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陽光從窗框的縫隙間飄進來，還未完全明亮的屋子裏坐著幾個人影。

    “回來了？”一位婦女，大約四十，長發及腰，被一根黑皮筋綁著，說話的就是她。

    鄭日冉嗯了一聲，沒有看她，低頭捏著被角。

    “早上吃什麽呢？”

    “……小米粥……”

    “不吃小米，吃油條！”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了鄭日冉剛剛出口的話，其實就算不打斷，她也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身旁的小女孩歪歪扭扭地坐著，睡了一夜的頭發被折騰得十分潦草，她看著鄭日冉，眼中毫不掩飾的得意。

    “吃油條啊！行，等著給你買油條去。”婦女穿好衣服，幹脆利落地關上了門。

    小女孩笑著看鄭日冉，鄭日冉沒有看她，下床穿好鞋，坐在床邊發呆。大約過了十分鍾那婦女就回來了，手裏的白塑料袋裏裝著四根還冒著熱氣的油條，小女孩高興地跑過去，鄭日冉沒有動。

    “不吃啊？”婦女看一眼鄭日冉，目光沒有停留太久。鄭日冉還是隻嗯了一聲。

    “不吃還是不餓！”

    “我姐姐就挑食！”

    鄭日冉什麽都沒說，一直低著頭。最終，她還是什麽都沒吃，一小時後，她發覺口袋裏有動靜，取出來是丁給她的手機一樣的東西，它一直放在鄭日冉的口袋裏，幾乎要被遺忘了，現在它出了些動靜，寫著丁的按鈕在閃動，鄭日冉出於對正常規律的認識就按了下去。

    “日冉？”裏麵傳來丁的聲音，原來它真的可以當手機用啊！

    “嗯。”她本來打算說“有事嗎？”但發出第一個音節時，她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啞。

    “方便出來嗎？”

    “現在？”

    “不行嗎？”

    “……沒有。”

    幾乎是回答的同時，對方就沒音了，丁了解她的性格，她一定不喜歡先離開。

    “我要出去。”

    “哦。”

    “……中午，在外麵吃飯。”她抿了抿嘴唇，原本沒有多少血色的臉更加蒼白。

    “哦，行。”

    “……我……”

    我的預感錯了，我以為，她再也不會回到這個狀態，沒想到，我居然會在這方麵出錯。看來，他的疑問是對的，我的感覺，真的是正確的嗎？

    “這幾天我沒錢。”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鄭日冉還是嗯了一聲，什麽都沒拿。

    夏天的清晨並不冷，隻一件單衣足夠，但她的身子在漫布著塵埃中顯得異常單薄，路燈早就滅了，她像在霧氣朦朧的迷宮裏，周圍偶爾有人路過，卻像是海市蜃樓般瞬間消失。

    她站在那棟房子前，調整著呼吸，兩側的拳頭不停張握，這個動作讓她的骨頭有些酸痛。她很急躁，沒想到需要這麽久，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到現在已經兩三分鍾，她還沒有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狀態。

    門，開了，她還沒來得及敲門。

    “來了？”查理一身的藍填滿了她的眼眸，如同……

    光，各種光，在她的眼眸匯聚起來，費力撥開她麻木的陰霾，一點一點閃爍出來，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驚慌，無措，恐懼，極速擴散，抑製不了，把持不住，明明是夏季，她卻在瑟瑟發抖。

    不要！拜托了，停下來！她心底無助地呐喊著。

    不要……還是，失敗了，當水滴擦濕了她的留海，才發現自己的頭原來那麽低。

    “不是的，我……”她盡量讓頭更低一些，讓留海遮住自己的表情，誰會知道，現在她比起悲傷，更多的是驚恐。一時間她失去了所有的思緒，隻知道不停地擦著眼淚，以及，一遍一遍地問著為什麽會這樣。

    查理又何嚐不驚，卻沒有鄭日冉那樣慌亂，她的心情，就算不是丁，他也明白一點。隻有一瞬的猶豫，他便下了決心，輕道一聲“逾矩了。”隨後抬起左臂，從她腋下穿過，頓時，鄭日冉已經脫力的身體毫無防備地傾倒在他懷裏。

    好小，隻有這個時候，才能發覺這一點。在同齡人中，她並不算矮，但是，真的好小，查理輕撫著她的黑發，還沒來得及梳，並不柔順。

    “艾西過去找你，回來說你可能不會吃早飯，丁就叫你過來了，她也沒說理由，但是，看你的樣子，不像單純的沒胃口吧？”

    在發抖，在哭泣，在……憤怒。

    都怪你們，都怪你們，都是因為你們，把我的節奏都打亂了，好不容易……

    如果沒有遇見你們……就好了。

    但是……

    停不下來，不明白，這是什麽感覺，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不明白，但唯一可以確定的，這一定是，非常糟糕的事，一定是的，她隻覺得，好不容易靠近的目標，又離遠了。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她緊緊攥著拳，狠狠咬下嘴唇，推開查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為什麽，這一瞬間，心中像被挖開……不對，像發現了一個洞穴一樣。

