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妻恨之一
字數:6358 加入書籤
當晚沈‘門’出示了證據,張璉兄弟一見不禁怒發衝冠,張珀當下便提刀衝了出去,大叫著:“我這就去宰了他!我這就去宰了他!”他口中的他自然是他們的殺父仇人、本村的族長張厚德!張璉也是仇恨滿腔,但見他弟弟提刀忙趕了出來,一手奪了他的刀,一手捂了他的嘴,將他拖回房來。張珀猶在叫道:“哥你幹嘛!你幹嘛!”張璉揚起了手,狠狠甩了他兩個耳光,喝道:“你給我閉嘴!”張珀才在疼痛中冷靜了下來。
張璉又出‘門’去,對來問訊的左鄰右裏說張珀喝醉了,打發了眾人後才回來,這時張珀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問張璉該怎麽辦,張璉看了沈‘門’一眼,道:“事情都過了這麽久了,再追究又有什麽意義?”
沈‘門’和張珀一聽都不免吃驚,沈‘門’還沒開口,張珀已經叫道:“哥!那可是殺父之仇!要不是張厚德那個老匹夫,我們會成為孤兒?這些年他處處和我們過不去,原來是為了這個!幸虧我們命硬,沒被他整死!以前不知道為什麽,但現在……”
他還沒說完,張璉已經沉著臉喝道:“我剛剛讓你閉嘴,你聽見沒有!”張珀被他一喝一時窒住,說不出話來,張璉又對沈‘門’道:“沈總管,謝謝你冒險來告訴我們這件事情,我們才沒被這個老賊瞞在鼓裏。”不讓沈‘門’有說話的機會便道:“不過這麽多年下來,我們已過慣了太平日子,不想多生事端。這件家事我自己會解決,沈總管來告知我們這件事的恩情我遲早也會還,但海上的事情,畢竟不是我們兄弟‘插’得下手的。這一次,讓沈總管白跑一趟了!”
沈‘門’萬料不到張璉在乍聞殺父之仇下還能如此冷靜,又將話說得這樣絕,竟不知再如何勸,而張璉說完了這幾句話後便請他到隔壁休息,到了四更時分又將他們連夜送走,回來之後張珀問:“哥!這個仇你真不打算報了?”
“當然要報!”張璉咬牙切齒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這仇都還不報,我們還算男人麽!我們小時候碰見過多少次危險,現在想想隻怕都和張厚德這家夥有關!可見他心裏也把我們當刺了!所以這老匹夫我們遲早要對付!不但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自保!”
“那你為什麽把沈‘門’趕走?”張珀道:“剛才我太衝動,闖出去大呼小叫是我不對,但你也不用趕走沈‘門’啊!我們大可借用他們的力量來對付那老匹夫!”
“你懂什麽!”張璉道:“你有沒有想過小尾老為什麽要把這個消息賣給我們!張厚德當年害死咱們爹爹用的是‘陰’著,知道的沒幾個!小尾老雖是碰巧知道,但我們非親非故,他和張厚德又沒有深仇大恨,為什麽要來揭他的‘陰’‘私’賣我們的好?”
張珀道:“你是說他不懷好意?”
“當然不懷好意!”張璉道:“他是想拖我們下水!”
張珀道:“下水就下水吧。反正現在正當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要是落了草,說不定還多幾分爽快!”
“胡鬧!”張璉道:“邪道易行,正道難走。我們不是單丁漢,背後牽扯著多少人!一落了草,厚明叔他們,琅哥他們,還有你嫂子一家,親朋友好的至少得有幾十戶人得受牽連。咱們現在正路子還走得下去,為什麽要落草?我忍了多少委屈,才有了這點根基,憑什麽白白落草?哼!我要真想落草時,要報仇又何必去借助小尾老他們的力量?咱們這就提了刀去把張厚德的腦袋割了,烏石圍裏,誰又會攔我們?誰又攔得住我們?不過咱們也犯不上這麽做!我大明朝廷是有王法的地方,隻要咱們把證據搜齊了,到時候一紙狀書告上去,管叫張厚德伏法!”
張珀對他的兄長素來欽服,便道:“好,就按哥哥說的做!”
