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香港文壇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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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著兩大袋子舊書,林逸這才發覺,很重,真的很重,隻提了一小會兒,手臂就發麻了,然後林逸就開始懷念曾經跟班的老黃,如果有他在,那就省事兒了。

    可惜,老黃沒在這兒,自己還要提著這些書走老遠的路,想到這裏,看看裏麵厚厚的《水滸》,《綠野仙蹤》等,不禁苦笑,買這麽多,何苦來哉。

    距離去地鐵站的路還有一段距離,算起來也不算太遠,大約一裏地路程,來的時候林逸是徒步而行,並且是大步流星,現在不行了,別說大步流星,就算像要稍微快一點都覺得吃力,所以林逸決定去乘坐大巴。

    深圳市的大巴都是那種很上檔次上下兩層綠色公交,無人售票,自動投幣。林逸趕過去的時候,公交站牌下已經擠滿了人,沒等林逸喘口氣,那車就來了,然後人群一股腦地往上擠,林逸提著書跟在後麵也往前擠,可是由於上車的人太多,汽車的前門上不去了,林逸便隻得轉個頭,從後門上了車。

    到了公共汽車上,車上的人實在是太多,司機也顧不上叫從後門上來的乘客交錢。

    正當林逸暗自慶幸,可以不必費力氣提著手袋去投幣的時候,這時就見一個跟他一起從後門上車的女中學生,動作麻利地從上衣兜裏掏出公交卡,對著比她靠前一點的中年男子微笑著說道:“叔叔,麻煩您能幫我傳一下公交卡嗎?”

    那個中年男子也對她還以微笑,很爽快地答道:“可以,可以!”說話間便接過女學生的公交卡,然後又遞給比他更靠近車頭的乘客,繼續往前傳遞著女學生那代表著最普通,基本道德,公共良心的公交卡。

    看到眼前這傳遞的場麵,想想自己剛才的想法,林逸的心便一陣陣的發緊。正在這時,下一站到了,又從下麵上來幾個中年的男女乘客,和林逸剛上車時一樣,都是一臉麻木的僥幸表情。此時的林逸,心裏也在做著激烈的鬥爭,沒想到二十來歲的人了,在公共汽車上還得作人生答卷上的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選擇題。

    當然答案是沒得選擇的,車一到站,林逸就咬著牙,提著舊書飛一般地跑向前門,快速地上車,好不容易騰出一隻手,把那枚攥在手裏很久的硬幣,迅速地投進了公共汽車上的投幣箱裏,然後轉身下車,如釋重負般地邁步走向了地鐵站。

    ……

    搭乘地鐵,辛苦一路,終於回到了自己下榻的酒店。進了房間,林逸第一件要做的事兒就是去檢查那張意外的收獲。

    將那套1979年三聯港版《李自成》從手提袋裏掏出來,林逸開始翻找那張信劄。

    這本沒有。

    這本也沒有。

    這本還沒有。

    林逸火熱的心立馬就冷卻下來,難道丟失了?他開始神經兮兮地緊張起來。之前把那信劄重新夾回書本的時候情況太緊急,以至於林逸忘記到底夾在第幾冊中了。現在找了三本竟然都沒找到,心中就覺得有點危險。

    不過很快,當林逸拿起第四冊的時候,隨著手指的翻動,一張薄如蟬翼的信劄,飄然露出真容。

    原來在這裏。

    林逸這才鬆了一口氣。

    ……

    此時此刻,整個房間裏就他一個人,沒有了那個監視著他的書攤攤主,也沒有那些淘書看的顧客,他可以把這信封大大方方地拿出來,擺在麵前,想怎麽看就怎麽看,毫無顧忌。

    信劄是紅格稿紙,質地柔軟,應該是那種老棉紙,信劄的上頭有“中國作家協會武漢分會”字樣,可見這種稿紙應該是作協內部的公用信紙。

    在信紙上麵,毛筆字楷行結合,龍飛鳳舞,寫著幾段話,具體內容是---

    劉以鬯先生:

    您好!

    今收到《李自成》三聯港版樣品書,各方麵都很好。我和我的夫人對你給予此書出版的幫助,表示感謝。至於我與香港作家徐速的筆墨官司,先生可不必理會。煩事太多,易擾心碎,還是埋頭搞創作的好。

    如有機會,我會去香港一趟,屆時定會與先生你會晤,到時可促見一麵,促膝長談。

    在此,願你身體康健,工作順利。

    此致:

    敬禮!

    姚雪垠

    一九七九年,12月11日。

    ……

    信劄的末尾,除了簽名外,還有一枚四四方方的小印章,鮮紅如火,印章上四個字:姚雪垠印。

    信劄上留下印章,這在很多信劄中很少見,說明了此信的重要性,以及寫信人對收信人的尊重。

    回過頭來,首先林逸對這個收信人“劉以鬯”充滿了好奇。這個名字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不過林逸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卻是香港那個歌手兼演員“劉以達”---《食神》中的“夢遺大師”。

    “劉以鬯”麽?林逸連那個“鬯”字都不知道該怎麽念。無奈,林逸隻好打開酒店客房的電腦,查了一下才知道,這個字念“chang”,是個通假字,通“暢”。在古漢語中是一種祭祀用的酒。

    至於這位“劉以鬯”其人,查了一下,不得了,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香港文壇教父”。

    劉以鬯,曾主編過《國民公報》、《香港時報》、《星島周報》、《西點》等報刊雜誌。他曾獲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頒授榮譽勳章。他一直致力於嚴肅文學的創作,其著名小說《對倒》,引發香港大導演王家衛拍攝成電影《花樣年華》,《酒徒》則被拍成了《2046》。

