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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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豔, 一大捧擠在一起看著紮實又有誠意。

    厲坤朝她的車走近, 迎晨倒沒躲,眼神望著他, 不怯色。

    這男人把自己收拾得很清爽,一步一步地走來。

    近了, 迎晨慢悠悠地擰過頭,一腳油門, 車身“嗖”的聲兒——走嘍。

    厲坤吃了滿嘴尾氣,真沒料到她來這麽一招。

    快一米九的大男人,捧著束玫瑰,著實紮眼。從旁經過的路人, 個個回頭瞧他。厲坤單手拿花,垂下去。他低頭想了片刻, 沒猶豫, 鑽回了自己車裏。

    ———

    迎晨到公司的時候, 看到唐其琛的辦公室大門緊閉,於是問mì shū:“唐總出差了?”

    mì shū說:“沒,唐總請假了。”

    “請假?”迎晨奇怪。

    “對,病假。”

    印象裏, 唐其琛的身體一直不錯。共事這幾年, 連感冒都甚少見。迎晨忙完公事,給他打了個diàn huà。

    通了, 卻沒接。

    後來臨時被許偉成叫去開會, 迎晨也就忘了這茬事。忙完已是快下班, 迎晨走出辦公室,看到幾個員工圍在那。

    “我們買點水果吧?”

    “行,牛奶也可以,再買束花。”

    迎晨向來和氣親民,走過去加入他們,問:“聊什麽?”

    一主管:“晨姐,我們準備去探望唐總。”

    迎晨蹙眉,“看他?”

    另一人答:“是啊,唐總住院了,肺炎。”

    炎症鬧得還挺厲害,唐其琛這一天吊了六瓶水,趟床上一下午沒動。

    同事們過來的時候陣仗十足,帶的水果種類都能擺攤了。後來大家一合計,覺得再拎兩罐奶粉才行。浩浩蕩蕩一行人,往病房一站,溫度都升了幾度。

    來前打過招呼,唐其琛不意外。

    隻是在他們進來的時候,他目光下意識的在裏頭找著什麽。

    走最後頭的迎晨一露臉,唐其琛目光就降落下來,安了心一般。

    唐其琛這人做派十分正氣,遇事有方法,待人講良心,所以十分得民心。大夥兒的關心也是發自肺腑。

    “唐總,您可得注意休息啊。”

    “四川平壩山的原料我們在跟進呢,您放心。”

    “這奶粉特別好,無糖脫脂不發胖。”

    最後這句把場麵給逗樂。

    勘測部新進的一個女大學生,不服地抗議:“唐總經常鍛煉呢,身材保持得好!”

    小姑娘都喜歡唐其琛這款,溫文爾雅,硬件實力超群,有愛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但到底是剛步入社會,沒點兒心機城府,說話前腦子不帶打草稿,合不合適也不分場合。

    場麵頓時陷入尷尬,跟卡帶似的,誰都沒吱聲。

    而正主呢,半躺在病床上,麵色沉靜,也沒半分打圓場的反應。唐其琛好像在等,等著某人。

    最後,還是迎晨出來解圍。

    她把傷心難堪的小姑娘往後一撥,輕聲道:“小姚,去幫大家買幾瓶水吧。”

    人走後,場麵又恢複了和氣。

    待了幾分鍾,大家告辭。唐其琛叫住迎晨:“你幫我去招呼他們晚飯吧。”

    迎晨點點頭,算是答應。

    但到了半路,員工們很有默契地攔住了她。“晨姐,不用管我們,唐總也沒吃飯的。”

    得了,一丘之貉,不愧是他帶出來的兵。

    迎晨就這麽被眾人之力推回了唐其琛身邊。不跟病人一般見識,迎晨上樓前,頗有良心地給他帶了碗粥。

    病房裏安靜,唐其琛合著眼睛躺在那。迎晨進來的時候,他沒睜眼,卻突然道出一句:“小米粥吧?”

