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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太醫是被人背進門來的。

    皇帝本來還想罵蔣太醫怎麽來得這麽慢的,但看見他趴在沈俊身上難受得直哼哼的樣子,先是吃了一驚:“蔣太醫,你這是什麽回事?”

    蔣太醫從沈俊身上單腿跳下來,要給皇帝跪下請罪:“回陛下,老臣接到沈侍衛的傳旨之後便趕緊趕過來了。但因路趕得急了些,被一個小公公撞了一下,不小心把腳崴了,這才來晚了些。”

    皇帝虛抬起手止住蔣太醫行禮,問道:“有人撞了你?是誰撞了你,你認識嗎?”

    蔣太醫搖了搖頭,沮喪道:“天色太黑,那小公公跑得又快,老臣沒有看見。”

    皇帝便看向沈俊,還要再說話,紗帳中雲充容又開始了那種半堵不堵,聽起來叫人難受至極的抽泣。

    皇帝歎了口氣,揮手道:“太醫還是先給雲充容看一看吧。”

    因蔣太醫傷了腿,沈俊隻好半攙著蔣太醫朝雲充容的寢帳走過去。除了皇帝之外,屋子裏全站是的女人,他不好四處亂看,便把眼睛垂下來。

    沒想到,他眼睛一垂,又看到了那個女人。

    沈俊一愣,鄭美人?怎麽是她?她怎麽又跪在這裏?她這次竟然比上次還狼狽,被兩個內衛的太監摁在地上,嘴也被布條堵得死死的,臉上也不知淌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沈俊的心緊縮了一下,便聽蔣太醫笑著道謝:“有勞沈侍衛了,老夫就坐在這個椅子上給娘娘請脈便可。”

    沈俊這才發現,他剛剛竟是在做著事的時候走了神,忘了把蔣太醫放下。他急忙將凳子拖到蔣太醫背後,自己垂手站在旁邊,神思卻忍不住朝鄭薇的方向飄了過去。

    屋子裏落針可聞。

    蔣太醫半閉著眼睛,拿手切了半天的脈,最後撚著胡子道:“還請娘娘賜金麵一觀。”

    雲充容頭悶在被子裏,終於說出了自鄭薇進門來的第一個字:“不!”

    蔣太醫也不著急,從醫多年,他不知道見過多少比雲充容還難纏的病患,溫聲勸解道:“娘娘,您的癬發在臉上,若是老夫不能看見病況如何,可不好斟酌藥的用量啊!”

    蔣太醫此話一出,最先問話的竟然是皇後,“癬?蔣太醫,您說雲充容臉上生的是癬嗎?”

    蔣太醫疑惑地看一眼皇後,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著急。不過,他人老成精,什麽也沒問,點了一下頭,沒有說得很死:“回皇後,依脈象看,雲充容臉上生的,應當是癬症。”

    雲充容也猛地探出臉來,愕然問道:“太醫,我是發的癬症?不是被毀容了?”她剛一問完,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捂著臉尖叫一聲,飛快地又縮回了床帳,纖手一伸,打下半幅床帳。

    但她動作再快,眾人也早看清,她那張原本如清水芙蓉般的臉上現在星星點點布滿了小指蓋大小的紅斑,瞧上去頗有些怵目驚心的恐怖。

    蔣太醫不答,先問道:“娘娘現在臉上是不是有些瘙癢,甚至是輕微刺痛的感覺?”

    雲充容點了點頭,或許是聽見沒有中毒,她的心情先輕鬆了一大截,她急聲問道:“那我會不會留疤?”

    蔣太醫捋了捋胡子,嗬嗬笑道:“娘娘請放心,麵癬是最好治的一種癬症,隻要您能忍住不適,不用手抓撓,待老夫給您開個藥方來,您每天照方抓藥,肯定會痊愈。”

    雲充容還沒說話,皇後先急了,“蔣太醫,您確定雲充容生的是癬症,不是其他的病?”

    她剛剛還言之鑿鑿地說鄭薇給雲充容下了毒,結果不出片刻就被打了臉,這叫她怎麽受得了?若蔣太醫此言為真,這不就應了鄭芍那賤人的話,自己在亂扣帽子給她們姐妹嗎?

    蔣太醫有些不高興了,哪個能當上禦醫的不是這一行業的翹楚?何況他原本就是此道高手。雲充容患的麵癬雖看著可怖了些,他也不至於連這個都診治不出來。隻是問話的是皇後,蔣太醫不好生氣,回話的語氣卻有些*的:“老臣當然確定。雲充容的麵癬雖看著與春季多發的桃花癬有些不同,但那可能是因為致癬的病因不一樣,加上發病急,才看著可怕了些,其實道理差不多。”

    王常在自從聽見蔣太醫說雲充容的病不是毒後,心便止不住地朝下沉。她直著眼睛尖聲問道:“怎麽可能?雲充容不是用了玉容膏後,中了玉容膏的毒嗎?她怎麽可能隻是生了病?”

    蔣太醫的手一頓,開藥方的手一頓,“玉容膏?那是什麽?”

