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我是土匪我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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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張桌子,五十幾人。

    滿桌子的美味菜肴,四冷八熱,還有一甜一鹹兩窩湯,餐費標準,一桌八百八。

    看著桌子上那做工精美堪稱藝術品的菜肴,一開始大家夥還都不敢動筷子,也不好意思動筷子。直到林逸率先拿起筷子,說了一句:“既然吃東西就別拘謹,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吃飽肚子是自己的,餓了肚子也是你自己的!”說著就先下筷夾了菜一口吃掉。

    見他這麽爽快,大家夥的食欲徹底被帶動起來,不用林逸再招呼,已經筷子如飛,對著這些好吃的東西,狼吞虎咽起來。

    啤酒,一瓶瓶地打開。

    泡沫紛飛,用玻璃杯不爽,就讓服務員拿來大海碗,喝啤酒這樣才夠派頭。

    更有甚者,直接把這高檔場所變成了大排檔,敞開懷,一隻腳踩在椅子上,高聲猜枚劃拳,肆無忌憚,驚天動地。

    胖經理都快氣瘋了,已經有很多vip顧客投訴這裏太吵鬧,檔次太low。於是他隻能苦著臉去求那些光著膀子的家夥,把衣服穿上,注意形象,求他們降低嗓門,不要大聲劃拳,求他們不要踩著凳子像座山雕似得,這裏是榮華富貴大酒店,不是你們要智取的威虎山。

    可是,沒人聽他的。

    也許,在他還沒侮辱這些人之前,這些人會給他麵子,會尊重這裏的規矩,尊重這樣的場合。

    但是現在---

    既然你把我們看成是最低級的顧客,隻配蹲在街頭吃大排檔,那麽好吧,我們就拿出那樣的本色來,怎麽爽,就怎麽吃,怎麽高興,就怎麽吆喝。

    沒錯,這是一種無聲的抗議,也許對酒店其他一些用餐的顧客不公平,但卻告訴了所有人,我們也活著,有血有肉地活著,我們猜枚劃拳,我們大聲吆喝,以前你們可以無視我們,現在卻不得不承認我們的存在……

    ……

    酒桌上---狼藉一片。

    董眼鏡的上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揭開,露出髒兮兮的肚臍,每次喝酒,啤酒就順著他的嘴巴流到胸口,再從胸口流到肚皮,在肚臍窩窩裏打個旋轉兒,滴啦下去。

    董眼鏡美滋滋地吧嗒吧嗒嘴,打個飽嗝,拍拍肚子,然後再愜意地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黃瓜絲,慢悠悠地嚼著,嚼著---他肚子太撐,實在吃不下去。

    和董眼鏡比起來,劉三兩覺得喝啤酒實在不過癮,又不鹹又不辣,喝在嘴裏像馬尿似得,所以他拿出自己裝滿白酒的礦泉水瓶子,吃一口肥肉,喝一口辣酒,吃一口海鮮,喝一口辣酒,隻覺得這種感覺比做皇帝還舒服。

    對於心懷鬱悶的王黑子夫婦來說,這不是吃飯,這是討債,麵對八百八的大餐,能吃回來多少是多少,所以王黑子和他老婆鼓著塞滿東西的腮幫子,盡管已經撐的直翻白眼,滿嘴流油,下麵更是鬆了無數次的褲腰帶,筷子卻依舊不停地運動,淨往那些貴的菜品上下手。

    作為女人,何仙姑的吃相是最好的,也是最斯文的,隻不過她的重點不在餐桌上,也不在旁邊不停搭訕的男人身上,她的目標很簡單,那就是這次埋單的東家---林逸。

    何仙姑一向自認看人很準,可偏偏看錯了林逸。

    以前林逸給她的感覺隻是幹淨,斯文,很親切;可是現在,雖然還是那個人,但林逸身上流露出來的那種味道,卻大大的不一樣。

    不是因為他現在身上有了一百多萬,也不是因為他清澈的目光像是一麵鏡子,能通徹你的心扉,而是因為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氣息,祥和,溫暖,還有寧靜。