張璉道:“從今往後我們依舊過日子,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暗中慢慢調查,將證據‘弄’齊了再去告那老匹夫!不過我雖是個不入流的攢典,但從小呆在鄉下,縣衙裏的事情也還不太清楚。以後要多往縣城走走,看看能否結‘交’一些縣衙六房的朋友。”看看天‘色’將白,又道:“這覺也不用睡了,天亮以後我到各條道路上走走,以防小尾老用計不成來硬的。你留在村裏,好生看著那個王四。”
張珀奇道:“王四?他也有嫌疑?”
“暫時還看不出來。”張璉道:“這人見識廣,談吐又不俗,可惜他這次來的時機太不湊巧,正趕上多事之秋,我不敢太信他,要不真該敞開心‘胸’和他做朋友。我會讓琅哥去說逐客的話,你親自送他到‘潮’州府去。”
兄弟倆忙了半夜,都有些餓了,胡‘亂’‘弄’點稀飯吃了,卻都惦記著殺父之仇,竟是食而不知其味。吃過了稀飯後張珀便去請了張琅來,由張璉將“送王四”的意思說了,張琅有些不樂意,卻也不好說什麽,回到家中悶悶不樂,他老婆問他什麽事情,張琅告訴他老婆後,‘摸’著那二十兩還沒破開的紋銀歎道:“咱們前前後後‘花’的錢也不少了。現在事情辦不成,我們也不好要人家的銀兩,沒想到連這二十兩紋銀都賺不到!還白賠了不知多少!”
他老婆一聽,忍不住也將張璉兄弟埋怨了幾句,忽又道:“要不,我們瞞著他們,偷偷幹!”
張琅道:“那怎麽可能!”
他老婆又道:“沒他們同意,我們給不了那麽大的數,但偷一點賣給那王公子,總還可以的。”
張琅道:“貨少了,隻怕人家看不上,而且人家今天也要走了,這會子要去偷出來給他看貨、‘交’易,也來不及了。”
他老婆嗤的一聲冷笑,道:“你沒腦子啊!我看那王公子其實並不是很急著走,還不都是你那兄弟滿臉寫著‘送客’兩個大字,人家才不好意思說要留下。但你要是居中說幾句話,這邊瞞一句壞話,那邊陪一個笑臉,多留人家幾天又是什麽難事?”
張琅一聽喜道:“沒錯,沒錯!”就要過張厚明這邊來尋東‘門’慶,才出‘門’口便見張璉兄弟匆匆跟著兩個差役走了,嚇得張琅忙找人問怎麽了。
“放心,不是他們兄弟辦差了事。”張厚明走近前道:“好像是兩天前橋頭墟那裏撈到一具‘女’屍,刑房的差役來附近鄉裏問有沒有失蹤‘婦’‘女’,問到咱們這裏來了。阿璉一聽急了,趕緊跟了去看。”
“‘女’屍!”張琅驚道:“該不會是……弟妹吧?”
張厚明趕緊在他的嘴前扇了兩扇,念咒般道:“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這才說:“別胡說八道了,不一定是的。如今世道‘亂’,今年收成又不好,沒飯吃的人處處都有,人命賤,偶爾栽倒一兩個下河也不是什麽大事!這個月在河裏撈到‘女’屍也不是第一次了。咱們圍運道好,不會有事的。”
張琅道:“那也是。”聊了一會,忽想:“阿珀也去了,那不是沒人送王四他們去府城了麽?”心裏高興,便到東‘門’慶住的屋裏來,見他們正在打包裹,他‘摸’了‘摸’口袋裏的二十兩銀子,上前道:“王公子,走得這麽急啊。”
東‘門’慶抬頭望見他,道:“此處又沒絲綢買賣,我們留著也沒意思,還是趕著去府城看看。”
張琅道:“可是阿珀剛好去縣城了,要不王公子再等一天?”
東‘門’慶一聽,便知他有留客之意,看看屋裏沒其他人,便搖頭道:“對你我才說,張攢典似乎不想我多住呢!”
“怎麽會!”張琅道:“他其實還是很敬佩王公子的。而且就算他不識禮數,也還有我呢!”