    危急時刻,王常在特別機靈,她小跑著將從鄭薇手上奪回來的玉容膏奉上,“太醫,這就是玉容膏,您看看,這裏麵是不是被鄭美人下了毒?”她的神色帶著些焦灼的亢奮,又是害怕,又是希望地盯著蔣太醫。

    蔣太醫將瓷瓶裏殘留的淡黃膏體勾出一點嗅了嗅,大約是沒看出來什麽,又舔了舔,頓時訝異地低呼一聲:“甜的?這不是擦臉的膏脂嗎?怎麽是甜的?這到底是用什麽做的?”

    鄭薇聽見蔣太醫的驚歎,立刻劇烈地掙紮起來。

    沈俊人雖沒看她,但心神一直在她身上,見她掙紮得可憐,此時實是忍不住了,“皇上,那位娘娘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鄭薇這時看沈俊真是普世的菩薩,救命的仙丹。此刻殿裏人都在看蔣太醫,摁著她的人力氣極大,她掙紮得再厲害,其實並沒有引來什麽人的注意。

    皇帝再一看鄭薇,果然見她急得臉紅脖子粗,聽了沈俊的話後連連點頭,吩咐一聲:“聽聽她想說什麽。”

    堵嘴的布臭得讓人窒息,鄭薇忍不住幹嘔了幾下才緩過勁來,答道:“因為我的玉容膏裏要用到蜂蜜防腐,才會嚐起來是甜的。太醫,這瓶玉容膏的主材料隻是蜂蜜和蘆薈汁液,難道也會生麵癬嗎?”

    蔣太醫恍然大悟,“難怪,想來引娘娘生麵癬的,就是這瓶玉容膏了。”

    皇後眼睛一亮,“這麽說,玉容膏裏是含有使人致病生癬的東西?”

    蔣太醫點點頭,在皇後陡然興奮起來的眼神中卻道:“的確,此物的莖刺其實有微毒,有些人的皮膚嬌弱一些,若是直接使用便會生癬。”蔣太醫頓了頓,看了一眼皇後,繼續道:“但它也有醫用之處,老臣從前在南方行醫時便聽說過,每年春夏之交時,有些盛產蘆薈的地方拿它來塗抹蚊蟲叮咬處有奇效,它也可以用來祛除瘢痕。這位娘娘用蘆薈來作美容品這想法不錯,隻是此物傳入我國也隻才百多年,還沒有入醫典驗方,也難怪少有人得知,它其實不適合所有人用。雲娘娘用之前若是在手臂上測試一下,等小半刻便可知道了。”

    蔣太醫的話已經很明確了,鄭薇的東西沒問題,隻是雲充容無福消受罷了。

    鄭芍“嗬”地笑了一聲:“真是一場好戲!聽見了嗎?鄭美人沒有下毒,叫各位失望了!”她神色俏冷如霜,這話本是說得十分可厭,偏她一邊說,一邊流下了兩行眼淚,卻倔強地抬著頭,任眼淚流下腮邊,擦也不擦,猶如一朵含刺帶露,叫人忍不住生憐的玫瑰。

    皇後的臉色陣紅陣白,是了,是她急燥了,竟然進了這賤人的套!嫁給皇帝這麽久,她是第一次被一個妾室如此打臉,而且,明知道這是她使的計,還什麽也沒辦法做!

    她不知道皇上今天會怎麽想她,但她知道她現在最應該做什麽。

    皇後含著眼淚跪下向皇上行了個大禮,“陛下,臣妾……”皇後說不下去了,她從來沒在眾人麵前這樣丟過臉,更別說當眾跪在地上認錯!這一切,都是那賤人所賜!

    好在皇帝沒讓她諒在那裏太久,淡淡道:“天氣燥熱,依朕看,皇後的心也燥得很,有空的時候,應該多讀佛經靜心。蔣太醫,你等一會兒幫皇後也看看,開一副去火湯吧。”

    蔣太醫自然應是,雲充容終於找到機會問話了,“那蔣太醫,我的臉什麽時候能好?”

    蔣太醫道:“若是娘娘照方吃藥的話,待老夫再給您調製一方散劑外用,至多不過兩個月,娘娘應該能恢複如初了。”

    兩個月啊……雖說以雲充容目前的聖寵而言,兩個月或許不算什麽,但誰又能知道,這兩個月裏會發生什麽事呢?

    殿中各人心思各異,卻聽鄭芍突然向皇帝跪下,問道:“既然已經證實鄭美人是冤枉的,那皇上,可以把她放了,讓我們姐妹回去,不打擾雲妹妹休息嗎?”

    皇帝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將鄭芍親自扶起來,笑道:“自然可以,天黑路難走,朕送愛妃回去。”

    都這個點了,皇帝再說“送”,誰都知道他一“送”就不會再回來,這一夜肯定就歇在了景辰宮。誰能想到,盈夫人這一場大鬧,竟能得到這個好處。而且,雲充容得了麵癬,起碼一兩個月都不能再伺候皇帝,依皇帝對盈夫人的歉意,這兩個月裏,獲得最大好處的,肯定是她!

    一場好戲既然落幕,眾妃三三兩兩地招呼著熟識的人離去。

    而鄭芍明明被皇帝攬在懷中走得搖曳生姿,卻在出門的時候,猛地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鄭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