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朝鮮少年(求鮮花,晚上衝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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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門慶在瀕死之際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咬住自己的是一頭野狗,本來他已經全身沒有一絲力氣,若是任他躺在那裏沒人救護,不用多久就會自己死在那裏,但這劇痛卻激發出了他最後一點力量,本能地要掙脫那頭野狗的爪牙,然而隻打了那野狗兩下,便覺得手足酸軟乏力,沒法對野狗造成嚴重的傷害,肩頭反而被咬得更緊了,一人一狗糾纏在一起,在海水間沙灘上胡亂翻滾,東門慶力道不足的拳腳傷害不了野狗,情急之下,野性迸發,動用起了人類另外一個最原始的利器——牙齒,一口就朝野狗的咽喉咬了下去!

    那野狗咽頭無毛,狗皮老韌,若在平時東門慶說不定反而咬不動,但這時不知為何牙關上的力道卻比平時還大了數倍,他仿佛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人,而成了一頭野獸,一頭正和命運進行殊死搏鬥的野獸!獸性之牙刺破了野狗的皮肉,一股汙臭的液體潤濕了他幹裂的嘴唇,流進他的咽喉。東門慶本能地吮吸著,吮吸著,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吮吸的是什麽!漸漸的,咬住他肩頭的利牙鬆開了,在他身上撕開了無數傷痕的爪子也在抽搐了一陣之後軟了下來,但東門慶還是繼續吮吸著,直到什麽也吮不到了還緊緊咬住不放。

    一人一狗就這麽僵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東門慶才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兩顎鬆開,那頭野狗的屍體才從他身上跌落。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但好像靈魂還沒回來一般,看不見眼前的大海,看不見腳下的沙灘,搖搖晃晃地就背著大海朝陸地深處走去,走了一會餓了,便隨手抓了一把雜草、蘑菇塞在嘴裏咀嚼,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麽。他走了半日,終於一個踉蹌被一條暴露在地麵上的樹根絆倒,頭栽在一條數尺見寬的天然小溝之中,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清水,人也清醒了幾分,眼睛再次睜開,奮力站了起來,隱隱見到不遠處有個屋子便鑽了進去。當晚他便開始發燒,覺得全身發冷,這房子裏有些柴草,東門慶毫無意識地將柴草往自己身上蓋,但不管蓋了多少都還是覺得冷。就這樣,他在這個小屋中睡過去了又醒來,醒來了又睡過去,屋子裏有口小缸,缸內有水,缸上麵吊著一個籃子,籃子上麵有些雜菜,東門慶覺得渴了,便爬到缸上喝幾口水,隨手拿了那些雜菜塞到口裏吃了,晚上一隻老鼠爬到他身邊,也被他拍死吃了。

    他畢竟年輕,身體的恢複能力強,求生欲望又盛,就這樣挨了一天一夜,燒竟然開始退了,又過了兩天兩夜,人才從迷迷糊糊中恢複過來,重新有了思考力。這日黃昏,他又喝了兩口水,吃了兩顆雜菜,推開柴草,走了出來,才發現自己所處的這個小屋子以柴草磚塊壘成,又矮又小,應該是間堆放雜物的柴房,舉目望去,隻見和這柴房連在一起的有十幾間比較大的屋子,雖然也大不了多少,但看有門有戶的樣子應該是人住的屋子。如果說這柴房就像江南一帶的豬圈一般,那那些人住的屋子就是大一點的豬圈——東門慶這時還不知道自己已來到大明朝鮮國南部的一個海島上,這些豬圈一般的房子,便是朝鮮平民的居處了。

