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相府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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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丞相府,議事閣一間密室之內。



    高洋的兄長——渤海王世子高澄,此時正小心恭謹的束手肅立在書案之側。



    屋子裏除他之外,太子太保尉景、禦史中尉劉貴、相州剌史孫騰、濟州剌史蔡俊等幾位大魏權臣皆端坐堂下,人人俱是滿麵肅容,正聚精會神的聽著一旁剛從渤海返回的帥府參軍侯景,講述途中遇襲的經過。



    這些人雖然在朝堂之上官階權柄各有不同,不過他們在朝野上下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稱謂——高黨。



    聽完了侯景的講述,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久久無人開口。



    長期複雜的朝堂黨爭與領軍攻伐,讓這些人對危險養成了一種先天的敏感。



    此時每個人的心頭都在細細琢磨著方才聽到的消息,搜尋著其中可能蘊含的危機,甚至也有人在暗中盤算著自己是否可能從中借上一把力。



    最後,還是相州剌史孫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陰沉著臉,咂摸了一下嘴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才皺著眉抬眼看向侯景,緩緩道:“萬景兄,那二十三名隨行弟兄,可都是信得過之人?”



    他此言一出,侯景的一張黑臉當時就漲紅了,一雙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圓,怒道:“龍雀!你此話是何意?!那些弟兄又不是俺侯某人的,那可都是丞相親選的身邊可靠之人!隻是些廝殺漢,都是臨行前才得的消息,那些剌客顯然是早就埋伏在雙龍山下,他們中便是有人想要告密也沒時間啊!”



    見侯景急了眼,孫騰趕緊擺手解釋:“哎——!萬景兄,休要著惱!切莫誤會了,某家焉會疑你?隻是誠如君方才所言,某反複思忖,亦覺此事蹊蹺之處甚多矣。正所謂‘反常則妖’!是故兵法有雲……”



    “還雲個**啊!人家都打shàng mén了,還吊個**的文袋子!這事用屁股想都知道!定是洛陽廷尉府派來的那幫廝鳥與剌客勾連、暗通款曲!”一聲怒吼,突然從一旁炸響。眾人詫異的扭頭看去,卻見是那身軀如熊的尉景一拍大腿甕聲甕氣的嚷道:“這些廷尉府的殺才,身無尺寸之能,卻專擅打探構陷之事,放眼整個晉陽,除了他們還會有誰?依某看,反正他娘的要翻臉了,不如有一個算一個,全宰了得了!”



    說罷,尉景一抖滿臉的橫肉,撇著大嘴,挺胸疊肚的坐起,有些賣弄的擺出一副霸氣神情,向在座的幾位老弟兄環顧了一眼。



    卻見房中眾人隻是淡淡瞟了他一眼,便各自輕歎一聲,扭開頭去不再看他。而肅來不苟言笑的“冷麵禦史”劉貴,更是麵帶嘲諷的冷冷對他翻了一個白眼,嘴裏不屑的“呲!”了一聲,就差噴出兩個字——“莽夫!”了。



    看到他這副表情,本來就頗感尷尬的尉景,此時更覺羞憤難當,繼而又想起前些時日被劉貴手下禦史彈劾他私收長廣王元謁huì lù一事,心中一股怒火再難壓製,大手猛的一拍椅臂,“霍”的起身,指著劉貴的鼻子便怒喝道:“劉貴珍!安敢對某家不敬?!論起搬弄事非、陰謀構陷,你比廷尉府那幫慫貨更加擅長!依某看,走漏了消息,說不準也有你的一份!”



    “老潑皮!爾瘋了嗎?焉敢胡亂攀咬!”劉貴聞聽此言,也是勃然變色,驚怒之下,同樣起身指著尉景的鼻子怒喝道:“剌客身份為何?目的為何?受何人指使?如今又在何處?這些爾可知曉?!不明就裏,便敢胡言亂語!某看你憂心內患是假,借題發揮,以報私仇是真!你那妾室的內弟不該抓嗎?一介布衣,竟也敢在洛陽天子腳下欺男霸女,逼死七條人命!若是換了某來執掌廷尉,說不得便當街斬了那廝!”



    “你找死!”尉景等的就是他接招,當即不管不顧的掄起拳頭,便要上去狠揍劉貴,出一口胸中惡氣。



    侯景、孫騰等人眼見劉、尉兩位重臣竟是要當場拳腳相向,臉上俱是詫異之色,雖有心看戲,但眼下好歹是在丞相府,又有世子在場,隻得趕緊起身將兩人隔開,好言相勸。



    同樣上來勸架的,還有一直恭敬立在一旁的世子高澄。他心中雖是明白兩人因何故積怨,可也不能就這樣看著父親的兩位臂助不成體統的廝打起來。



    劉、尉二人雖被三人隔著,卻仍不肯善罷甘休,尤自踮著腳,隔著眾人,互相用手指著對方謾罵,室內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都住手!!”隨著一聲暴喝聲響起,方才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濟州剌史蔡俊猛的起身走到人群麵前,伸手指著劉、尉二人的鼻子喝道:“這都什麽時候了?!萬景兄剛剛死裏逃生,洛陽已經厲兵秣馬,朝局眼看就要分崩離析!你看看你們現在都在幹什麽?!儼儼諸公,竟狀如潑婦!!你們想想,丞相今日將我等召來,是為了什麽?!”



    說罷,見劉、尉二人仍在怒視僵持著,蔡俊遂大步上前,左右各一下,將二人往後推開數步,苦口婆心的勸道:“貴珍,士真!二位加起來也都是快百歲的人了,公堂上行事怎的還如此不顧體統?都歸坐吧,早春氣燥,喝點茶,消消火!咱們接著議正事。”



    見這位剛遭貶謫的濟州剌吏兩次開口相勸,劉、尉二人卻是再不敢不聽,互瞪了一眼,各自氣鼓鼓的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語不發的端起麵前的茶盞猛灌了起來。



    為何這蔡俊發話,竟比三人合力還管用?無他,隻因這蔡俊,在丞相一黨中是一等一舉足輕重的人物,也是高丞相最為信任倚重之人。



    與高丞相一樣,蔡俊也是懷朔人士,與丞相是發小,兩人是從小樹下和泥巴玩到大的感情,後又一起舉兵起事,十餘年相伴轉戰中原,共曆大小百餘戰。



    當初也正是他,在危急關頭,親手一刀斬殺了領兵追來的爾朱兆,才終使高丞相得以順利接掌爾朱氏手中的二十萬鮮卑部族,奠定了高氏一黨逐鹿天下的資本。



    蔡俊為人善戰多智,卻又不喜居功,實可謂是高丞相身邊為數不多的生死之交與臂助。



    正因為如此,攻入洛陽,滅了大、小爾朱氏之後,高丞相權傾朝野,便親自上表天子,拜蔡俊為濟州剌史,將看守大魏糧倉的重任交予到他手中。



    蔡俊上任後,有感濟州田土侵占嚴重,遂用重典,嚴懲各郡豪強惡霸,凡欺民占田、橫行鄉裏者,一經察實,一律公開打殺,這引起了當地豪強貴戚們的極大恐慌。



    去歲夏末,在大、小三十餘族鮮卑貴戚的不斷“huó dòng”下,天子元修終於繞開丞相府,直接下旨,以“牧民不力”的欲加之罪,罷去了蔡俊的濟州剌史之職,將其貶謫到相鄰的兗州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