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鳶兒巧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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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我昨晚真的看到妖精了!”

    次日一大早,王府偏院,高洋寢屋門前的小院裏,站滿了人。

    此時的高洋,早已沒了昨晚夜行大俠的風度,正眼角帶淚的跪在院子中央,不遠處則跪著滿臉委屈的婢女靈兒。

    盡管臉上全是淚水,高洋卻仍是倔強的昂著頭,打量著對麵的三位長輩:與他正對麵的是滿麵寒霜的婁夫人,目光中充滿著難以消散的怒火;她身後站著的何伯,仍如往常那般,微躬著身子,雙目輕合,臉上古井無波;可站在婁夫人身側的侯景,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此時卻眯成了月牙,明顯正強忍著笑意,剛才放在佩劍上的右手,還趁婁夫人不注意時,悄悄衝高洋翹了下拇指。

    “唉,看娘的樣子,今兒這關怕是難過了”,高洋心中哀歎一聲,麵上卻仍是一副不甘委屈、硬撐到底的表情,就這樣一語不發的與母親對視著。

    在這一道道或不屈、或憤怒、或無奈、或暗讚、或惶恐的目光中,小院竟呈現出了一種古怪的沉靜,隻有院外隱隱傳來下人們掃雪時,發出的有節奏的“唰——唰——”聲,以及枝頭偶爾的一兩聲悅耳的鳥鳴……

    侯景這時顯然也感覺到了這份古怪,這讓他渾身都有些別扭。他深吸了一口早晨清冷的空氣,抬頭看了看雪後的朗天,促狹的想著:“這暴雨前的寧靜,倒也特別啊……”

    “說!昨晚你到底是怎麽從房裏偷跑出來的?!”

    婁夫人高亢的怒吼聲,就是這時在院中突然炸響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高洋、何伯未有異樣,卻是把離婁夫人最近的侯景給嚇了一大跳,硬生生被一口氣給噎了一下,本能的像是被針紮著屁股般,猛的後跳了半步,片刻,才忽然意到自己的尷尬,抽搐著眼角,囁嚅道:“大嫂!你……這也太嚇人了吧!”

    “喲!參軍大人,不至於被我這一弱女子給嚇成這樣吧?!”婁夫人冷冷的斜睨了表情誇張的侯景一眼,轉而又略帶責怪的道:“你別以為剛才我沒看到!叔叔啊,這孩子的膽子現在是越來越大了,簡直為所欲為!從小就是被你們這些父親、叔伯們給寵壞的!”

    侯景的臉上猛的抽動了幾下,心中盤算著,自己是不是該扯個由頭趕緊離開。

    地上跪著的高洋,眼見母親話頭轉到侯景身上,剛想趁機向侯景喊冤撒嬌,打一套紈絝子弟的“組合拳”,卻突然看見婁夫人那淩厲的目光又冷冷的掃了回來,頓時嚇得一個哆嗦,不敢再言。

    “怎麽著?還委屈你了是吧?”婁夫人的嗓門兒又高了兩調:“居然還敢拿妖精當借口?!哼!真虧你想得出來!堂堂郡王府,哪裏來的妖精!若真要有,全府,也就隻有你這一個小妖精!深更半夜,這又是風又是雪的,就你這小身板兒,還滿府摸黑亂竄!萬一染了傷寒,將來不死也是落下個半生殘!平時就是太慣著你了!今天必須給我跪足一個時辰!”

    “娘!樂兒沒騙您,當時真的飛起來好大一個黑影,樂兒害怕……”高洋急忙為自己辯解,說到後來,愈感委屈,索性咧開嘴哭了起來。

    “好了!收起你這一套!”婁氏又好氣又好笑,板著臉訓斥道:“虧你還知道怕!以後天黑了就老老實實呆在房裏睡覺!再敢夜裏亂跑,娘就著人將你扔到廢園子裏自生自滅去!”