    迎晨嗬聲一笑,“鼻子很靈啊。”

    唐其琛這才睜開眼睛,撐著胳膊坐起。

    他手上還有留置針,不方便使力。迎晨給他把飯盒揭開,勺子洗幹淨放進去,然後坐在方凳上,雙手交疊,背脊挺直。

    唐其琛笑著說:“你別這麽嚴肅,我都不敢吃了。”

    迎晨也笑,“不吃也行,反正吊著水呢,一頓不吃餓不瘦。”

    唐其琛笑容斂小了弧度,對視了一番,迎晨忽說:“唐總。”

    “昨晚你倆談好了?”唐其琛搶先一步,平靜地問。

    半晌,迎晨才說話,很誠實:“沒談好。”

    唐其琛嗯了聲,等著。

    “不過也差不多了。”迎晨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說完,她自個兒先笑了。

    那笑容不比平日,是發自內心的,有著一股少女感。

    這比以往任何一次直接拒絕,都讓唐其琛難過。

    迎晨的意思,隻要厲坤邁出這一步,那麽剩下的問題,就隻是她和他之間的內亂。她不告訴唐其琛,是因為,唐其琛是個外人,沒義務知曉緣由。

    迎晨精的很,給了他一個體麵的台階。

    “行了,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迎晨起身,背好包。

    唐其琛麵容無異色,頭淺淺一點,自然的很:“好,慢走。”

    門一關。

    他終是緩緩垂頭,看著自己手背上留置針的針頭倒流了一點點血印。

    心裏五味雜陳。

    ———

    迎晨從醫院出來,開車回了萬科城。

    把車停好後,她特地看了一眼手機,覺得不放心,又拿起來點進通話記錄檢查了一番。

    那王八蛋真沒再聯係她。

    一刹的失衡,但迎晨很快收拾好心情,寬慰自己:別心軟。

    可不再是十八歲了,耗不起心血和精力再去折騰。

    迎晨想得明白,要就坦坦蕩蕩、心無芥蒂地複合。

    要麽,就別再輕易開始。

    想著想著,樓層到了,迎晨踏出電梯,一看門口嚇了跳。

    好家夥,厲坤坐在地上,看樣子等了很久,臉上倦色難掩。早上那束玫瑰花也擱在腳邊,蔫耷了不少。

    見著人回來,他起身飛快,站在門口跟堵牆似的。

    迎晨高跟鞋踩著瓷磚地麵,咯噔咯噔脆響,一聲一聲放慢。

    厲坤站在那,她沒辦法開門。

    兩個rén miàn對麵,一高,一低。誰也不先說話,強勁兒一樣,看哪個先認輸。

    最後,迎晨眼縫兒一眯,生氣前的習慣性小動作。

    厲坤便往邊上挪了半步,不情不願地妥協了。

    迎晨走到門前,伸出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擰過頭冷漠道:“我要按密碼了。”

    厲坤充耳未聞,紋絲不動。

    “我要按密碼了。”再重複。

    “你按就是了。”厲坤一副無所謂的態度,“——198804,我又不是不知道。”

    迎晨欲反駁,但嘴張了好幾下,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開了門,她飛快閃進去,轉身就要關門。

    厲坤一巴掌抵住門板,右腳直接跨進屋裏,把門卡死不讓她關。

    “你讓開。”迎晨壓住門板。

    厲坤身子往裏擠,在用勁。

    說不通,迎晨急了,也用力關,兩人跟拔河拉力賽一樣。

    厲坤皺眉:“我有話跟你說。”

    迎晨:“該說的昨晚都說了。”

    厲坤:“還有沒說完的。”

    迎晨:“省省吧,我也不想再聽了。”

    厲坤:“你真不聽?”

    他臉變了色,語調往上揚起,眼角眉梢透著警告。迎晨熟悉,這是厲坤動怒前的預兆,估摸是煩著了。

    可煩的又不止是他一個。

    迎晨也委屈著呢,心想,我還不樂意呢,給你使這麽點絆子,就給我擺臉子。

    於是把臉一拉,鏗鏘地回他:“不聽!”