    是的,他看起來很寧靜,即使處在喧嘩吵鬧的酒桌,遠遠看去卻像是一麵碧綠深邃的湖泊,看似平淡,實則讓你永遠都看不透。

    這,就是何仙姑的感覺。

    ……

    林逸吃東西很快,喝酒卻很慢。

    實際上他的酒量很小,也就一瓶啤酒的酒量,不過大家夥卻都熱情地朝他敬酒。

    一玻璃杯,又一玻璃杯。

    林逸甩甩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啤酒,隻是腳底下的空酒瓶已經一大堆。

    他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然後看見那位頭發花白的老攤販好像拿著酒杯朝自己走來。

    林逸告訴自己,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經喝的夠多了。但是老攤販的一番話卻讓他不能不喝。

    老攤販明顯也有些喝醉,他花白的頭發在室內空調的吹拂下顯得有些稀疏,他拿著酒杯的手很黑,指甲縫裏塞滿黃色的煙油和黑色的泥灰,他的嘴唇也有些發抖,渾濁的老眼充滿感情地看著林逸,說:“林小哥,這杯酒你一定要喝。先不要拒絕,聽聽我怎麽說。”

    “老漢我今年已經六十七了,擺地攤做生意也有年頭了,咱家裏窮,沒啥本錢,隻能大老遠走街串巷收一些老物件老玩意來擺地攤做買賣。什麽鑲著玉石嘴兒的煙袋鍋,帶在牛脖子上的銅鈴鐺,老銅錢,舊鋼鏰,文-革時候的鍋碗瓢盆,茶杯茶壺,老鼠啃過的舊相框,糊牆用的老年畫,甚至連老太太以前用過的裹腳布我都收。”

    “這些東西便宜啊,幾毛錢,幾塊錢都能收來。這些錢對城裏人來說不算什麽,可是對很多鄉下人來說,每一分錢都是寶貝。鄉下交通不好,在城裏稀罕極的柴蛋雞蛋拿到集市上去賣,一塊錢十個。一塊錢對很多老頭老太太來說,那就是十個雞蛋的價格,所以他們喜歡等著我去收貨,喜歡看我收他們的老物件,喜歡我把一塊錢一塊錢數清楚了給他們。”

    “有了錢做什麽?他們拿了錢可以給寶貝孫子買一個漂亮的鉛筆盒,給親愛孫女買一隻漂亮的書包,給埋頭苦幹的兒子買一貼治療腰腿疼的風濕膏,給兒媳婦買一條過年係在脖子上的紅圍脖……”

    “你聽了這些是不是覺得我在講笑話,現在不都新世紀了,鄉下咋還那麽窮?可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國富民窮,窮人還是多呀。”老攤販露出一抹歲月滄桑的苦笑。

    “窮人窮習慣了,就會忘記很多,忘記自己是個人,忘記自己也可以像人一樣在這種場合這種酒店大吃大喝。是你,是你提醒了我們,我們也可以這樣做,可以在這裏大碗喝酒大碗吃肉……”老攤販渾濁的老眼裏有淚光閃動。

    “現在我敬你一杯,不為別的,隻為你幫了我們,提醒了我們,喚醒了我們沉睡很久的尊嚴!”老攤販舉著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這樣的酒,林逸怎能拒絕?

    他接過酒杯,高高舉起---

    為尊嚴幹杯,

    為活著幹杯,

    為我們自己,幹杯!

    一飲而盡。

    ……

    這一次,林逸是真的醉了,腳步蹣跚,頭腦暈眩。他酒量本來就不怎麽好,卻喝的這麽暢快,爽利。

    醉眼朦朧中,老攤販似乎拿出了什麽,是一大堆他剛收來的錢,這些錢是大家分別掏腰包湊出來的,因為老攤販說,這次不能讓林逸一個人掏錢請客,大家能出多少就出多少。

    這些錢很零碎,有一塊,五塊,有十塊,二十塊,當然也有五十,一百,不過最多的還是一大堆零錢。

    老攤販把錢推給林逸,林逸死活不肯收,他也不能收。

    酒醉中,林逸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然後大家就都又亂糟糟起來。

    期間,耳邊傳來老攤販那蒼涼而又高亢的唱戲聲:“小蒼娃我離了登封小縣,一路上我受盡饑餓熬煎,二解差好比那牛頭馬麵,他和我一說話就把那臉翻……”

    林逸頭腦發熱,耳朵根嗡嗡地響,隻覺得那唱腔穿雲裂空,響徹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