    東門慶朝離柴房最近的一間房子走去,正要敲門,便覺得腳下一磕,竟踩到了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衣衫襤褸,看樣子是貧民,就身上的衣著來說和這些房屋十分相稱。東門慶十五歲時曾到晉江縣刑房幫三哥東門序的忙,懂得一些仵作的常識,將那屍體翻了過來,見他咽喉、腹部兩處都受了傷,但顯然已死了有好幾天了。他敲了敲門,見沒人應便推門進去,門內又有一具屍體,房間裏到處都有被翻抄過的跡象,鍋碗瓢盆丟了一地,東門慶想:“看來他們是遇到了強盜,而且是品位很低的強盜,怕是連吃的東西都搶。”又往別的屋子去看,在十幾間屋子裏共發現了二十三具屍體,大多是老丁弱嫗,沒有年輕婦女,隻有兩個全身都是傷痕的壯年漢子看來是因為抵抗而被殺。

    東門慶站在屍體邊默加哀悼,心想:“看來這是結成團夥的強盜。那些年輕一點的也許被擄掠走了。”然後便去找到一些雜糧煮來吃,吃完天已經黑了,眼見處處都是屍體,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憐憫,活動了一下手腳覺得自己有力氣了,便去找了一把鋤頭,挖坑將這些人全埋了。

    撒下最後一把泥土時已是深夜,他在墳墓前默默禱告了半晌,正要回去找間屋子休息,一回頭,才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嚇得他往後一跳,橫過鋤頭防身,卻見那人對著墳墓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東門慶這才看清楚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一身破衣服,這個時代朝鮮還沒有興起整容手術,其人大多歪瓜裂棗,但這孩子的五官長得卻是少有的端正,隻是滿臉都是塵土,到脖子以下才顯得白皙,讓東門慶感到有些怪異,但這時也沒細想,隻是鬆了一口氣,心道:“這孩子多半是這個小村落的遺孤,先前不知道藏在哪裏躲過了劫難。”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要說話時,才發現自己呃呃啊啊的發不出聲音來,他啊了很久,又深呼吸,又重重咳嗽,終究說不出話來,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穿過一片小樹林時似乎胡亂吃過些雜草、蘑菇、果實,心中一陣恐慌:“難道我吃了有毒的東西?竟然啞了?還是發燒燒壞了喉嚨?”想到自己流落到此,都還弄不清楚這是中國還是外國、大陸還是荒島便先殘廢了,將來要再想回去,怕是更加渺茫了,眼中一濕,差點就要落淚,忽然想:“男子漢大丈夫!啞了便啞了!哭什麽!”便忍住了。

    忽見遠處火光閃耀,竟似有人,東門慶大喜,便要跑過去求救時卻覺衣角被誰扯住,回頭一看竟是那孩子,東門慶指著那火光連連打手勢,要帶他過去,那孩子卻一臉的驚慌,小聲地說了好幾句東門慶聽不懂的朝鮮話。

    東門慶弄不明白他要說什麽,便不再管他,掙脫他的手,徑往火光處跑來,那火光也是朝這個小村落而來,雙方漸漸接近,那群人卻都是倭島浪人裝扮,腰佩武器,在火光下見到東門慶,都警覺地停了下來,東門慶一開始連打手勢,但看清楚了這群人的裝扮後一怔,暗叫糟糕,心道:“這群家夥隻怕是倭寇!這個村子也許就是被這群人洗劫了的!”

    為首那人看了東門慶兩眼,果然用倭話大叫:“你是什麽人?”

    若東門慶此刻不啞,或能用倭話與他們周旋,但啊了幾下沒啊出什麽來,眼見那群倭人神色越來越不善,心想不妙,轉身就逃。那群倭寇見他逃便包抄著圍了上來,看看追上,東門慶一個轉身,掃了追到最近那倭寇一腳,跟著又要逃,卻被一個人撲了過來,和身摔倒。眾倭圍了上來拳打腳踢,東門慶護住了要害,覷了個空隙,從人縫中鑽了出去,卻被一個身材健碩的倭寇攔住。東門慶一咬牙,揮拳毆擊,他是學過武的,但自小養尊處優,沒有遇到過什麽危險,在家練武的時候,護院們也是點到即止,所以東門慶比武的經驗不少,打架的經驗卻甚貧乏,拚命的經驗接近於零。那日本浪人欺近前來,根本就不管規矩,直接招呼他的要害,東門慶躲過了他的拳腳,跟著一掌斬中對方的脖子,他本身的力道雖然不小,但出於習慣,這時動的還是比武的力量,不是拚命的力量,那倭人雖被他這一掌擊得一痛,卻還是撲了上來糾纏住他,跟著後麵兩個浪人又圍了上來。

