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狼顧,黑幕,歸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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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忽明忽暗,腳步忽深忽淺。
兩個人走在地道,通過細微的血跡辨識著道路,同時用心六藝周圍的陷阱。
“低頭。”崔元亨說道,長短的光頭此刻反射出一把懸在半空的鍘刀,僅靠一條細線崩住沒有落下。
“世道險惡,地道也是啊。”長短打了個不大高明的機鋒,貓著身子縮了過去。
崔元亨看了看手裏的火折子,“加緊腳步,若是半途熄滅你我可就”
不用他多說,長短連忙小步快跑,一顛一顛地尋找刀客的記號。
“這裏。”
他向崔元亨招了招手,兩個人拐過一個轉彎,躲過絕對有貓膩的岔道,陡然間,去處透出幾絲亮光。
“喔。”
崔元亨驚訝了一聲,此處已經是出口,這麽算下來地道短得根本沒有出城。
臨近出口,還是長短用長棍捅開掀蓋門,兩個人等待許久不見動靜,互相點頭。
地板上的暗門漸漸升起一個光頭,然後一雙手扒著邊緣,長短一雙眼像是潛望鏡似的四下咕嚕。
眼前是一個柴房,裏麵空蕩蕩的沒存多少東西,一陣涼風吹來,掠過敏感的頭皮,卻是木門向外半敞著,聽不見一點人聲。
“沒埋伏。”長短略帶疑惑地說道,隨即雙手一撐上了地麵,轉身拉著崔元亨一同上來。
崔元亨也是不明就裏,用眼神囑托長短小心,小心翼翼地走向門口。
走到門口前的一段時間,他始終在用聽勁感知任何風吹草動,然而李儀的話又想起:“你的聽勁稱得上有成,但還未夠班。如果接觸對方沒有問題,但是隔著空氣,就大打折扣。如果碰上屏息消氣的行家,恐怕還是找不到蹤跡。”
崔元亨咬牙,吸一口氣閃身走出。
當他出門的刹那,唐刀‘喀拉拉’穿透木頭,一路刺向他的胸口。
瞬息間的變化,崔元亨迅速閃身,唐刀貼著肋下擦過,劃破衣服的內襯。
隔著門板崔元亨仍是不敢大意,前腿一蹬拉開距離,忽然頭上的日光被影子遮住,抬頭
刀疤劉一腳踩木門,一腳撐在牆上,反手持刀,虎視眈眈。
此刻他一躍而下,向自己襲來,樸刀紮向麵門。
屋內長短的大喊仿佛被放慢了無數倍,連同刀疤劉下墜的勢頭一起,逐漸定格。
崔元亨此刻一口吸氣,他似乎能感覺到氣流湧入肺腑的那種逐漸的充實。感官裏的一切變得直接,餘光瞥見遠在天邊的麻雀,似乎也能察覺在思維內。相對的,麵前那把冰冷的刀鋒上些許的豁口,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神清誌明。
崔元亨怎麽也不會想到,在這接近最後一刻的刹那,會有一種淡泊的坦然。
想起師父那風輕雲淡的天高地遠,隱約抓住了一絲痕跡。
同樣被抓住的,是刀疤劉的刀刃。
準確的說,是被雙手夾住。
崔元亨的雙手自肋下以最短的距離將刀刃壓在中間,用力不讓它繼續向下刺去。
然而刀疤劉自高處跳下的勢頭何其猛烈,雙臂的力量不可能阻止他的動向。
但是太極從不阻止,它隻是引導,然後改變。
崔元亨胸中一口氣運向丹田,雙臂向側邊用力,轉移刀疤劉勁道的方向。逐漸地,樸刀劃出一道弧線,紮在沙土之上。
崔元亨力盡,躺倒在地上,一時間起不來身。
刀疤劉雙腳終於著地,卻仍是沒能幹掉崔元亨,用眼神去尋找刀客的幫助,卻聽見耳後長棍的呼嘯聲。
下意識地轉身抬手,隻聽見‘嘎啦’一聲,整個小臂從中折斷,骨頭斷成兩節。刀疤劉哼都沒哼一下,著地一滾躲過橫掃,撿起樸刀時,長短緊追不舍,密密麻麻的棍影逼得刀疤劉喘不過氣。
