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有朋自遠方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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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刻,城內東市一間妓院的‘雛菊’雅間裏,兩個男人盤坐在草席上小桌的兩側。
為什麽是青樓?
江湖人,有了上頓沒下頓,生死由天,是以格外放縱。
**在懸掛的死亡麵前需要一個發泄的虹口,一個能在最短時間把樂子最大程度享受的地方。
所以,他們要找一個能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的地方。
人要的,不是富貴權財,便是美色饕餮。
酒色財氣,這裏都有。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
財是下山猛虎,氣是惹禍根苗,
看來四字有害,不如一筆勾銷;
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斷人稀,
無財世路難行,無氣倒被人欺,
看來四字有用,勸君量體裁衣。
。
男人女人想要的,都能在這裏找到。
所以,青樓酒肆,便是你能找到江湖人的地方。
室內的小桌一邊,是一個衣著講究,五十上下的中年人,歲月已經開始在他臉上留下雕琢的痕跡,唯獨掩蓋不住一雙眼中犀利的冷光。右手握著小杯,他撅著嘴唇一口一口抿著水酒。背後,站著三個彪形健兒,雙手交叉在腹部,右手距離腰間懸掛的樸刀刀柄隻有幾寸。
另一邊,隻有一個人,坐在草席,環抱雙手,臂彎,躺著一把長刀。
刀客三十一二,下巴上拉碴胡子,身著青灰鬥篷蓋住大半個身子,一個草鬥笠戴在頭上,遮住半拉麵容,粗獷的外貌讓人敬而遠之。
“人在江湖,總是要找個歸宿,”中年人酒杯舉在嘴前說道,“找得到,是名正言順;找不到,就成了孤魂野鬼。”他抬眼望著眼前的人,眼皮半遮著瞳孔,“那麽,朋友,你是來作哪種的?”
那人把上臉埋在陰影中說道:“素昧平生,你我就是朋友了?”聲音沉著富有磁性,還有些許幹啞。中年人背後的漢子神色一怒,剛要拔刀,被主子抬手製止。
“你利於我,我利於你,這還不是朋友?”中年人從小碗裏挑揀出幾粒棗,扔到嘴裏。“放眼望去,外來人到青州來作生意的,十之**是我的朋友你,也是吧?”
鬥笠底下的人笑了一聲,“當然。”
“很好,朋友,你來做什麽?”
“做誰?”
中年人看了一眼刀客手中的刀。
“哦吃這口飯的。所以你想我給你搭橋牽線?”
刀客把刀橫放在桌子上,那是把唐橫刀,在明代已經很稀有了。做工精細,但刀鞘斑駁,劃痕累累。中年人瞟了一眼,抬頭看著刀客。
後者開口道:“讓我開張,我四你六分帳。”
“那,你該知道,按規矩,想在別人地盤掛單做事,是要先付點什麽的。”“我是從關外來的,不大懂這邊行情。”
中年人吐出棗胡,很耐心地說道:“越繁華的地方,人也就越多,就越能養活見不得光的事情,天下皆是一個德行。如果你去南邊,江上的規矩少點,劫船shā rén,即使你這樣的白身刀客,掛靠在商人底下,運氣好就可以吃一輩子,他們也樂得接受。”
“但這裏是北方,規矩是自古就有的,沒有家譜,你就寸步難行。有背景,姓和誰挨上,跟有錢有勢的能攀親,就可以到繁華處做買賣接生意。如果往上翻不出和哪家權貴沾親帶故,祖祖輩輩都擠不出家業,那就隻能到我這來,開張大吉。”
刀客玩味地說道:“這聽上去像是坊市啊~隋唐的製度現在還有?”“富貴客有富貴處,貧賤人有貧賤途。”
中年人又給自己滿上酒杯,低頭注視自己的倒影說道:
“改不了的。商人者如此,傷人者,也如此。”
戴鬥笠的刀客似乎很喜歡自己的麵貌藏在陰影裏,不時地拿食指拇指撚著帽簷將它壓低一點。
“我就好比開善堂的,四麵八方的孤魂野鬼,掛靠到我這東市,就成了名正言順。所以,要些報酬,理所應當。而想掛靠,就要付見麵的禮金。”
鬥笠底下,刀客又笑了一聲:“你我不是朋友麽?在乎這個?”
