舉以及神打先師等人再次震撼無語。

    朝天大陸最厲害的法寶,隻怕有一大半都在這裏!

    這家夥飛升的時候真是把修行界的家底都掏空了嗎?

    震撼之餘,眾人忽然多出了很多信心。

    這座太陽係劍陣再如何厲害,這麽多法寶就算不停砸也能撐一段時間吧?

    “你這是在擺地攤?”沈雲埋大笑說道:“要不要賣我幾件?”

    所謂賣他幾件自然是借他幾件使使的意思,他現在沒有身體,用神識控製法寶便是唯一的作戰手段。

    那些法寶,他看著也有些眼饞。

    柳十歲看了趙臘月一眼。

    “不賣。”趙臘月不再理沈雲埋,閉目繼續養劍。

    初子劍在她的頭頂緩緩懸轉著。

    這劍她已經數百年沒有用過,上次用的時候還是殺洛淮南,難免有些不順手。

    更準確地說是不順意。

    在即將到來的劫難裏,哪怕是最輕微的一絲不順意也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確定養劍來不及之後,她毫不猶豫摘下初子劍,右手握著劍柄,左手握著劍身,直接拉到了劍尾。

    就像當初在白城小廟裏,井九為曹園的殘刀開鋒一般。

    鮮血從她的掌心溢出,塗滿了整個初子劍的劍身,嗡的一聲開始燃燒。

    火焰消失後,初子劍變得通體血紅,添了一抹凜冽至極的殺意。

    這幕畫麵就像柳十歲地攤上的法寶一樣,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井九都看了她一眼。

    阿大蹲在他膝頭,看著趙臘月手裏的劍,心想這是要重新做一把弗思劍還是血戰到底的意思?

    忽然它感覺到井九的身體動了一下,震驚地抬頭望去。

    井九在抬頭望天。

    雪姬也在望著天空。

    ……

    ……

    趙臘月與柳十歲望向了井九。

    所有人都望向了井九。

    很明顯,他在天空裏看到了些什麽。

    除了他與雪姬,別人都無法看到。

    “啊啊啊啊啊!”

    沈雲埋興奮的聲音忽然響徹崖間。

    “卓……卓如歲……是這個名字吧?好名字!”

    聽到他的話,眾仙人精神一振,心想難道等待多時的信息真的到來了?

    沈雲埋大笑著繼續說道:“哈哈哈哈……姓彭的,我比你先看到……我比你強……井九這個騙子!”

    彭郎覺得自己很無辜,心想我又沒想和你比,而且我現在的任務是看著嶽母,哪有閑心看天?

    沈雲埋的笑聲忽然消失,聲音裏帶著一些疑惑與不安:“好像還不夠。”

    “夠了。”井九說道。

    卓如歲播放到太陽係空間裏的那些數據確實有所缺失,但對雪姬來說足夠了。

    雪姬與他等著的便是這座劍陣落下。

    他們看著天空是在等卓如歲的消息,也是在觀察這座劍陣的變化。

    隱藏再深的規律,都容易在變化的過程裏顯現出來,比如蘋果從枝頭落下。

    雪姬與他通過觀察變陣已經掌握了很多太陽係劍陣的規律,這時候再加上卓如歲提供的數據便能算出陣眼的位置。

    至於怎樣計算,當然是童顏等人在崖壁上寫的那篇文章。

    “能不能通過數據直接算到祖星的位置?”雀娘帶著些希望問道。

    井九說道:“不能。”

    卓如歲在祖星發出的信息,是由陣樞入陣眼,再被太陽放大散播到劍陣裏的每一處。

    最後被他與雪姬看到的這些信息裏有陣眼與太陽的相互關係,卻沒有祖星的空間座標。

    事實上,卓如歲根本不知道祖星的空間座標,這便是身在此山中的麻煩。

    ……

    ……

    井九與雀娘簡短的兩句對話間已經有很多事情發生。

    寒蟬用盡全力扇動翅膀,一秒鍾便扇了幾萬次。

    那些無形的蚊子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崖壁上不停排列組合,最終算出了結果。

    有十幾隻蚊子無法承受這種強度,就此死去,變成能夠看到的小黑點向著崖下飄落。

    雪姬親手把寒蟬摘了下來,放在了阿大的身上。

    這是何其鄭重的拜托。

    阿大眼瞳縮小成粒,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更覺得好不吉利……這是托孤還是幹嘛?

