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六鎮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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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怎麽這麽快就成親了啊?”聽到這裏,高洋嘟起了小嘴,竟是有些不甘心的表情,看得侯景很是納悶,卻聽高洋又道:“爹爹這會兒都有老婆了,怎的還是個看門的?那他後來怎生做了丞相的?”

    “好你個臭小子!還敢在背後編排起丞相來了?”侯景笑著作勢要打,最後手卻是輕輕的在高洋的後背拂了一下,這才訕笑著接話道:“說起來,你爹爹和俺們一眾弟兄,還真是多虧了你娘。自從你娘進了門,你爹的身份就不一樣了。哦,對了,當初被他勒住脖的那匹馬,也被當了陪嫁,給送過來。那年月,在俺們懷朔那個邊塞,馬可是隻能軍中驍騎或者是隊正以上的領軍人物才配有的稀罕物。有了這匹馬,加上與你外公的婁家這層關係,沒過多久,鎮將段大人便將你爹提撥成了隊正,這一下子,手底下就管了百餘號民壯,俺也從一個大頭兵,混到了伍長。”

    說到這裏,侯景漸漸陷入了回憶中,他臉上掛著微笑,目光吃吃的望著不遠處的一棵翠柏,聲音有點迷離的說道:“記得當時鎮上來人,在營房宣布你爹爹升任隊正的消息時,把俺們都高興壞了,哥幾個一個勁兒的笑啊鬧啊,後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夥便都嚷著要湊份子替你爹爹砌個新宅子,可他卻堅決不肯,仍與你娘住在他原來的那間破瓦房裏。後來你爹爹沾著隊正這個身份的光,也結交了鎮上不少的大人物,當初你外公送來的那些陪嫁錢財,很快就被他用了個幹淨。當時在他結交的這些人裏麵,很多都是豪爽痛快的好漢子,不過也有俺們看不上眼的,俺們最反對的,就數你大姨父段榮了。”

    “啊?卻是為甚?”高洋奇道。

    侯景泯了一口茶才道:“你這位姨父是個奇人,後來你爹帶著俺們打天下時,好幾次都多虧了段大人的卜卦奇謀,才得以全身而退。可當時在俺們眼中,你這位姨父卻是個十足的怪人:明明出身將門,卻偏偏喜歡什麽天象命數之學,張口閉口就是什麽‘星平會海、紫微鬥數’這些勞什子的廢話!反正除了丞相外,俺們那幫子弟兄,沒一個喜歡和他呆在一塊的。他這人不僅絮叨,還極其無趣,既不飲酒,也不玩鬧,沒事兒就拉著丞相跑到城牆上數星星玩!”

    侯景咽了口唾沫,接著說:“這不,玩著玩著,就把丞相帶到溝裏去了。大概沒過一年吧,丞相突然辭去軍職,改做了文職,那官兒叫個什麽……哦!對,懷朔鎮使,其實就是個往京城送文書的信差,是個苦差事,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信送得遲了,還得挨罰!俺們當時都勸丞相,娶那麽漂亮個媳婦放家裏,何苦要幹這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丞相當時隻是一笑,指著俺們道‘爾等莽夫,隻識山野!’然後就這樣走了,還把他那匹馬也騎走了。這送信的差事,他居然一做就是六年,俺當時就是想不明白,這種貼人還倒貼馬的活,你弄它幹啥!直到許多年以後,俺才懂了:丞相那是有大智慧啊!隻有找借口去到京城,才會有更多機會,不然也沒咱們弟兄後來的際遇了”。

    侯景正在回憶中,突然感到手心一暖,低頭看,卻是不知何時,高洋已是捧著那盞熱水,又遞到侯景手中。侯景會心一笑,探手握了一下高洋稚嫩的肩膀,飲了一口水,接著講道:“那段時日過得真快,也是俺們最幸福最難忘的快樂時光。可等到你大哥出生那年,這天下就變了。說起來,這事兒還得怨先皇孝文帝,自他遷都洛陽起,隨遷的鮮卑諸戶俱皆獲封,軍籍不是入了羽林,便是入了虎賁,餉銀翻著跟頭的往上漲,幾十年下來,家家都整得鮮衣怒馬。可俺們北疆六鎮的軍戶,替大魏守著邊境,吃著風沙,卻常常是半年都領不到半枚軍餉,心裏的怨氣積攢到最後,終於暴發了。於是懷朔、沃野兩鎮的鮮卑將軍們一怒之下就反了。

    “俺至今還記得,那一夜,懷朔鎮裏的那場映天大火與剌鼻的血腥味。鎮上到處都是提著刀的亂兵,不少京師派來的官員,全家都被押到街上,砍了腦袋,血水就那樣順著石板縫子淌,哭喊聲響了一夜。你爹爹當時讓俺帶著眾弟兄,把各自家小全接到了婁府,憑借著府院的高牆據守,俺和眾弟兄在婁府各門守了整整一夜。那一夜俺的心就一直在嗓子眼兒跳著,壓根兒就沒存著活過第二天的打算。隻要有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俺就抱著玩命的心思前去察看。就這樣,一直提心吊膽的熬到天亮,直等到城裏的哭喊聲漸漸小了,俺們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鬆了些。”

    說到這裏,侯景的喉頭上下聳動了幾下,抬手捏了捏有些發酸的鼻子,突然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叔,接下來的日子很可怕?”見侯景有些傷感,高洋小心的試探著問道。

    “就是亂!往事如煙啊……真是不堪回首”,侯景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長歎一聲道。

    “叔,就給樂兒講講吧,這些事,娘從來不跟樂兒說起的”,高洋拉起侯景粗糙的大手搖晃著,有些撒嬌的哀求著。

    侯景憐愛的看了一眼高洋,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緩緩道了聲:“好!叔便講講!”

    “當時你爹在懷朔大小也算是個名人,叛亂發生後的第二天,那造反的鎮將楊鈞便找shàng mén來,要強行拉你爹入夥,無非也就是看中了俺們這百來號弟兄。為保你娘與你兄長平安,你爹與你外公一商量,便領著俺們百餘名弟兄和婁府的幾十個家丁,加入了造反的隊伍。

    “其實,你爹當時打的主意,是想伺機帶領我們逃出懷朔。可世事難料,沒過多久,高車、山胡兩族和北疆另外四鎮的兵將竟然也跟著反了,這下子,整個北方,到處都是烽火狼煙,隻要一睜眼,便是隨處可見的雜胡亂兵。這些亂兵,一開始隻是誅殺、搶劫先帝所派官員的府邸,後來官員殺光了,嚐到甜頭的他們,就開始搶掠大戶,到最後竟瘋狂到開始殺掠鮮卑貴人了。

    “為了護住婁家宅院,你爹爹帶著俺們也不知大大小小打了多少場,後來實在守不住了,這百餘戶人家就一齊撤出了懷朔,往關內跑。可跑出來才知道,原來朝廷已派大軍封鎖了南下的路,再往前走,就是亂軍與朝廷的戰場,一旦被任何一方抓住,俺們都是一個死。於是,丞相隻好又帶著俺們幾百口子人,往西跑,結果還沒過十來天,就聽說西北草原上,柔然的十萬大軍已趁亂攻進了六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