東‘門’慶道:“但這裏又沒有‘潮’繡。”
張琅走到他身邊,悄悄道:“王公子,‘潮’繡還是有的,不過,不能急。”
東‘門’慶哦了一聲,臉‘露’喜‘色’道:“琅大哥有辦法?”他在這裏‘混’了兩日,琅大爺也改成琅大哥了。
張琅道:“我們慢慢商量,總有的。”
東‘門’慶裝作猶豫了一會,才道:“那好,我再信琅大哥一次。不過令弟那邊……”
張琅道:“我來想辦法。”
東‘門’慶又道:“如果那樣,挑夫和護衛的安置也要繼續。”
張琅道:“這件事情自然也由我來安排。”
東‘門’慶大喜道:“那可多虧了琅大哥了!這單生意若成,事後除了說定的買賣錢銀以外,王四另有酬金相贈!”
張琅聽得心‘花’怒放,又安撫了東‘門’慶幾句,看他們已不收拾行禮了這才出去找張厚明他們商量。東‘門’慶所說的“護衛和腳夫”這時也已到了三四撥人,都由張厚明安排,暫時住進了烏石圍外那片老厝,對外就推說是雇來裝修祠堂的工匠。下午吳平也到了,他的身份是護衛頭領,按照原先的約定不住老厝,卻由張厚明帶著進圍來和東‘門’慶會合,見麵後吳平問東‘門’慶事情進展如何,東‘門’慶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現在還說不清楚,再看看。”
張琅張厚明的作為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族長,他下午得到消息後便趕來找他二人道:“你們‘弄’這麽多人來幹什麽?裝修祠堂?這件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張琅和張厚明麵麵相覷,這一天裏他們滿腦子都想著怎麽應付張璉,卻把張厚德給忘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張琅以前被張厚德‘逼’得急了總會說:“是阿璉這麽說的,你問他去!”這會子一急也就習慣‘性’地道:“等阿璉回來,你問他!”
不想圍口就有人叫道:“張攢典回來了!”
張琅張厚明暗叫一聲糟糕,張厚德叫道:“好!我這就去問他!”還沒趕到圍口,便聽那邊嗡嗡嗡震了起來,眾人急忙走近,卻見張璉兩手抱著一張草席,草席不知卷了什麽東西,一步三跌的在那裏哭著,張珀在旁一邊扶著那草席一邊扶著他哥,忽然草席一歪,掉出一隻人手來,嚇得幾個本圍的年輕姑娘大叫。幾個知道早上差役來過、知道認屍事件的老人醒悟過來,一起趕著人叫道:“看什麽!都回去!”
張厚德本來要責問張璉,但遇到這情形,哪裏還好問?
便有幾個有年歲的族人上前幫忙抬,‘婦’‘女’們在人堆裏議論紛紛,都道:“看來多半是璉嫂子了,沒想到這樣命薄。”
族中長者將張璉兄弟連同草席裏的屍身接入一間舊屋後,便有幾個年長的‘婦’‘女’拿了掃把來,將剛才張家兄弟走過的道路掃了一邊,又有‘婦’‘女’捧了仙草水沿途揚灑。
林鳳躲在人群裏,張大了耳朵聽著,等將事情聽了個七七八八才回屋,對東‘門’慶等道:“張璉他們回來了,不過是帶著一個死人回來的。”
陳百夫便問:“誰死了?”
林鳳道:“張璉他老婆。”
陳百夫又問:“怎麽死的?”
林鳳道:“聽說是前兩天從橋頭墟附近的河裏,由幾個過路人撈上來的。縣裏的仵作說了,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橋頭墟?前兩天?”周大富奇道:“那豈不是我們那天撈上來的那‘女’屍?”
陳百夫嘿了一聲道:“真沒想到,我們和他們張家這麽有緣!”
東‘門’慶卻道:“不止有緣。”
陳百夫問:“不止有緣?”
“嗯。”東‘門’慶道:“還有孽呢!”
眾人不解,東‘門’慶問林鳳:“剛才你說,縣裏的仵作道這‘女’人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林鳳道:“嗯,我聽說是這樣。叔叔,怎麽了?”
“如果我們那天從水裏撈起來的‘女’屍真的是張璉的嫂夫人,那這件事便大有蹊蹺!”東‘門’慶道:“我以前在刑房裏呆過一段日子,懂得一點仵作的‘門’道。我們撈起來的那‘女’屍絕不是失足落水,那‘女’人在落水之前就已經死了!”
眾人驚道:“那麽那仵作……”
“那仵作在說假話!可仵作為什麽要說假話呢?”東‘門’慶嘿了一聲,對吳平道:“派人告訴林叔叔,讓他多等兩天,事情還有轉機,或許不用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