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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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灰色的牆壁,棕灰色的屋頂,棕灰色的家具,記憶裏,一切都是棕灰色的,他身上的衣服、膚色以及,剛沒碗底的食物,不這樣的話……
“紮特斯好奇怪,好像木偶!”
木偶……嗯,說的沒錯。在木頭中長大的,和木頭的顏色一樣,隻不過是人形而已。這個名字,也是母親兒時圖畫書上的木偶。
他的父親是個專做人偶的手藝人,年輕時在城裏也小有名氣,他做的人偶不僅逼真,關節處也特地調整過磨擦,根據不同的需要,摩擦程度不同,靈活度就不同,比如木偶劇,那靈活度就想對高一些,若是做擺設,為了固定造型,摩擦力就要大一些。憑著這一點體貼,他地位雖不顯赫,經濟也並不拮據。
因為這一點體貼,他遇到了她,也就是紮特斯的母親。她是個非常喜歡人偶的人,家裏珍藏了一屋子的人偶,當她看到他為木偶的用途而努力的時候,就覺得,這是一個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也算是一見鍾情吧!
他們的愛情很美,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或去郊外散散步,大多時間還是一起討論新木偶的事,她細膩的心思總能提出他意想不到的建議。
最終,像所有美好的童話一樣,他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小的時候,曾在一本圖畫書上看到過一個叫紮特斯的木偶,咖啡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會說話,會做家務,還能保護主人,大概是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喜歡人偶了。”
“那,以後我會做出紮特斯的。”他嬉笑著,滿眼的寵溺。
她有了身孕,他無微不至地照顧,閑聊中,她經常有意無意地提起那個他憧憬過的木偶,她把它當成自己童年中最美好的回憶,一遍一遍地講給他。
然而,漸漸地,他真的著手了。他開始研究讓木偶動起來,這憑借魔法是可以做到的,但他無法讓木偶像書裏那樣完美,所以,每天稍有空閑,他就會埋進研究裏。起初她以為是為了她而拚命努力著,倍感幸福,但後來,她發現,他能陪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工作一結束就去做木偶,一天都不和她說一句話。
“不要再做了,我不要紮特斯了!”那一天她終於無法忍耐這樣的寂寞,請求道。
他連頭都不抬一下,用安慰的語氣回答:“再等一下,我一定會給你做出紮特斯的!”他的笑容還是那樣溫暖,卻不在她眼前。
她哭著說,不要紮特斯了,要他像以前一樣陪她,換來的卻是相同的安慰。他根本沒在聽。
她很難過,卻一直相信著他是為了他和腹中的孩子才會這樣,她堅信,等到這個孩子出生了,他定會意識到作為一個父親的責任。所以,即使寂寞難耐,她也在忍耐著。
終於,那個孩子出生了,他卻沒有回來,每天隻有寥寥幾句慰語,說的最多的是:“等我做出紮特斯,你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她再沒有勸過他,她知道他不會聽了,現在他的眼裏,隻有她曾喜歡的那個木偶。最終,她得了心病,整天鬱鬱寡歡,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悄然離世。
到了第三天他才發現這一噩夢,看到床邊一動不動的她,他頓感悲痛欲絕,失去平衡跪在地上。或許唯一值得她欣慰的是,他依然愛著她。他用了所有積蓄為她安置了葬禮,然而,諷刺的是,他在分頭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沒能為你做出紮特斯。”
他跌跌撞撞地回了家,癱在床上,一連幾天沒有醒來。
這段時間,那個孩子被棄置在門外,鄰居見了,以為是家裏人沒有注意,把他鎖在門外,於是就帶去自己家裏撫養。
他再次睜開眼是在半個月之後,但恢複神誌用了兩個月,即便如此,也有沒能回來的魂魄。他打開門的時候,鄰居正好抱著那個孩子散步,見到他後,詢問了情況,他含含糊糊地解釋了一番,糊弄過那個鄰居,抱著孩子進了屋。
他的手輕輕撫摸孩子嫩滑的皮膚,僵硬的笑容在臉上裂開,多像啊!咖啡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等他在長大一點,成熟一點,就會說話,做家務……
“紮特斯……”他獰笑著,“我終於做出來了,紮特斯!”
