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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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大家也不知道為什麽。

    向來明豔開朗的晨姐,像露水澆濕的荷葉一樣,蔫噠噠地沉默歸位。

    再看厲坤,一臉風平浪靜,繼續講解動作要領。

    兩人之間,一個心猿意馬,一個故作鎮定。

    結束晚訓,厲坤一行人回宿舍。

    林德打了壺開水回來,告訴他:“哥,大隊長叫你去一趟。”

    厲坤本準備去洗澡,於是放下水桶,“就去。”

    大隊長叫李碧山,就是軍訓前給迎晨他們開歡迎會的那位。

    厲坤下樓,在沙坪訓練地找到他。

    李碧山奔四的人了,體魄不比年輕人差,正攀著單杠做引體向上。厲坤走過去往上一跳,也抓著杆子一起練。

    李碧山瞧他一眼,沒吱聲。

    默契地數了一百個後,兩人同時鬆手落地。

    李碧山氣有點兒喘,問:“你晚上是怎麽回事?”

    見他沒反應,提醒:“和那個女領隊。”

    厲坤問:“我和她怎麽了?”

    李碧山:“實訓演練怎麽可以和一個女同誌?這是部隊,是在執行任務,要注意影響。”

    厲坤嗬的一聲,往地上一坐。

    “我聽說了,那女領隊和你走得近。我得給你提個醒,要有分寸,要有紀律,要……”

    “要遵守原則,要克己守則,要沉熟穩重。”厲坤截斷他的話,幫忙把下麵的補充完整,然後笑:“行了老李,來來回回就是這幾句,我都能背了。”

    李碧山嚴肅:“別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

    厲坤學他:“嚴肅,嚴肅。”

    “你們這些年輕人,沒吃過虧,不知道苦!”李碧山一副過來人的口氣:“你小子,別糊塗。”

    厲坤低頭,笑得淡。

    再抬頭時,他問:“你怎麽知道,我沒糊塗過,沒吃過虧?”

    李碧山眉心擠出三道豎褶。

    厲坤蜻蜓點水,避過這茬話題,起身,“訓話完畢?那我回去洗澡了。”

    李碧山:“站住。”

    厲坤側身,等著。

    李碧山:“我老家寄來了菱角,待會去我那拿。”故意咬重字眼:“清心敗火。”

    厲坤打了個響指:“行,待會我不去拿。”

    李碧山:“……”

    “那玩意兒難剝皮,吃起來麻煩。”

    “臭小子。”李碧山罵完又大聲:“那過來拿塊臘肉。”

    這回厲坤沒拒絕。

    立定,轉身,抬手敬了個標準軍禮:“是!多謝大隊長!”

    李碧山笑罵一句,揮揮手:“滾蛋。”

    回宿舍。

    手才放在門把上呢,戰友們就飛奔而來,你擠我,我擠你的。

    “報告隊長!”

    厲坤皺了皺眉,“說。”

    “剛才有人找你。”小戰士道:“女的,長發,白t恤——漂亮。”

    打頭陣的開了口,眾人配合齊聲:“叫迎晨!”

    厲坤:“……”

    林德冒出來,嘿嘿笑,“姐給咱們送了西瓜,人人一份,哥,你也有,但跟我們的不一樣。”

    厲坤迅速掃視一圈內務,除了桌上一個玻璃碗,其餘的西瓜皮都已經進了垃圾簍。

    “我們的西瓜是一塊一塊帶皮兒的,厲隊,你的西瓜,去了皮,全是瓜肉!”

    厲坤臉色微變。

    林德:“我已經替大夥兒問過,為什麽你的特別一些。”

    厲坤眯縫了雙眼,眼角輕跳,危險的前兆。

    林德不知死活,誠實道:“晨姐回答,特別的瓜給特別的人,因為厲隊特別帥一點——匯報完畢,請指示!”

    未等厲坤發話。

    林德十分自覺:“明白,一百個俯臥撐就地準備!”