    所有人都知道雪姬要走了,崖間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曾舉與倪仙人等幾位向她鄭重行禮。

    趙臘月等人也低頭致意。

    彭郎沒有低頭,因為他要跟著雪姬離開。

    雪姬先看了趙臘月一眼。

    然後她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看了柳十歲一眼。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伸向身前的地攤。

    嗡的一聲。

    雪姬從崖邊消失。

    天空的那邊出現一道白線,線的前端伸向極深遠的宇宙裏,根本不知是何處。

    數道劍意自衣衫裏飄出,彭郎禦劍而起,卻發現自己沒有離開,隻是身體搖晃了兩下。

    他低頭看著壓在自己腳背上的龍尾硯,自然知道是柳十歲所為,不由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當他坐下的時候,趙臘月卻站了起來,走到了那塊透明的冰塊前。

    正在徒勞追逐雪姬身影的那些視線都收了回來,落在她的身上。

    曾舉有些不安問道:“臘月真人,你……”

    不待他把話說完,趙臘月握著初子劍便向透明冰塊斬了下去。

    擦的一聲輕響,透明冰塊整齊地分成了兩塊,倒在了崖石間,露出了花溪的身影。

    眾人很吃驚,心想你既然不是要殺她,那把冰塊斬開做什麽?

    更令人們吃驚的是,那個透明冰塊是雪姬的手段,無比堅固,怎麽如此輕易地被破了?

    趙臘月落劍後,才確認這個透明冰塊與青山劍獄裏曾經的千裏冰封陣一脈同源。

    當年井九就是用這座劍陣把雪姬囚禁在那個房間裏,誰能想到雪姬竟是借此機會掌握了這種陣法。

    她回首望向宇宙裏那道正在被劍意斬散的白線,心裏生出了更多的信心雪姬肯定能夠破掉陣眼!

    “說來也是有趣,這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到你,但看到你的背影便能猜到你在想什麽。”

    花溪拍掉衣服上的雪霜,從崖石間走了過來,揮著小手與曾舉等人打了個招呼,站到了趙臘月的身邊,隨著她的視線一道望向宇宙,微笑說道:“你覺得她真的能找到陣眼?”

    趙臘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揮了揮手。

    數道劍意從她指尖飄離,鑽進了花溪的耳朵裏,迅速消失不見。

    花溪臉色蒼白,說道:“你想做什麽?”

    趙臘月說道:“不要動,不要說話。”

    那數道劍意鑽進花溪的耳朵,進入了她的大腦裏。

    此刻那些劍意很安靜,可如果花溪想做些什麽事情,那些劍意會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她的大腦絞成碎末。

    就算青山祖師忽然出現在這裏,也無法救她。

    這種威脅方式直接、快速,而且極為冷酷。

    看到這幕畫麵的仙人們表情微異。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麽。

    花溪在崖石間坐下,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雪姬離開之前看了趙臘月一眼,就是交代她做這件事情。

    哪怕現在花溪看著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依然是雪姬最警惕、忌憚的對象。

    她必須保證自己離開後,花溪依然被完美控製。

    選擇趙臘月的理由很簡單,環顧崖間隻有她最敢殺人。

    從劍意入腦這個手段來看,雪姬的選擇沒有錯,趙臘月比她想的還要更冷酷。

    花溪的表情忽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些什麽。

    天空裏響起破裂的聲音,因為隔得極近,所以特別清楚而響亮。

    雪姬離開後,沒有源源不斷的深層寒意,被凍凝的天空很快便撐不住了。

    數十裏外的天空首先出現一道裂口。

    無數道劍光從裂口裏湧了進來。

    “開始。”

    沈雲埋的聲音比平時少了很多輕佻,顯得非常認真。

    曾舉把柳十歲給他的紙扇收好,插回腰間,自袖子裏取出另一把扇子向著天空扇去。

    無數道狂風離地而起,很快便貼住了凍凝的天空,如冰上的雪團般各著四麵八方而去。

    緊接著,倪仙人及幾位仙人都拿出法寶對著天空轟了過去。

    法寶的光毫瞬間取代暮光,照亮了山崖以及數百裏範圍內的天空。

    生死存亡之際,仙人們哪裏還會藏私,拿出來的都是自家的保命法寶,威力非常巨大。

    就連董先生也顧不得神打先師與顧家兄弟的眼神,拿出一柄玉尺對著天空擲去。

    換作平時沈雲埋肯定要嘲笑此人一番,但這時候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布陣上,哪裏會理會。

    機器人發出喀喀的聲音,粗壯的機械臂舉至胸口,然後伸了進去。

    機械手指輕輕觸著沈雲埋的耳垂,從那個耳釘裏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型裝置。

    神打先師神情微異說道:“核動力爐?”

