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鍾羽晟】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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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赤厘國和神京城時,鍾羽晟一心隻盼著能早點回家,可真的一旦馬上就要回到沁埏城了,鍾羽晟的心情卻又不由得變得異常沉重起來。
他不願家人看到他這幅廢人般的樣子,不願看到汪碧雲和藍梅鳳為他擔憂流淚的眼神,也不願看到鍾老太君心痛的表情。
差不多一個月前,申屠欽海特意在神京城的南華門設宴與他送別,鍾羽晟告別了這位滿臉惋惜的天元皇帝和眾位朝臣,還有,那哭得淚人一般的鍾逸。
鍾羽晟撫摸著這個伶俜的二子的垂順發髻,想要再囑咐他幾句,卻如同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嚨一般,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隻得狠狠心在他頭頂拍了拍,讓他自己多保重,就滿心無奈的啟程出發了。
從神京城出發後,他們的車馬越過了廣袤富庶的龍驤平原,正遇上農民們插種水稻的季節,碧綠的田野上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農忙情景,不時有農民從田地裏抬起頭來,好奇的觀望著他們這一隊華麗的車馬。
在驤州一處偏僻的密林裏,他們甚至還遭遇了一夥攔路打劫的土匪,可是那些土匪一看到隨從們亮出的鍾家旗號,立馬又嚇得落荒而逃。
在天元境內,誰都知道威遠將軍鍾羽晟的大名,那些強盜自然不敢來太歲頭上動土。隻是鍾羽晟對這天元帝國的治安狀況和民生疾苦,越發的失望了。
半個月後,鍾羽晟一行人在鄧州的首府檀淵城換乘了一艘快帆船,沿著平緩寬闊的長津河一路南下,已是盛夏時節,河灣裏到處都長滿了碩大的王蓮葉和臉盆一樣大的王蓮花,非常的漂亮。
不時還有小牛犢一般大的碧眼蛙被他們的行舟所驚動,從蓮葉上噌的一下跳入深不見底的青綠河水中,發出巨大的聲響。有時,在蓮葉下還能看到十多米長的森蚺和城門板那般大的黑鯰魚,引得隨從們連連驚歎。
十二天後,他們的船就到達了湖泊密布的水國——雲夢境內,他們在長津河口的延津城休整了一天,鍾羽晟在此拜會了長髯垂地的蒼湖郡王澹台文卿,這位老郡王似乎還是他爺爺鍾舜良一輩的人物,雖然有點口齒不清了,但思維還是很清晰,能清楚地記得和鍾舜良以及鍾仕江共事時的情景。
隨後,鍾羽晟的船隻沿著雲夢湖的各個分支湖泊一路西進,又花了近三天的時間才回到瀘杭湖畔的沁埏城。
果真是近鄉情更怯,遠遠地望著沁埏城內高聳的鍾鼓樓和大碼頭上的那一群迎接的家人,鍾羽晟的心裏又是急迫又是忐忑,他有點擔心自己都這樣子了,家裏人真的一時接受的了嗎?
船靠岸後,鍾羽晟讓事物官將自己連同那笨重的攆車一起抬下了船來,他一路緊繃著臉,垂眸回避著岸上家人驚懼的眼神,他不想讓自己的情感先垮下來。
果然,攆車還沒落地,激動不已的汪碧雲和直率外露的藍梅鳳已一前一後撲了過來,汪碧雲緊緊的一把抓住鍾羽晟的雙手,急切的問道:
“羽晟!天哪!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家書裏不是說隻是身體偶感不適嗎?怎麽……怎麽就這個樣子了,你的腿是怎麽了?!”
汪碧雲的聲音裏充滿了慌亂和無助感,讓鍾羽晟疼的很是心疼,隻得苦笑著安慰她道:“沒大礙的,就是生了場怪病,暫時起不來了。”
“什麽怪病?這還沒大礙?你可是天元的威遠將軍,站都站不起來了能無大礙嗎?你不要瞞著我們了!”