    說完,他右腳後退一大步,彎腰俯身,手心撐地,身體繃直開始執行。

    戰友們笑聲哄然。

    厲坤板著臉,嗬斥:“胡鬧,立正!”

    空氣瞬間安靜。

    刷刷刷的步子移動聲,方才還輕鬆的小年輕們,已經個個站如鬆柏了。

    厲坤仁慈:“輕裝五公裏,五十個單手俯臥撐,你們自己選。”

    齊聲:“俯臥撐!”

    厲坤:“好,全體都有,五公裏,二十公斤負荷背重,十九分鍾過關!”

    戰士們集體懵圈兒,然後遵守:“是!”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最後一個小戰士出去時,友善反饋大眾心聲:“隊長,記得吃瓜!”

    熱鬧過後的安靜,格外尖銳。

    他能清晰感覺自己心髒起起落落的沉重感。

    厲坤關shàng mén,看向桌上的玻璃碗,裏頭紅彤的西瓜瓤,是用勺子一勺勺挖出來的半球形。

    他站在原處沒動,像是一種隔空僵持。

    十幾秒之後,他自己也覺得沒意義,於是悶聲一句低聲自嘲。

    “姓厲的,上了一次當,他媽的還沒長點記性啊!”

    過了這麽多年,厲坤始終沒忘,當年情到濃時,一個男人骨子裏的瘋狂都灑在了迎晨身上。

    那時他常有任務在身,臨時接令,說走就走。因為執行保密協議,很多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又去哪個國家。直到飛機降落前十分鍾,才廣播通知,哦,是伊拉克,是阿富汗,是剛果。

    做夢都想跟她天天相見,見了就不想走,恨不得把她弄死在床上。走了,又開始盼。

    思念就是一件無限循環的事。

    後來,同是醫院,同是手術室,腎內科一,腎內科二。迎家人在六樓有了期盼,而五樓的母親卻再也沒能醒來。

    迎晨呢,拍拍屁股就走,沒一點消息,就這麽莫名其妙把他給甩了。

    玩弄他,敷衍他、甩他都可以。

    但,不能騙他。

    不能利用他。

    直到手機響,厲坤掐緊的拳頭才鬆開,回過神。

    而看到手機上的信息時,厲坤眼裏疏淡重現。

    [西瓜好吃嗎^_^]

    手指緊了緊,厲坤沒猶豫,直接把信息刪除。

    幾分鍾後沒回應,那邊又發來一條。

    [給你的都是西瓜心,特別甜^_^]

    厲坤冷嗤一聲,接著刪。想了一會,沒猶豫,直接關機丟到了抽屜裏。

    這邊。

    迎晨納悶地把手機從耳朵邊放下來,看了又看,怎麽關機了呢?

    台燈一盞,悠悠暖光,迎晨心思沉下去。

    手機解鎖、鎖屏,一直重複著。

    住一間宿舍的同事洗完澡,拎著桶子從澡堂回來。

    進門就說:“當兵好辛苦啊,這麽晚了還在操場跑步呢。”

    迎晨興致不高,隨意搭話:“是麽。”

    “是啊,白天當教官已經夠累了,晚上還要折騰。”

    迎晨側頭,“厲隊長也在?”

    “在啊,跟著一塊跑呢。”

    聽後,迎晨起身跑到走廊上,趴著欄杆往下望。

    操場被照明燈映亮,兩列戰士負重跑步,厲坤在隊伍外喊口號。迎晨目光跟著他一塊動,厲坤像是察覺到什麽,往這邊一看。

    夜色做幕布,宿舍樓燈影明亮,迎晨的身影纖細,本能地衝他笑。厲坤看到了,一秒、兩秒,然後轉過頭,演了個視而不見的冷淡。

    迎晨耐心安靜,就站在走廊上看著,吹了半小時的夜風,下邊收訓解散,她也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厲坤清點完裝備,最後一個回去。

    半道,就看到迎晨蹲在路燈下,右手拿著樹杈在沙地裏畫圈圈。

    厲坤放慢腳步,迎晨察覺動靜,側頭看過來,見著是他,眼睛頓時亮蹭蹭的。

    剛跑完步,厲坤一身汗,短t貼在身上更顯身材。他麵色沉靜,無言望著。

    迎晨丟了樹杈,起身衝他笑:“你回來啦?西瓜好吃嗎?”