說到這裏大家應該已經明白了,紮特斯,就是被這麽養大的,作為木偶。他的父親以為養育他的過程是創作的過程,以為他沒有感情,隻要他做出一點不符合木偶行為的舉動,父親會立刻發狂,對他進行各種檢查,關節、皮膚、甚至大腦,又一次父親差一點撬開他的腦殼,好在他及時將衣櫃推倒才保全一命。
不像一般的劇情那樣不滿命運的安排,紮特斯選擇了順從,父親將他作為木偶養大,他也就把自己當作木偶,在父親麵前也是,在他rén miàn前也是。
那一天紮特斯的手受了傷,回到家後父親問起,他麵無表情地回答:“沒什麽,隻是油漆脫落了。”然後在傷口上一層一層塗著油漆。痛嗎?他感覺不到了,木偶不應該有痛覺。
xìng yùn還是不幸?父親在他1865歲的時候去世了,他終於擺脫了木偶的命運,旁人這麽想,但他卻在父親的分頭悲痛地流著淚,一聲聲叫著“主人。”將近兩千年的相處,他從未稱呼他一聲“爸爸”,他也從未承認過紮特斯是他的兒子。
人偶,沒有感情,所以悲傷是暫時的,第二天他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離開了那個沒有主人的地方。就是在那之後不久,他遇到了那個尋找木偶的孩子。
“你是我的木偶嗎?”那個孩子一個一個的問,沒有人回答“是”,所有人都避著他。
在找木偶嗎?這裏有一個在找主人的木偶!當那孩子向他走來,紮特斯才看清他的精神恍恍惚惚,看人都是一個樣子。
但是,他依然能從人群中發現他,這是在之後的相處中令紮特斯最難以置信的事。
“你的手!”
“沒什麽,隻是油漆脫落……”他以為用一樣的方法就可以,他卻第一時間拿出了不多的藥。
木偶不需要藥物,他是這麽認為的,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比油漆要好得多。藥,是人類用的吧?這就是,做人的感覺……
“不要叫我主人,我叫斯洛瓦,叫我斯洛瓦就行!”他的笑容很溫和,就像可以喚來春天一樣。
斯洛瓦和他父親不同,對待木偶的態度就不一樣,在他眼裏,木偶會難過,會受傷,也需要吃正常的東西,像人一樣。是的,大概正因如此,紮特斯才會漸漸萌生感情這一類東西。
命運是喜歡捉弄人的,1900年,斯洛瓦得了重病。紮特斯不會醫療術,從小被要求保護主人學習了戰鬥,他帶著斯洛瓦各處求醫,但因為貧窮,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們,他不懂貧富,隻知道,沒有一個人救他。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就是不想離開這個男孩,於是,他開始學習醫療的魔法,那段時間的辛苦他不記得,戰鬥和治愈的矛盾經常相互排斥,最終遭到反噬的是他的身體。
他終究還是成功了,但,已經不需要了。
他抱著斯洛瓦冰冷的身體流下了第一滴淚,那滴淚喚醒了他所有作為人的心情。往昔的日子在他的腦海中不停被爆破著,斯洛瓦的離去讓他終於徹底明白,自己是個擁有情感的人。他會愛,會恨。沒錯,他現在,好恨這個國家,恨這個國家見死不救的人。
他不知道,這想法帶來了多大的災難。由於這恨太過強烈,強烈到形成了詛咒,那一年,這個國家顆粒無收,持續到未來幾年,直到最後,這個國家隻剩下他還有一口氣,他以為,自己也要像那些人一樣。
因為願望太過誠摯,上天才會感動,賜予他一個真實的夢境。
“做夢的,一直都是你吧?紮特斯。”
他的表情僵滯在故事開始前的那一刻,事實這不過是短短幾秒,這個故事,沒有人聽到,但有人已經明白了,她會在後來講給其他人聽,我感覺得到。
紮特斯試圖將她的問題迅速在腦中抹殺,然而,她並不打算讓他成功,“看來你知道呢!隻是不願意醒嗎?”雖然是非魔,不懂魔法,但她的聲音有一種特殊的效應,可以穿過人的每一個空隙傳進聽覺神經,讓人避之不及。
“用不著……你這種非魔……”
“秘密被非魔發現了,很羞恥嗎?”若不是親眼所見,絕對想象不到這會是她做出的表情,事不關己也就罷了,竟還帶著感興趣的樣子,好像在嘲弄一個俘虜。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怒目圓睜在她眼裏也不過是眼睛大了一點而已,現在我才發現,這個女孩,比我想象中要可怕得多,如果有一天,她想毀掉雅戈達,恐怕也……但我不得不在她的頭上,有誰能明白,這根本不是我的選擇,是她動了手腳!