    核動力爐早就做好了激發的前期準備,隨著沈雲埋的意識控製,瞬間發出嗡鳴的聲音,開始發出明亮的光線。

    嗡鳴聲越來越響,核動力爐裏的線路越來越亮,最終從前端噴射出一道光熱的洪流!

    破爛的機器人雙手握著噴槍,伴著沈雲埋的一聲喝,倒著插進了頭頂的地麵。

    那片崖石裏有他早就畫好的陣線。

    繁複的線條集中的地方,便是他的陣眼。

    核動力爐噴射出的光熱洪流進入陣眼,順著那些陣線快速移走,很快便把奧林匹斯山的山亮。

    那些源源不斷的仙氣層級的光熱,輸送到陣法的各個位置,與那些仙人祭出的法寶相連,天空頓時變得更為明亮。

    凍凝的天空漸漸分解,越來越多的劍意落下,太陽係劍陣正在吞噬火星。

    那些法寶構成的光毫,漸漸連在了一起,織成了一道數十裏方圓的無形屏障。

    兩邊正式相遇。

    來自太陽係劍陣的無窮力量,就像真實的天空一般。

    轟轟巨響不斷,奧林匹斯山緩慢下降,仙人們則承受了更大的重量。

    倪仙人這些天在破陣推演裏消耗了太多精神,竟是片刻都沒能撐住,噴出一口鮮血便昏了過去。

    不待沈雲埋安排備用仙人上前,隻見劍影輕飄,柳十歲便來到了倪仙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一腳踏熄了仙血引發的火焰。

    他沒有學過沈雲埋的陣法,但承天劍學的極好,大概明白應該如何主陣,而且境界實力與法寶層階都比倪仙人強很多。

    看著是他,沈雲埋不再擔心,轉而開始命令其餘幾位仙人與雀娘對陣法進行微調。

    柳十歲拿起冥皇之璽,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揮手便把龍尾硯扔向了天空。

    九件法寶在核動力爐源源不斷提供的仙氣激發下,綻放出比本身強盛無數倍的光線,終於撐住了落下的天空。

    但太陽係劍陣的威力實在太過強大,誰也不知道仙人們能不能撐到陣法穩定的那一刻。

    兩座陣法的相遇帶來了無數道如同雷鳴般的破裂聲。

    雷鳴裏響起曾舉的聲音:“撐住了!”

    蘇子葉在鬼影滾滾的幡裏大聲喊著:“撐住了!”

    不知何處也響起了相同的聲音,仙人們也紛紛喊了起來。

    就像戰場上渾身是血、卻死守著防線的同袍。

    就像河岸邊疲憊至極、卻緊抓著纖繩的船夫。

    不知何時,喊聲停了。

    崖間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

    但沒有一個人離開自己的位置。

    神打先師與顧家兄弟坐在崖石裏,看著這幕畫麵沉默不語。

    崖外的風暴忽然消失。

    天空忽然變得安靜。

    這是陣法穩定的跡象。

    遠處傳來山石崩落的聲音。

    昏暗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了些,隻見劍意已經落在了火星的每個地方,西北荒原上的環形基地已經變成了粉末。

    山頂卻是一切如前。

    這座臨時構築的陣法就像是一個泡,或者像是簡易的整體浴簾,從頭到腳罩住這座太陽係最高的山。

    天空甚至比先前還要變得更高了些。

    那台破爛的機器人終於可以挺直身體坐著,甚至下一刻慢慢站了起來。

    沈雲埋在控製室裏看著那顆遙遠的藍色星球,沉默了很長時間。

    “小時候你讓我去圖書館裏看那些神話故事,裏麵有個英雄,把自己的心髒掏出來當作火把,照亮前路,帶著人們走出幽暗的森林,最後才溘然逝去,我剛才的動作像不像?但我不一樣……我不會死!”

    他微笑說道:“父親,你覺得你是唯一的太陽嗎?不,我才是,還是七八點鍾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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