汪碧雲聲音顫抖的說道,淚水從她那已略帶滄桑的美麗眼眸裏抑製不住的流了出來。
“我真的沒事的,我已經請赤厘國的一位神醫和太醫院的首席樸慶陽瞧過了,他們說……”
鍾羽晟剛想出言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著急的汪碧雲根本聽不進他的這些解釋。
“不能騎馬馳騁,你準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麽多年的夫妻了,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格嗎?快讓我看看你的腿成什麽樣子了……”
雖然當著眾人,這固執的汪碧雲也不顧避諱,急忙就抱起鍾羽晟的一條腿,掀起那紫色的蟒袍和裏麵的中單紈褲就往他腿上瞧去。
隻見鍾羽晟灰白的小腿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布滿了鱗甲狀的凸起異物,疙疙瘩瘩的很是滲人,每片鱗甲的邊緣是一道紅褐色的裂紋,甚至能見到裏麵的烏黑暴突的血管,望上去很是觸目驚心。
堅強如同汪碧雲,見到這幅情景也忍不住了,隻見她驚慌的捂著嘴,先是嚶嚀一聲,緊接著就克製不住撲到鍾羽晟的懷裏嚎啕痛哭起來,一邊還止不出的悲聲啜泣道:
“嗚嗚……一輩子的夫妻了,都這時候了,你還要埋著我,你這能叫沒事嗎?嗚嗚……羽晟啊……你這別說騎馬了,就這個樣子不動你也得多痛啊……”
“真的沒事的,這個隻是沒有知覺,並不痛的。義父送了我一匹最有靈性的汗血馬,隻要稍加訓練,我還是可以騎馬的。”
鍾羽晟愛憐的撫著汪碧雲的頭發,苦澀的著安慰她道:“而且樸首席給我開的藥挺有效果的,現在這個病情抑製住了,不日就能康複的,快別擔心了,看嚇著孩子們。”
鍾羽晟的話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汪碧雲依舊痛苦的在他懷裏哭得撕心裂肺,肩膀也抑製不住的抖動著。
鍾羽晟隻得先讓她盡情發泄自己的痛楚,他見到一旁的藍梅鳳隻是怯怯的站在那裏,溫柔的大眼睛裏也是滿噙淚水,飽含擔憂和關切,也隻得略帶歉意的朝她苦笑了一下,嗓音幹啞的說道:
“梅鳳,我不在的這些年,也辛苦你了,誰曾想再次見麵竟是這個樣子。”
聽得他這話,堅韌的藍梅鳳也抑製不住自己隱忍多時的感情了,隻聽得她哇的一聲大哭,也不顧一切的上前抱住鍾羽晟的一半身子,一邊叫著老爺,一邊哭得肝腸寸斷。
一時間,鍾羽晟的紫色蟒袍被這兩位夫人各哭濕了一大片。
而一旁的鍾家兒女:鍾甄、鍾擎、鍾飛霆、鍾琦毓和鍾卿嵐等人以及鍾羽晟的幾個老奶娘(此時都已是幡然老嫗),見到此情此景,也都忍不住圍上來大哭起來,一時碼頭上哭聲一片。
鍾羽晟隻得強撐著忍住眼淚,耐心的解勸眾人。
好不容易眾人漸漸地止住了哭聲,鍾羽晟剛想隨眾人回家,隻聽得一聲蒼老而又飽含傷感的聲音從城門口傳了過來。
“晟兒啊……我的晟兒在哪裏?你們都哭什麽?……這到底怎麽回事?我的晟兒怎麽樣了?”
原來是白發蒼蒼的鍾老太君一手攙扶著丫頭紫霞,一手牽著一臉懵懂的鍾辰,大睜著黃濁的雙眼摸索著過來了。
鍾羽晟這才發現,他這年邁的母親已經雙目失明了,鍾甄的家書中隻說祖母視力減退,沒想到才兩三年功夫鍾老太君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想到自己和鍾老太君都已是殘廢之人,而且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鍾羽晟心裏又悲又痛,又怎麽還禁得住。
就算是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將軍,此時見到自己年邁的老母親,也忍不住了,他慌慌張張的撥開眾人,推著攆車一頭紮進了鍾老太君的懷裏,抱住自己這位年近古稀的母親,也是語無倫次的失聲大哭道:
“娘!是孩兒回來了!孩兒沒事……孩兒讓娘憂心了,孩兒不孝啊……孩兒不孝啊……”
“回來就好,晟兒,有娘在,別怕……回來就好!”鍾老太君一邊顫巍巍的用幹枯的雙手摸著鍾羽晟淚流滿麵的堅毅臉龐,一邊探到了一旁冷冰冰的攆車,連忙驚恐的問道:
“晟兒……你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坐著架車子啊?”
“娘……孩兒不孝,孩兒的……孩兒的腿廢了……”隻有在自己的親生慈母麵前,鍾羽晟依舊還能像個孩子一樣釋放自己內心壓抑已久的痛苦。
“不怕,晟兒……回來就好!”
鍾老太君隻覺心裏一咯噔,頓時湧起了不祥的預感,但她沒有流露出來,依舊用手輕輕地拍著鍾羽晟顫抖的肩膀,渾濁的雙眼凝重的注視著前方,有一滴清淚從她幹癟的眼角靜靜的滑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