“別想讓我醒來!”憋了很久,紮特斯從牙縫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並且做好了拚死的準備。他明白了,在她麵前,一切語言無效。
查理仍護在她身前,紮特斯力量消耗非常厲害,也知道自己不是查理的對手,但他隻能戰鬥,如果不想睜眼後麵對那一片荒寂。對於壽命長到看不到盡頭的魔國人來講,死亡並不可怕,雖不排除有貪生怕死之人。
精神力,真是個神奇的東西。現在放棄的話,一切都會消失,所以,不能倒下!
戰鬥又開始了,查理並沒有占上風,紮特斯有了賭上一切的覺悟,要麽就死,要麽就贏,這信念讓未來甘願借給他力量。鄭日冉就在那邊觀賞著,嘴角的弧度充分顯示了她對結局的預測。
用生命捍衛一場夢境,這是什麽樣的感覺?誒?我似乎,可以明白一點。
“紮特斯,你以為這樣的狀態能贏過我嗎?”
“嗬嗬!總要試試!”他放棄了理智,放任自己猛獸一般野戰,這是明智的,他現在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
他不願意麵對現實,現實中,他是不是又要變回從前的那個木偶?沒有了斯洛瓦,他又要去尋找新的人,那個人又不知會如何待他。跟斯洛瓦在一起的時候,他第一次會笑,會哭。比起從前那幾句固定的答話,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語言。
說真的,他不想回去。
“五年啊!我用了五年才學會正常交流,九年才接受自己是人,十年才真正人一樣的活著!我跟著斯洛瓦做了三十五年的人,他走了我又會變成以前一樣的木偶,在傷口上塗油漆;吃木屑熬成的粥;在木盒子裏睡覺……”這些話並不是出於他的意誌,他一邊向查理猛烈地進攻,一邊述說著這些永遠不可能忘記的事情,毫無光澤的雙眼裏源源不斷地流出淚來,他渾然無覺。
“不明白啊!”激烈的戰鬥中突然插進來的聲音,一般來講不會有人理睬,但這個是特殊的,她若真的想讓誰聽到,那人絕不可能避得開,不過這隻是給人普遍的錯覺,被運用的好,產生了這樣的效果。總之,那兩人中一人停了手改為集中防禦,另一人不經意放慢了速度。
“紮特斯,你是離開主人就不能活嗎?”
“離開斯洛瓦,我……”
“木偶的話,確實不能沒有主人呢!”她完全不顧紮特斯的感受,雖說收斂了笑容,但語氣卻刻薄了很多,“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快去找新主人,如果還想繼續跟斯洛瓦在一起就自己去陪他,總之別給托布裏亞添麻煩。!”
“托布裏亞?那種見死不救的國家……”
“我可沒心情聽你發牢騷,你還是留點力氣去找新主人吧,木偶先生!”
紮特斯的雙眼已經鮮紅,原本的墨綠也被掩埋了,“我才……不會去找什麽新主人……”
“那麽,麻煩你去死!查理!”
鄭日冉一聲令下,天空瞬間一片血色。方才那些話,難道隻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