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生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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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像以前那樣是下雨,打籃球的孩子與滑板少年們肯定都會回家。在這個汙染嚴重的星球,酸雨是所有人最討厭的事情。但最近這些天很少下雨,落的都是雪花,他們哪裏會在意,繼續快樂地打著球,有些少年甚至脫掉了上衣,在雪花裏不停衝刺,歡笑聲反而變得更大了些。

    遠處傳來一道口琴的聲音,在歡笑與鬧罵聲裏若隱若現。

    幾名沒有輪到滑板的少年順著聲音望去,看到了牆上的藍衣少年。

    藍衣少年吹的口琴聲無論音調還是節奏都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在於過於標準,於是機械感與模仿的感覺很強,不是很動聽,也可以說是少了些自如的味道,又或者說是少了些藝術感?但無論如何,在自天降落的雪花裏、在廢棄的牆頭,一個孤獨的少年吹著口琴,確實是個容易打動人的畫麵,那些少年還很年輕,竟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緒。

    “你們怎麽還在打球!”

    “不要以為是雪就不要緊,融化了一樣有腐蝕性!尤其是你們幾個,居然還打著赤膊!這是找死嗎!”

    “都趕緊收拾好回家,該溫習功課的溫習功課!等雪停了再玩!”

    歡笑聲、爭吵聲、口琴聲與歡樂的、激動的、莫名的情緒同時被一道嚴厲的聲音打破。

    說話的人是位女士,約摸四十多歲,聲音雖然嚴厲,神情卻很溫和,唇角微翹還帶著笑意。打籃球與玩滑板的少年們紛紛停了下來,有些不開心地抱怨了幾句,卻都很聽話地開始穿衣服,準備離開,同時與那位女士問好。

    那位女士叫做伊芙,是這片社區的生活管理委員,但這隻是兼職,她的正式職業是城市下西區行政活動中心的事務官,最主要的職責就是青少年工作,經常會去各個學校巡視,這些少年都認識她。

    伊芙摸了摸一個小男孩的頭,笑著與他們說了幾句,忽然聽著遠方傳來的口琴聲,好奇地望了過去,看著牆頭的那個藍衣少年,神情微異問道:“那是誰?”

    “前些天搬過來的,就住在七區,720,住在一樓把山那個房子裏。”

    “聽說家裏就他和妹妹兩個人,妹妹的腦子好像有些問題。”

    “別說他妹妹,這個家夥好像也有些問題,你們到今天為止和他說過話、知道他的名字嗎?”

    聽完少年們的介紹,伊芙看著牆上的那個少年生出一些同情。

    基因優化現在已經非常普及,但先天性的遺傳疾病還是很難治療,尤其是腦部方麵的問題,需要很多錢。

    需要很多錢才能解決的醫學問題,在這個星球上向來隻是極少數人才能擁有解決這種問題的資格。

    “你們不要在背後議論人。”

    “這叫背後嗎?再說呢,說幾句能有什麽問題,難道他還能衝過來打我?”

    “我媽說了,不要理瘋子,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

    “那個家夥不是瘋子,好像是叫做什麽……自閉症?”

    少年們的議論還在持續,伊芙搖了搖頭,收回視線對他們說道:“趕緊走吧,看起來今天雪會比較大。”

    “伊芙老師,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解禁?天天憋著……”

    “拜托,就算解禁,難道像我們這樣的人還能去別的星球?不一樣是在這裏打球玩滑板,有什麽區別?”

    “看新聞說,要做二次公民登記,加上封禁的事情,總感覺政府是在找什麽東西,你們猜會不會是傳說中的恒星級武器?”

    “哈哈哈哈,你怎麽不說是找暗物之海的皇帝?”

    “老師,您拿這個。”

    “不用,我帶了傘。”

    伊芙老師又看了一眼廢牆上的那個少年,撐開手裏的舊式薄膜傘,擋住了從天而降的雪花。其餘的少年們也撐開了自己的傘,或者是打開了氣流器,三兩成群向著球場外走去,不多時便消失在生活區建築之間的道路裏。

    世界變得安靜了。

    那個藍衣少年用袖子擦了擦口琴,把口琴放進口袋裏,轉身從牆上跳了下來。

    從取下口琴到擦拭到放進去再到跳下牆,他的動作都很慢,仿佛把正常人的一個動作分解成了很多細節。別的動作慢倒還可以理解,隻是從牆上跳下來的動作為何也會顯得那麽緩慢?要知道那隻與星球的重力有關。