    趁厲坤發愣的時刻,迎晨卯足了勁把他往外推,然後“啪”的聲關門,成功將人阻攔在外。覺得不放心,她又反了鎖。

    聽到裏頭清晰的那聲“哢噠”反鎖聲,厲坤哭笑不得。

    門裏。迎晨覺得熱,雙袖一擼,揮著手掌往臉上扇風。扇了幾下,她慢下動作,悄mī mī地將耳朵貼向門板,仔細分辨門外的動靜。

    悄無聲息。

    走了?

    迎晨蹙眉,臉貼得更緊,然後得出結論,真走了。

    那聲王八蛋還沒真罵錯!

    迎晨憤憤不平地擰開門把,一腳踏出去,厲王八三個字剛欲脫口泄憤——

    厲坤拎著玫瑰,從側牆邊上閃了出來。

    迎晨嚇得半死,看實了,拍著胸口的手擰成拳頭,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嚇死我了!命都被你嚇沒了!”迎晨嗬斥。

    厲坤盯著她,幾秒對視。

    迎晨別過頭,嘴角一鬆,沒忍住。

    兩人一塊笑了。

    大概也覺得各自幼稚,這笑沒別的含義,不過給眼下的緊張關係給解了綁。

    厲坤問:“吃飯了沒?”

    迎晨搖搖頭,“沒。”

    “我也沒吃。”他眼神透著真,邀請就這麽從嘴裏滑了出來:“一起吧?”

    “誰跟你一起?”迎晨別過頭,語氣雖然倔,但手上的動作不經意將她本心出賣。

    “拿來。”迎晨伸手,掌心朝上,細長軟白。

    厲坤不明所以。

    “你要拿著這花走大街上嗎?”迎晨嫌棄的語氣,“傻。”

    說完,她徑直將花從厲坤手裏抽出來——往門邊地上一放。

    厲坤無語,還以為她會放回屋裏呢。

    迎晨揚著下巴,仿佛在說:你想得美。

    小區地段不錯,出去後燈影繁華,東南北三麵還有三座大學,所以小食店特別多。迎晨走前頭,厲坤走後頭。

    攤子上的小吃琳琅滿目,迎晨這邊瞧瞧,那邊瞅瞅,厲坤始終跟在後頭,半米的距離。

    迎晨起了心思,忽地加快腳步。

    厲坤同速率跟上,也加快。

    迎晨又突然慢下來。

    他也跟按了開關一樣,慢了下來。

    兩人你追我趕,忽慢忽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參加競走比賽。

    後來厲坤沒耐心了,終於抓住她手臂,狠狠一個回力,把迎晨給掰成了麵對麵。

    “我說你……”

    “我就愛跑步,管得著麽你?”迎晨惡人先告狀,先一步堵死了他的說辭。

    得嘞。

    厲坤直點頭,突地一聲嗤笑,“以前沒見你這麽愛鍛煉,一說晨跑,從床上拖都拖不起。”

    迎晨臉色微變。

    厲坤也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提起過去,還用這麽自然而然的語氣,好似兩人從未有過嫌隙一樣。

    短暫沉默。

    迎晨也不給他找不痛快了,興致缺缺地說:“隨便吃點吧。”

    兩人找了家魚粉館。

    味道實在一般,迎晨本就不餓,筷子攪了兩下,就擱下了。

    厲坤瞥了眼,沒作聲,吃了幾口,他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迎晨嗯了聲,部門的微信群裏連續不斷的新信息提示,她點進去,低頭看、回複。壓根沒注意到厲坤走出了店外。

    兩三分鍾後,他回來了,手裏拎著東西。

    “給。”

    迎晨抬起頭,看著桌上,一臉莫名:“幹嗎?”