    以一敵多的時候,最怕的就是被圍,一旦被圍除非是有數倍的武力否則難以逃脫。東門慶這時的身手不夠狠辣,臨敵對陣也還不夠鎮定,被幾個倭人圍住後自己先有些慌了,懷中的匕首還來不及摸出早被人拿手拿腳,按倒在地,有一個便拔出刀來要殺了他,卻被首領止住,喝道:“先別殺,這人不是這條村子的,看他的衣服好像是大明來的。”

    副頭領上來問:“那怎麽辦?”

    頭領道:“先把他捆了!”

    便有一個日本浪人拿繩子將東門慶綁了,眾倭先檢查房屋中,見沒有埋伏,才有提了東門慶上前,由那首領發問,東門慶幾次要說話,卻都啊啊的說不出來,眾倭皺眉道:“原來是個啞巴。”有人道:“看來這家夥沒什麽用,要不殺了吧。”那首領道:“殺什麽!雖然是個啞巴,但不先說誰知道!過些天五島的奴市就要開了,到時候一轉手,又是一筆錢!”

    說著就將東門慶關進一間柴房裏,門闔上,屋內再無一絲光線,老鼠唧唧而前,嗅著血腥靠近東門慶肩頭的傷口,東門慶手腳被綁住了,隻能不斷掙紮,不讓老鼠咬到,心想:“不知他們要把我賣到哪裏去。”

    正想著,門外便傳來了說話聲,隻聽一人說:“這家夥雖然是個啞巴,身上的衣服又破破爛爛的,但質地倒很不錯,還有一把好刀!也許是個大明的商人呢。若是能找到他的家人,讓他的人來贖買,那才是筆大錢!”

    另一個人說:“那也不一定,聽說大明的人就是中等人家,也有很好的衣服穿。”

    先前那人嗤之以鼻:“你懂什麽!大明的中等人家,那也是有錢得緊!”

    第二個人道:“也是。不過大明那麽大的地方,怎麽可能找得到他的家人?再說我們的船隻怕去不了那麽遠的地方。”

    第一個人道:“是啊,要是我們的船能開到大明沿岸就好了!聽說大明到處都是生絲,若能去到那裏,也不用要什麽贖金,直接搶就是了!”

    東門慶心想:“這些倭奴不但貪心不足,而且狼子野心。往後我若能脫身,再跟他們打交道可得小心些才好。”

    正想著,又聽門外其中一人說要嚷著肚子餓,要去尋些東西吃,過了一會門外微微傳來呼嚕聲,想來留下那人睡著了。

    東門慶想:“若要逃走,現在也是個機會!”但手腳被綁得甚緊,掙紮好幾下半點動靜也沒有。正尋思對策,忽聽外麵一聲悶哼,跟著一個矮小的影子爬了進來,黑暗中看不清麵目,但東門慶便猜是那個男孩。

    那個人摸了上來,小聲問了幾句,也不知說什麽,東門慶嗯了兩聲,那人不再耽擱,拿刀子割斷了綁住東門慶的繩索,東門慶小心翼翼推開了柴門,月光透了進來,回頭一看,來救自己的人果然是那個男孩。門外倒著一個倭人,背部和喉嚨有好幾個洞,早已死得透了。

    東門慶怕倭人發現,不敢多看,拉起那少年就走,臨走之前略一遲疑,回身解下那個倭人腰間的刀,帶在身邊。忽然從那倭人衣袋中掉出一物,卻是之前被收走的小冷豔鋸,東門慶手一抄,收歸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