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全是“二百五”(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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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剛才正在開會的孫館長接了一個電話,卻是有一位叫“王金平”的老人打電話過來,說手裏麵有一本南都市剛剛解放時期的軍事管製時期法令想要獻給博物館。為此,王金平先後聯係過南都市縣級博物館、解放戰役紀念館,館裏的工作人員說,館內沒有收藏同時期的文獻,並表示希望收藏,但需要王金平自己把文獻送到紀念館,王金平親自將文獻帶到紀念館,卻巧遇紀念館閉館,老人住在郊區,出行不便,就隻好作罷。如今,老人十分希望知道,這本63年前軍事管製時期的文獻,究竟有多大的文獻價值。

    孫館長研究文獻收藏這麽多年,一聽這些內容,就知道史料價值極大,要知道每個地方從剛解放時的軍事管製時間很短,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頒發的政策法令,具有很強的曆史意義;況且,這類法令存世極少,更具有研究價值。隻笑那些紀念館的同誌不識貨,還叫王大爺親自拿了書獻過去,如此寶貝,就算自己跑上十趟也是值得的。

    上了車,孫館長也不和林逸見外,畢竟兩人是在一張桌子上喝過酒的,孫館長又把林逸當成小朋友看待,那種近乎程度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當孫館長聽說林逸也是玩書的,並且經手了幾個大買賣,就感歎道:“看起來我真的是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那個傳說中剛入行不久就晉升為一品玩家的林逸就是你吧,我開始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

    林逸有些詫異,老頭的消息也忒靈通了些。

    “你別這麽好奇地看著我,整個南都市就兩個三品玩家,一個是賣醬油的徐老板,一個就是給博物館打死工到處收老貨的我。”孫館長笑嗬嗬地說。

    “你別看我這模樣怎麽看都像收破爛的,論在舊書領域的資曆,卻也能和老徐平起平坐。老徐憑借的是財力,我憑借的是閱曆。****這一行,想不增加閱曆都不行啊,一年要見很多古籍版本紅色文獻,日積月累,就這樣了……不過現在這世道,想要在書海淘寶,撿漏,單憑學識也是不行的,尤其現在全民皆兵大興收藏熱藏寶熱,連鄉下種地的老漢都知道老東西值錢,何況那些精明透頂的讀書人。”

    緊接著孫館長就歎口氣,然後從懷裏摸出一瓶二兩裝的“小三鞭”藥酒來,問林逸喝不喝,林逸擺了擺手,老頭就對著酒瓶抹了一大口,有些心灰意懶地談了一些自己這幾年的經曆---

    “十年前,我可以花十五元一冊買到線裝本的《四部叢刊》,還要在賣舊書線裝書的地方挑來選去,什麽《尚書正義》,經部的,不要,管它是不是影宋版!我隻要集部有名的大文人的集子——《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十冊一套,品相很好,出價二百,太貴了,不要,160吧?好吧。於是成交。中華書局1973年影印一函四冊的《元詩別裁集》,本子很大,影印清晰,因為這是給領袖們印的,當然不敢怠慢,200多元,行嗎?不要!我隻想要《唐詩別裁集》、《宋詩別裁集》。於是書放回去了。那時候當然我有的選擇,一套近乎十品相的《唐詩別裁集》,一函八冊,我也不過隻花了三百餘元就弄到了手。”

    “那時候還有一種感覺,賣書的比買書的多,書當然也好的多,到處是求著您買他書的謙和的書商,到處是笑臉相迎,到處是售書書目,寄到你的家裏——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知道你要這些書的。是啊,人想買舊書,隻有一頁《舊書交流信息報》,上麵有一個售書目錄的專版。密密麻麻地登著各種轉讓信息,好書有的是。那時候我們博物館也不過草創伊始,沒開館幾年呢,就花了很少的錢,從各地大肆購買和郵購需要的珍本古籍線裝書,至於那些以後價值不菲的紅色文獻基本上都半賣半送,很多都是人民群眾分文不要義務捐獻出來的。”

    “如今,這個市場上到處是人,買書的,賣書的,隻要手頭有一本好書,立馬就把價格提高三倍四倍數倍甚至數十倍上百倍,牟取暴利……可憐的學者文人想參考這一本珍貴的資料的時候,就隻好接受這敲竹杠的天價---有什麽辦法呢?尺有所長,寸有所短,誰叫你沒有那點敏銳,沒有人家的那種辛苦,那種職業化的見縫插針的銳利的眼光與功夫呢?”

    “說起來我們博物館現在也不好辦呀,好書價格太高,根本就收不上來,就上次收了一些書,零零散散一千多本,就花費了800多萬,我這個做館長的呆在財政局硬是磨破了嘴皮子,這才讓人把款項批下來。”

    說完這些,孫館長又是一大口藥酒,頓時整個車內彌漫著一股子藥味兒。

    “還有這獻書的,以前人善良,質樸,沒有那麽多歪歪道道,金錢觀念,有了好東西,第一想到的就是國家,就是該不該把東西送給博物館;現在呢,物欲橫流金錢至上,你別說有價值的文物古書了,就算是一本稍微晚點的民國書,擱在手裏頭也想要賣個一二百塊,哪有白白獻給國家,送給博物館的高尚念頭?你收書,好,拿錢來!”