這時刀客自側麵殺來,手裏唐刀隻刺不砍,端的讓長棍難以防備,長短隻好棄了刀疤劉,失去擊敗他的大好機會,迎戰刀客。
後者沒有戀戰,‘當當當’幾下交鋒逼近後,瞅準長短一記重擊,用刀身接著力氣,同時雙腿後蹬,看似被打飛出去一丈,實則沒有一點傷。
刀疤劉左手持刀,喘氣對躺在身後的刀客道:“謝了。”
這句話含義頗深,既是肯定了刀客自己人的身份,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和解。
別看之前死鬥時二人救了對方好幾次,但那都是生意上的事。正麵交鋒誰都不能保證全身而退,救對方都是不得已的情況,談不上誰欠誰的。
可現在刀疤劉偷襲不中,丟了命也隻能怨自己手藝不精,自找的。刀客這一下就屬於分外的恩,成了人情債。
刀疤劉雖然損了一臂,卻是安心,畢竟是自家地界,援兵隨時會撞見這邊情況。他已經在盤算著怎麽還刀客的這個債了,同時也是思考著這個新來的自己人該幹些什麽活。
“算我欠你一筆。”
刀疤劉對背後刀客說道。
“客氣”
忽然間,刀疤劉感到胸膛一緊,低頭望去,唐刀自背後穿透了身子,刀尖上還淌著血滴。
“這就兩清了。”
刀客說道。
刀疤劉咳出一大口血,紅色的血在huáng sè夕陽的照映下,透出格外詭異的色彩,卻又引人入勝。
長短和崔元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震懾,一時間失去了方寸。
趁著刀客沒有拔出刀子造成大出血,刀疤劉拚上命,咬著牙關猛地轉身,刀客拿捏不住,刀柄脫手,那刀就那麽留在刀疤劉身上。
隻見刀疤劉血沫子從牙縫裏迸濺出來,擠出暗紅色的泡沫。他雙手分別掐住刀客的下顎和側腦,在身體倒下去之前,用力將刀客的脖子向後扭成了近乎一百八十度。
“呼呼咳啊”
插在刀疤劉胸膛的唐刀此刻釘在地麵上,他反而是一息尚存,而刀客突兀地站在那裏,脖子化成可笑的角度。
“阿彌陀佛,當真是令人唏噓。”
長短一時間語塞,隻是感歎地看著這因果報應。
崔元亨麵對近在咫尺的劇變,不發一言。
“呼以前的人”刀疤劉還未斷氣,用著內裏僅剩的那口氣呢喃,“都講他媽的道義都講德行都都”
話沒有說完,揚著的脖子,徹底落了下去。
如此利落,如此簡單。
突兀乎?
然而,這才是現實。
現實中公平的少得可憐,死亡就算得上一個。
然而,就在崔元亨想要為屍體合上雙眼的時候,刀疤劉背後的刀,忽然間被拔了出來。
錯愕地抬頭,刀客頭上的那頂鬥笠,恰好遮住夕陽最後的一點餘暉。
“怎!?”崔元亨的反射神經使他一躍而起,後退三四步站定。
再定睛一看,刀客的脖子仍是轉在後麵,肩膀未動,脖子卻扭了個半圈。
刀客的頭慢慢轉了回來,手扶著脖子huó dòng著,發出‘嘎巴’的脆響。
“運氣不錯。”
他揉著脖子笑道,笑容裏的殺意還未完全散去。
長短在一旁眯起眼睛,注視刀客的脖頸。
“狼顧。”
刀客左右扭了扭脖子,笑道:“師傅真是識貨。”
崔元亨一凜,他曾聽過擅長相學的一位朋友講過這種麵相。
狼顧之相,肩不動而頭可環視。
其人凶狠而多謀,藏頭曳尾,唯利是圖,尚強於反骨。
“呼要是他改成插眼什麽的,我也不好受呢。”刀客叉腰看著地上的屍體,手裏的唐刀早已經收回了刀鞘。
長短和崔元亨的兵器還是握在手裏,戒備地看著前一刻還在廝殺的對手。
刀客哼了一聲,把手伸向腰間,長短沉肩應對。
誰知刀客幹脆利落地把唐刀從腰間卸下,扔在地上舉起雙手道:“如何,信了?”
崔元亨四下打量周圍,映入眼簾的建築樣式十分熟悉。
“果真是府署麽”
他隨即扭頭看向屍體,似乎有所擔憂。
刀客翹起一邊嘴道:“人跡罕至,一時三刻不必擔心。”
“那麽”
他捏了捏鬥笠,看著二人。
“讓我們談生意吧。”
那是一匹,會回頭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