    她徹底亂了手腳，隻知道一個勁地道歉，因為，這個反應也是錯誤的，手上不停地滴下水來，袖子也漸漸染上水漬。

    都是你們，現在我變得好奇怪！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從一開始就好奇怪，因為，因為，明明從不會主動靠近任何人……如果那一天，沒有和他搭話，現在……這根本就不一樣，當時明明算好了的，他一定會因為那些話大發雷霆，然後，自己就會像那個人一樣化為灰燼，但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這不對啊！

    最不該做的是，至今為止，自己一直縱容著這樣的發展，一直說著多一天也沒關係……

    所以，這樣的自己，才會遭到報應……

    所以，不能再這麽下去……

    她退了幾步，極速轉身逃出這個屋子，前方有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快點離開，呆在那裏，一定會變的更奇怪，一定還會有更可怕的事發生的，怎麽樣都好，不能再待下去了！

    隱約聽得到身後的人急切地叫著自己的名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越來越……

    你是誰？

    “你喜歡妮婭莎公主嗎？”達爾泰在帝普利斯的城堡，修長的手指撥動著盆栽寬大的葉片。

    “喜歡？”

    “嗯……沒什麽，忘了吧。”暗紅的雙瞳微漾笑意，讓她懵懂地點頭。

    “我和妮婭莎公主，誰應該留下呢？”

    “你覺得呢？”

    “……我想留下來，但是，每次想到她會消失，這裏就覺得很難受。”她撫上胸口的位置，墨黑的眼眸更無光澤。

    %￥#￥%%“為什麽，為什麽——”

    ——￥#￥%#%#￥“你走啊，你走￥%#*&#￥&”

    這些是什麽？我……

    “終於醒了。”查理？丁？啊！對了，鄭日冉剛才暈倒了，體力不支，畢竟早上沒吃飯，情緒又那麽激烈，還跑了那麽遠，在那片荒林裏暈倒了。

    看清周圍之後，她瞳孔一緊，反射性地張開嘴，卻被丁一根食指強行按合。

    “反正又是想道歉吧？”

    她將半個頭縮到被子裏，眼中還泛著盈盈水光。

    不應該會暈倒的，為什麽……她不解，無論發生什麽，都應該可以保持清醒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艾西把知道的都跟我們說了，順便，擅自檢查了一下你的身體狀況。”丁一麵說一麵觀察她的反應，防止再說出什麽讓她敏感的詞匯，“你的消化係統衰弱，太油膩的東西消化不了吧？以前也沒見你怎麽吃東西，是這個原因嗎？”

    餓著也比惡心稍微好受些，她是這麽想的吧？無論何時都要保持清醒啊！

    “對不起，以前沒發現這一點。”

    “因為我沒說啊！”

    “嗯，的確。”有了查理的經驗，丁並沒有急著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有胃口吃東西嗎？”

    “嗯……不吃了。”

    “這樣啊！”話是這麽說，不過他本意可沒那麽容易順著她，一副“已經做好了”的表情遞過去，她頓時改口，“稍微……”

    丁輕輕笑了一下，沒有出聲，艾西已經端著碗過來了，遞上去，是金黃的小米粥，鄭日冉微微詫異，“這是……”

    “這個比較養胃，而且早上也不太適合吃太多，先將就一下吧。”說罷，他們一同離開房間，留下她一人。她將碗放到床頭櫃上，用勺子一圈圈攪動。

    “直接說聽到了……”

    “那她就沒法放心吃了。”丁苦笑一聲。

    他說的，她都懂，她的身體，她自己也清楚，但現實就是不由她啊！唯一可以從中獲得安慰的，是她還有調養的念頭。

    但是，我懂，她懂，他們懂，為什麽，她不懂？

    最終她也沒吃多少，一碗粥隻少了三分之一，碗還是她偷偷放到廚房去的。

    “吶！達爾泰。”

    “嗯？”

    “其實，我一直覺得，她也是一樣的，和我這個時候一樣。”

    “誰？”

    “日冉公主。”

    “嗯？”達爾泰不解地轉過頭，“為什麽？”

    “不知道，但是，她這裏一直都好痛的樣子。”她依舊撫著胸口。

    “為什麽這麽認為？”

    “線，傳達過來的。”她回憶著當時在那間全是桌椅的房間織下密網的情形，那時，一根線由於她的失誤，掉落下去，正好鑽到她肥大的褲腿裏，就是那根線，“她好像，比我要痛的多。”

    達爾泰並沒有驚訝之色，隻是和她對視了很久，隨後，望了望粉白的天空，“是啊！一定很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