    老頭說完這些,就又很鬱悶地喝了一口藥酒,那少說有二兩的“小三鞭”很快就見底了。

    林逸可以理解他,像孫館長這種人,喜歡喝老酒,喜歡騎二八自行車,喜歡穿那種不時髦的的確良衣服,整個人充滿了懷舊感。也許對於他來說,實在不太適應這種時代的變化,經濟搞上去了,美好的品德卻逐漸丟失了。

    有時候仔細想一想,我們究竟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

    ……

    收書的地方並不太遠,就算曹一刀的駕駛技術再挫,像烏龜爬一樣也能爬到。

    不過這一趟下來,老曹也是滿頭大汗,除了天氣熱,就是緊張,這貨一開車就緊張,心理作用,沒法治。

    所以等林逸和孫館長下了車,曹一刀就呆在外麵說,“你們進去吧,我在這兒透透氣。狗曰的,頭暈!”

    林逸莞爾,就去附近買了一瓶礦泉水遞給老曹,自己和孫館長也拿了一瓶,離開。

    ……

    王金平老人今年79歲,曾於1949年至1957年在南都公安總隊當兵,老人一直對部隊有著很深的感情。當林逸和孫館長等人見到王金平老人時,他依然穿著55年前退伍時的那身舊軍裝,軍裝很土也很舊,胸口別著他獲得的那幾枚視若珍寶的獎章和紀念章,他腰板挺得筆直,比很多年輕人還直,原本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林逸和孫館長以後,開始變得明亮。

    在王金平老人家中,他拿出了小心收藏的一冊《南都市軍事管製時期政策法令匯編》。盡管已經過去63年了,這本書依然保存完好,封麵完好無損,書脊、書頁也沒有破損,書裏的文字清晰。這冊書出版時,共和國尚未建立,當時仍采用民國紀年。從封麵可以看到,這冊書出版於民國三十七年,即公元1948年11月,全書共51頁,為32開本。

    林逸跟著孫館長一起研究那本書的內容,可以看到,書中收集了從南都市1948年11月4日解放當天到當年12月所有的政策法令和條例,是當年這一係列政策法令匯編的第一輯。包括市人民政府、軍事管製委員會、警備司令部等相關部門頒布的各種布告、政策、法令,雖然僅是過渡時期的政策法令,但內容非常廣泛,規定詳細,涵蓋了接管施政、總綱、軍紀、搜集敵偽物資、治安、交通、金融、貿易、稅收等各方麵。

    對於這些內容,林逸感興趣的少,不過對於孫館長來說,卻是內心激動莫名。

    要知道,依照他的歲數,當年老孫也是南都解放後迎接新生活的一員,書中記載的很多內容他都親身經曆過,雖然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情還不太清楚,但是現在……他沉浸在了回憶中。

    林逸見孫館長看著那本書默不作聲,似乎在想些什麽,就不好意思打攪他,於是回頭就和王金平老人聊天,問他這本書是怎麽得來的。

    林逸入行這麽久,算是明白了,和淘書人打交道,最好的話題就是一本好書是怎麽被他慧眼識寶撿到手。

    很顯然,林逸的這個問題王金平老人很受用,認為林逸是個很好傾吐往事的對象,於是就親切地拉著林逸的手,開始講敘自己撿到這本書的故事。

    說起來,這本文獻得以保留,全靠王金平老人家的慧眼識珠。1950年11月的一天,王金平接到一個任務,到位於南都紅廟路的營部倉庫清理沒用的廢舊文件、書報,王金平在銷毀資料時,無意間發現了這本特殊時期軍事管製時的文獻,盡管並不了解這本政策法令匯編究竟有何價值,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這本小冊子收藏下來,並一直放在自己貼身的包裏。

    60多年過去了,王金平一直小心收藏著這本文獻。年頭越久,老人越是覺得這本小冊子有文獻價值,但也說不出它究竟有多大價值。於是他就打電話給那些博物館,可是人家都不稀罕,讓他親自送過去,他送了一次,連人都麽見到。心灰意冷,就試著給孫館長這邊打了電話,沒想到這麽快就過來了。

    林逸從老人唏噓的語氣中多少聽出了不滿和氣惱,是啊,自己珍藏的文獻想要分文不要獻出去,竟然獻出無門,處處碰壁。

    多麽的可笑。

    在這個去超市要個塑料袋也要掏兩毛錢的金錢時代,貢獻如此珍貴的資料,卻遭遇了如此滑稽的一幕,說出去,還不笑掉大牙。

    就在林逸和王金平老人家談話的時候,孫館長則大聲道:“這麽好的東西,那幫混蛋王-八-蛋竟然不識貨,真是一群二百五!”孫老頭的嗓門很大,有故意讓王金平聽見的嫌疑,至少林逸感覺是這樣。

    果然,聽完孫老頭這番炮轟,王金平老人的臉色舒服多了,這麽久積壓的那種鬱悶,置氣,從胸腔裏擴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