    “不是不愛吃魚粉麽,吃這個。”他剛去外麵買的蛋炒飯。樸實無華,卻最能飽肚子。

    迎晨放下手機,直到屏幕暗下去,她都沒說話。

    厲坤留著短寸頭。沒穿軍裝的時候,有一股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氣質,專注做一件事的時候,身上透著極強的吸引力。

    哪怕隻是在嗦一碗魚粉。

    一碗吃完了,厲坤毫不扭捏地伸手越過桌麵,把迎晨麵前的那碗魚粉也給端了過來。然後放下自己的筷子,揀起擱在碗上的那雙,大口大口地繼續吃。

    迎晨忍不住提醒:“哎!”這筷子,她剛才吃過。

    厲坤的關注點好像並不在這上麵,或者是他不在意,隻說了一句:“別浪費。”

    低頭繼續吃粉。

    迎晨消聲,沉默地打開那碗熱氣騰騰的蛋炒飯,也開始大口。

    一頓相安無事的晚飯。

    走出店子,兩人不再像最初那樣一前一後、你追我趕、互相賭氣。此刻,他們並排慢走,偶爾人多,躲讓的時候,迎晨還會蹭到厲坤的肩。

    街燈一盞盞蘇醒。

    每個地攤都有學生駐足挑選。發夾、頭繩、蝴蝶結,還有銀耳釘,裝飾項鏈。小玩意兒少女心滿滿,挑好了的學生,在跟老板討價還價。

    遠處夜宵攤,炭火忽明忽暗,孜然香蔥冒出香味兒。

    市井生活,平凡日子,全是人間煙火氣。

    兩人走了一段路,迎晨停在一個攤前看熱鬧。

    氣|槍打氣球。

    十塊錢十發子彈,打破七個氣球,就能換一份小禮物,全中的話,有一個大娃娃。

    迎晨看了一會別人玩,別說,技術難度還挺高。

    厲坤偶爾看她一眼,眉目專注,似乎對別的東西毫不在意。

    兩人之間,還係著個要鬆不緊的活結呢。

    厲坤雙手斜插口袋,沉靜半晌,叫她:“迎晨。”

    “嗯?”她側過頭,臉上有溫柔光影。

    厲坤一陣心悸的沉默,忽然開口:“我有話要對你說。”

    “啊。好。”迎晨似是妥協,點了點頭。

    “我們……”剛起了個頭。

    “抱歉。”迎晨拿出響鈴的手機,看到來電人,不敢耽誤,走到一邊接聽:“喂,許董,嗯,您請說。”

    工作上的急事,四川礦山勘探的那個項目有了實質進展。

    “好的,資料我已經整理完畢。”迎晨邊聽邊答應:“明天嗎?好。”

    隱約間,她聽到不遠處的攤位上傳來氣|槍聲、氣球炸破聲,還有圍觀群眾嘖嘖讚歎起哄聲。

    大概是又有哪位高手在玩了吧。

    同時,迎晨迅速掃了一圈,沒見著厲坤站在外頭。

    “行,沒有問題。”diàn huà收尾,終於結束。

    迎晨稍稍理了下思路,才邁步往那邊走,找厲坤。

    厲坤正好從氣|槍攤子那兒出來,邊上還有人對他豎大拇指:“打得真不錯啊。”

    迎晨狐疑:“你?”

    厲坤看著她,沉著嗓說:“我們兩個,每次要認真說話的時候,總會被有的沒的人和事給打斷。”

    迎晨撓撓臉頰,好像是這麽個理。

    “不說了。”厲坤甩話,眼神拽起來。

    迎晨剛要罵呢,嘿?大爺脾氣又來勁兒了是吧!

    厲坤就往右邊一指:“——要說的話都在那上麵了。”

    迎晨順著他手臂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看,愣住。

    氣|槍攤後頭,氣球背景板上,被槍射破的氣球,不多不少,正好打出了個形狀——

    一顆心,

    標標準準的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