    “娘親——”

    就在這時,小院門口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女孩子低低的輕呼。

    眾人一齊尋聲望去,卻見一個紮著兩隻羊角笄,白皙精致、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正從院門外探出半個身子來,怯怯的看向院內。

    卻是高洋的同胞mèi mèi、高家二xiǎo jiě高鳶到了。

    “鳶兒”,婁夫人憐愛的輕喚了聲。自打長女高雩前年嫁與元修移居洛陽之後,婁夫人便愈發疼愛這個次女了。此次見高鳶大清早兒的就過來,口中還嗬著寒氣,忙心疼的抬手喚過女兒,摟在懷裏。

    一旁的何伯忙接過高鳶身後侍女遞過來的絨披,躬身送到婁夫rén miàn前,婁夫人隨手取過,輕輕為女兒披上,又不放心的緊了緊領扣,用略帶嗔怪的語氣道:“這麽冷的天兒,你不在屋裏學女工,跑這裏來做甚!”

    高鳶聞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盈盈的看著婁夫人,眼中似有淚光閃動,指著一旁跪著的高洋,輕聲對母親道:“鳶兒知道娘心疼鳶兒,可這麽冷的天,樂哥兒還跪在地上,多涼啊!他也是娘親的孩兒呢!”

    聽到這番話,婁夫人的心像似陡的被揪了一下,一直強忍著的一抹自責與心痛,終於浮現在了臉上。

    而此時背對著婁夫人的高洋,卻趁眾人不注意時,悄悄抬起左手,豎起拇指,衝著高鳶扮了個鬼臉。

    而下一秒,待婁夫人再轉身回看過來時,高洋的臉上卻又瞬間恢複了方才那委屈、倔強的神情,滿眶的淚水直在眼中打轉,甚至就連跪在地上的一雙腿,也在微微顫抖,有些體力不支的樣子。

    演戲就得演全套!他帶著哭音接話道:“二姐兒,莫求娘,隻怪樂兒生得醜,不招娘歡喜,樂兒這條命是娘生養的,還給娘也是應當!你不必難過,將來隻用記得去後園給哥哥燒把紙錢便好……”說罷,竟傷心欲絕的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番話,竟險些把婁夫人說得掉下淚來,臉上也有了些許內疚與自責。她取過何伯手中的棉衣走了過去,一把將高洋摟進懷裏,將他拉了起來,輕輕為他把棉衣裹上,又蹲下身,替他拍去膝上的餘雪,輕聲道:“不許再說自己生得醜!你也是娘親生的,這般說是想要傷死娘的心嗎?!”

    “娘!”婁夫人話語剛畢,高洋就像剛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般,順勢撲入她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婁夫人也是摟過兩個孩子,抱在一起。

    這一幕母慈子孝的畫風,直將一旁的侯景看得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大張著嘴,愣愣的看著場中的母子三人,尤其是那一副傷心模樣的高洋,心中無語得很。

    過了一會兒,婁夫人才緩緩放開這對雙胞胎,站起身,溫柔的牽著高鳶的手,對高洋道:“好了!這件事就到這兒吧,你侯叔今天就要回晉陽了,你陪他好好敘一敘,也好多長些見識”,又俯頭對高鳶笑著說:“鳶兒現在去陪娘繡個吉字,托叔叔帶給父親和哥哥,保佑他們吉祥平安可好?”

    “好!”高鳶脆聲聲的答道。隻是在牽著婁夫人的手時,微埋下頭,衝著對麵的高洋擠了一下眼睛,嘴角浮上一抹得逞後的笑意。

    婁夫人牽著高鳶轉身,示意還在一旁跪著的靈兒起來跟上,然後對侯景微微一福道:“有勞叔叔了!”侯景忙抱拳躬身回禮。

    眼看母親要走了,高洋心中湧起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剛想一把撲進侯景的懷裏,門口處卻又傳來婁夫人淡淡的聲音。隻聽她看似隨意的對何伯吩咐道:“一會兒著人將樂哥兒房間的窗子,改到前麵來,後麵那扇就封了吧,以前沒發現,那窗朝向不好,迎風,別讓他再著了涼!”

    “諾!”

    不是吧!

    高洋心中頓時一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