中年人背後的打手按捺不住,蹭一聲抽出刀指著刀客,離他的麵門幾寸。“別他媽不知好歹!你這”
話還沒說完,手,掉了。
刀客的刀,又收在刀鞘裏。打手殘餘的小臂狂噴出鮮血,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血,灑落在房間內,端坐的兩個人,熟視無睹。
“好手藝,利落。”中年人根本沒流露出對手下的關心,雖然他的鬢角確實流下一滴汗珠,“可惜北方不是有手藝便走得通的,豪族門閥掌控的東西太多,咱們這些人,隻能吃點剩下的殘渣過活,還得看人家臉色行事。”
一句話說完,中年人看了一眼已經休克的手下,使一個眼神,另外兩人就把打手抬走,留著二人單獨談生意。
刀客換了一個姿勢坐著,之前身子前傾,幾乎如同俯身請罪,甚是不雅,但,方便。
抽刀方便,收刀也是。
“姑且問問,不打算去南方?我認識幾個有門道的,把你介紹過去,你痛快幹活,我拿分紅,大家皆大歡喜。”中年人又喝了半杯酒說道。
“遠道而來,腿腳也累了,不打算走。”
中年人聽了回答,滿意地一笑,“這就對了,賺的錢再多,上不了台麵,仍是一輩子孤魂野鬼,死了都沒人埋屍。為官家賣命,是兵役,為雜人賣命,就成了草莽。”“關外的大漠野人,也聽說過北方的利益網之錯綜複雜,然而不論投到誰家門下,總好過南方那些認錢不認人的豪商。”
刀客望著桌子上橫放的刀,緩緩道:
“聽說過北方人講道義,很巧,我也是。”
“所謂,一報還一報朋友。”
中年人吸口氣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窮二白到我這討生活的例子也不是沒有過。想喝我的酒,出不起錢,也可以辦事。”
“辦誰?”
刀客很清楚自己是誰,該做什麽,所以,他不多問,也不多想。
“青州,自古就是下三路生意的紅火地。”中年人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可惜,最近有人在壞生意。劫船的淹死,刺殺的被殺,”他看了一眼刀客,“都是掛靠在老子名下的。”
人總是好奇的,但刀客硬生生克製住說出“有仇?”這句話的衝動,隻是淡淡道:“誰?”“百麵優伶,一個瘋子。現在不止道上的在追,隨著幾個兩麵騎牆的家夥被幹掉,一些久不出山的正道也被惹出來了。特別是遇見那個叫白益的,別多招惹,有傳聞武當和少林的硬茬子在他那掛單。”中年人扔過去一大錠銀子,“給你打聽和準備用的花銷。”刀客伸手接過。
中年人點頭,“辦了他,不用留活的,越利落越好,趕在別人之前動手。然後,許你開張,就在這青樓上房掛牌,接單以後六四分成。”
隻死不活?
滅口,刀客在心裏念了一聲。
一按鬥笠,他拿上刀,站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後,中年人一敲桌子,另一個打手進來,“張爺。”“查一下底細,聽口音,南方來的,還特地把嘴弄幹裂掩飾成大漠的,看來有隱情。查清楚,有麻煩不能惹火燒身,若是有必要做掉。”“是。”“記住,咱們是散戶,懂嗎?”“明白。”
出門後,刀客回頭望了一眼青樓,“散戶?”他彈起手中的銀子,一把抓住,“嶄新的官銀,還有資格聯係南方”
“不管你背後是誰,這一口,老子吃定了。”
他轉身離去,準備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