    厲坤往前走。

    迎晨堵在那,他走,她就往後倒退。

    “這麽晚還要跑步?”

    “你訓人的樣子還挺凶。”

    “那個西瓜你到底吃了沒?”

    厲坤停下腳步,“沒有。”

    意料之中,迎晨歪著腦袋,問:“為什麽不吃?”

    厲坤瞥她一眼,繼續邁足。

    奈何迎晨攔著,他走不動。

    “讓開。”

    “不讓。”

    “讓不讓?”

    “……”

    迎晨用行動回答,她張開雙手,抬頭挺胸,“有本事你走啊。”

    溫柔高隆的線條近在眼前,厲坤別過頭。

    就在迎晨心稍落地時,他突然把頭轉過來,平靜問:“你想幹什麽?”

    迎晨:“問你西瓜好吃嗎?”

    厲坤就這麽看著她,無波無瀾:“你想幹什麽?”

    迎晨嘴角收住,笑容淡開。

    厲坤:“玩捆綁、玩射擊、在人前說跟我熟,我數數看還有什麽?哦,送西瓜。迎晨,你這煙|霧彈放得挺漂亮。”

    迎晨不說話了。

    沒錯,捆綁,射擊,這些全是厲坤教她學會的。

    “你想用這些去證明什麽?去提醒我什麽?”厲坤語氣不急不緩,但每一個字都紮了心。

    他說:“那好,我有話直說,就不繞圈子了。不管你是寂寞無聊,想撩我解悶,還是有別的心思想法——對不起,我不會接受,也不會奉陪。”

    迎晨嘴唇微張,幾次欲言又止。

    厲坤退後一步,距離拉遠,目光也變得審視奪人。

    “同在一個城市,沒法避免見麵,但為了避免碰麵時一些不必要的尷尬和誤會,我想,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合適。”

    這句話讓迎晨脫口反問:“你把我當什麽?陌生人嗎?”

    靜了兩秒,厲坤突然笑了一下,“怎麽敢。”

    然後他情緒脫韁,終於克製不住地傾瀉出來:“我怎麽敢當你是陌生人,你以前玩我的時候,老子是真他媽——”

    當了真。

    厲坤臉色壓抑、繃緊,痛苦之色一閃即逝。

    這三個字,他沒忍心說出口。

    厲坤邁步要走,擦肩時,靜默許久的迎晨突然說:“我沒有。”

    安靜一瞬。

    “沒有?”厲坤臉龐微側,嗤聲一笑:“對,是我以偏概全了,畢竟當年除了你,還有你全家都他媽跟著一塊演戲!”

    迎晨喉嚨滾動,跟個石頭堵在嗓眼似的。

    厲坤背影走了幾步,迎晨喊:

    “厲坤。”

    沒應。

    “厲坤!”

    沒回頭。

    “站住!”

    想得美。

    厲坤鐵了心,剛才那些狠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突然,後腦勺悶聲一痛。

    一個石子兒從他腦袋上掉落,在地上滾了半米,跌進了下水道。

    他緊抿唇,不理,繼續走。

    迎晨急了,撿起石頭又丟。

    砸他的後背,砸他的屁股,砸他的肩膀,有一塊看走了眼,從厲坤臉頰飛蹭而過。

    尖銳的疼順著皮膚往太陽穴上湧,厲坤火氣也湧上來,轉過身剛要發怒,卻愣住。

    昏黃路燈下的迎晨,靜默地望著他,兩行眼淚無聲淌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