    怪不得覺得熟悉,林逸這才想起來很早以前看《花樣年華》的時候貌似在電影片尾看到過這個名字,貌似是“文學顧問”。

    不過劉以鬯之所以在香港大名鼎鼎被譽為“文壇教父”,除了他德高望重,資曆比金庸,倪匡,蔡瀾這些牛人還要高之外,在藝術成就上,他更當之無愧的香港第一人,作品獲獎無數,《酒徒》開創了中國意識流小說先河,而他本人又被“匯豐作家”和“嚴肅作家”。

    “匯豐作家”,是說他作品多,一生寫了大概有六七千萬字。說他是嚴肅作家,是他出的書不多,許多文字被他當“垃圾”淘汰掉了。寫了一生,隻出版兩個長篇《酒徒》和《陶瓷》,4個中短篇集子和3部評論集、翻譯作品。為什麽這樣,蓋因他的創作態度太嚴肅了,《對倒》本是長篇,後刪成中篇出版,《珍品》本是中篇,結果刪成短篇收入集子。最具代表性的是《鳥與半島》,原作60多萬字,出書時刪去50萬字,僅留1/6。

    難怪有人曾評論他,在香港這方流金淌銀的土地上,劉以鬯堅守一方淨土,“一輩子耕耘他那一畝純文學的地”。

    姚雪垠寫這封信給劉以鬯,主要是因為在香港出版這套《李自成》,劉以鬯幫了很大的忙,尤其作為香港首屈一指的文壇巨匠,劉以鬯的幫助使得姚雪垠的作品能夠在香港開花結果,得到推薦和重視。

    每個作家都愛自己的作品,猶如父母愛自己的兒女。姚雪垠也一樣,自己的“兒女”在香港受到劉以鬯的熱情“招待”,自己當然要回信致謝了。

    至於信中提及的“徐速官司”,則是香港和內地文壇的一件“筆墨官司”。

    此事源於香港教授作家徐速成名作《星星、月亮、太陽》,涉嫌抄襲姚雪垠的代表作《春暖花開的時候》。

    徐速的《星星、月亮、太陽》,1958年著,香港高原出版社出版,初版本,品相好的現在舊書售價300元;1959年台灣東方出版社版本,舊書售價120元;1983年台北水牛出版社版本,舊書售價80元;1985年中國友誼出版社版本,舊書售價50元。

    這部長篇小說是徐速的成名作,描寫3位女性在亂世中同戀一青年,他優柔寡斷而不知如何選擇,最後仍是孤身一人。作者把3位女性當作真善恙的化身,歌頌了崇高無邪的愛情。

    姚雪垠著《春暖花開的時候》,民國三十五年,現代出版社出版,一二三冊,品相好售價高達1800元;1973年香港高原版本,(屬於“魯璧文學叢書”係列)售價則是150元。

    這部書講述的是1938年春台兒莊戰役前後,在河南境內大別山下的一座小縣城裏,一群熱血青年辦起了救亡工作講習班。

    可以說兩本書的主要內容大相徑庭,但在某些角色方麵卻很類似,以至於在徐速生前,一直都不肯承認“抄襲”;而在徐速去世後,姚雪垠麵對記者,明確回答:用太陽、月亮、星星比喻三種女性性格,明顯受了《春暖花開的時候》的啟發。但從徐速作品的整個內容看,並非抄襲。姚雪垠公允的表態,終使這件公案落下帷幕。

    ……

    縱觀這封信不足兩百來字,卻極具收藏價值,首先,收信人不凡,乃是“香港文壇教父”劉以鬯,再加上“姚雪垠”這位曆史小說“大神”,強強聯合,價值就更高了。何況,依照這封信,可以查出這兩位文壇巨匠深厚的友誼,具有很強的曆史研究價值。

    其次,在信中有提及“徐速筆墨官司”這麽重要的事情,就更具有曆史意義了。對於喜歡研究這些文人掌故的史學家來說,單單信上這幾個字,就可以看出姚雪垠對這場“官司”的態度,寧可埋頭寫書,也不願意多花功夫在官司上,從而展現出一位文壇老前輩高尚的品格和積極創作的態度。

    最後,就是那枚印章了,林逸查看網上所知,有很多姚雪垠的信劄都是隻有簽名,沒有印章的。

    印章作為一位文人的私人印藏,一直都被賦予很重要的意義。隻有在很特殊的時候,比如揮筆作畫,揮筆寫詩,亦或者與好友知音遊戲時,才會完美地印蓋上去。一般的書信來說,很少會有主動蓋印章的,除非寫信人和收信人有很特殊的關係。

    姚雪垠和劉以鬯就是如此。

    在1979年之前,兩人估計未曾謀麵過,隻是彼此知道對方的作品,欣賞彼此的文采,神交已久。這才使得劉以鬯竭力推薦姚雪垠《李自成》在香港出版。

    反過來,姚雪垠要是給一般的熟人朋友寫信,斷不會加蓋上這種私人印章,因為大家彼此都熟悉,沒必要搞的那麽隆重和正式。但寫給劉以鬯就不同,加蓋這枚私人印章,可以很好地說明姚雪垠尊重對方的態度。

    這就是文人交往的細節。

    細節決定態度,態度決定命運。

    而姚雪垠與劉以鬯的命運之交,也從這封信開始。

    隻不過讓林逸疑惑的是,這封信怎麽會夾在《李自成》這套書中,又怎麽會流落到深圳的舊書攤?

    轉而又釋然了,深圳和香港本來就很近,至於這套書和信可能有很多緣故出現在這裏,被竊,丟失,無意中丟棄等等。總之,現在到了自己手裏,這就是緣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