    運動鞋落在地上,濺起幾粒薄雪,帽子被掀起來了些,少年露出了臉。

    那是一張幹淨但很普通的臉,眼神幹淨,但沒有什麽深度,看著就像是一條小溪,隨意望去便能看到底。

    擁有這樣眼神的人,往往都很簡單,甚至過於天真,近乎愚癡。

    少年重新把帽子戴好,低著頭在已經安靜的球場邊走過,經過那些滿是滑板撞痕的牆,順著生活區外圍靠近垃圾場與湖水的小道,走到了最遠處的七區。

    七區裏有一共有三十八座生活樓,720位於最外圍,翻過欄杆便是已經廢棄的農業區,平時根本沒有人會來這裏,所以顯得格外幽靜,甚至有些可怕。

    樓前大約三十米寬的間隔區裏沒有自行電車,更沒有什麽豪華的懸浮車,花壇裏也沒有整齊的草坪,角落裏殘著一些去年冬天沒有收割的菜與野生麥苗,雪已經覆蓋了一層,上麵沒有鳥踩落的竹葉,也沒有貓留下的花朵。

    走到鐵製單元門前,少年從褲子口袋裏取出鑰匙,有些動作遲緩地插入鎖口,左右慢慢搖晃了兩下才打開了門。走進樓裏,左邊那個房間的木門把手上殘留著不知什麽時候潑落的、已經凝固的湯汁,右手房間的鐵門上滿是鏽跡。

    這次他沒有再次取出鑰匙,而是直接敲了敲門,手指與鐵門撞擊發出的聲音有些沉悶,節奏非常穩定。

    吱呀一聲,鐵門被人從裏麵用力推開,露出一張天真、好看的小臉。

    “哥,你回來了?”

    少年站在門外沉默了會兒,似乎在想應該怎樣回答這句話,最終隻是嗯了一聲。

    喊他哥的那個少女沒有覺得他有什麽異樣,趿拉著棉拖鞋跑回客廳,坐在滿是墊子的軟椅上,伸手把那個雪白的大娃娃抱進了懷裏,繼續看電視。電視光幕上播放的是動畫片,不知道是什麽內容,讓小姑娘不停地傻笑。

    她懷裏的那個雪娃娃也在傻笑,因為沒有嘴巴,於是眼睛眯成了兩條曲線,看著很是可愛,又詭異的厲害。少年換了拖鞋走進屋裏,站在軟椅旁邊看著小姑娘與她懷裏的娃娃,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想不起來應該說些什麽。

    雪白娃娃頭上有個蝴蝶結,那個蝴蝶結忽然飛了起來,落在少年的肩頭,高速地敲擊著他的頸部,像是在給他按摩,同時告訴他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情,以及小姐好像病又犯了,忘了做飯。

    ……

    ……

    能夠做這麽多事情,還能用身體表現軍方密碼的小東西自然不可能是真的蝴蝶結,也不是蝴蝶。

    它是寒蟬,那個娃娃自然就是雪姬,抱著娃娃的少年自然就是花溪,被花溪稱作哥哥的當然就是井九。

    他們離開地底來到這個城市已經有段日子了,談不上與世隔絕,反正就這樣很隨意、或者說很粗糙地過著日子。

    花溪因為頸後芯片受到損傷的原因,忘記了很多事情,整個人就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樣,時常對著電視傻笑。

    雪姬對著電視傻笑,不知道是因為覺得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都很可笑,還是覺得現在的井九很可笑現在的井九就像是一台以最強省電模式運行的終端,功率消耗極低,自然計算能力與各種能力都下降到了極限。

    再往前一步,他就會睡眠或者死亡,如果他稍微調高一點功率,就會激發承天劍的程序。

    這種狀態下的他確實像個自閉症孩子,或者孤獨症患者,而在雪姬看來,他就是個癡呆兒。

    景陽真人變成了傻子,這難道不可笑嗎?

    可能是因為相由心生的緣故,他的臉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雪姬看來這就更可笑了。

    “去做飯。”井九說道。

    花溪歪著頭想了會兒,才想起來今天自己忘了做什麽,啊了一聲,趕緊起身進了廚房。

    井九坐到軟椅上,有些機械地放了幾個墊子在身後,慢慢地靠了上去,伸手拿過搖控器,很自然地調到了新聞頻道。

    雪姬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心想看在你是個傻子的份上,就不殺你了。

    “前進二號基地……恒星異常活動……空間裂縫……震驚。”電視光幕上新聞主播在嚴肅地說著什麽,井九其實聽不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看新聞頻道,隻記得這好像是個很重要的事。

    這時候花溪的聲音從廚房裏響了起來:“酸辣苞白要放白醋還是陳醋?”

    井九看著電視光幕,沉默了很長時間。

    花溪與雪姬都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他說道:“麥田沒有意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