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此事不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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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此次出海是為了做買賣,不過第一次遇到海盜就打了個勝仗,慶華祥上下人人振奮。本來還在遠處觀望的那艘雙桅帆船這時已經逃了,在吳平的指揮下,慶華祥的水手們一邊清理俘虜船甲板,一邊搜尋俘虜船船艙,至於俘虜則大部分押解到慶華祥上,三桅帆船的武裝解除之後,楊致忠帶了幾個水手去檢查慶華祥和三桅帆船破損的情況,不久就派人來報說兩船都無嚴重損毀,可以按原計劃繼續航行。
一切都進行得相當順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三桅帆船上找不到多少值錢的戰利品,甚至連糧食和水也不是很多,可以推知這艘船出海的目的果然是為了搶劫或者巡邏,而且他們的巢‘穴’應該離此不遠。
吳平將這支海盜船隊的首領審問了一遍,知道對方在附近還有一個很大的基地後趕緊扯了他來見東‘門’慶,道:“這家夥姓陳,行六,背後好像還有一股很大的勢力,若他沒說謊的話,此地實在是不宜久留!”
東‘門’慶看這陳六眉‘毛’短眼睛小,五短身材,形貌猥瑣,怎麽看都不像一支海盜艦隊的首腦,皺眉道:“就憑他?”
那陳六‘色’厲內荏地叫道:“你們最好快放了我!回頭讓我哥哥知道,你們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東‘門’慶笑道:“哎喲,我好怕,好怕,吳平啊,咱們趕緊把他丟海裏去毀屍滅跡吧,免得被他哥知道。”
那陳六嚇了一跳,趕緊叫道:“不要!不要!你們別殺我!回頭遇到我哥,我給你們求情,讓他放你們一條生路!”
東‘門’慶笑道:“他要是不放呢?”
陳六叫道:“我們石壇寨有戰艦百艘,子弟數千人,這兩年橫行東海,所向披靡!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根毫‘毛’,管叫你們似無葬身之地!”
東‘門’慶聽他大言炎炎,不足為信,便讓人先將他押下去,卻另外押了幾個俘虜分頭審問,審了五六輪,剔除幾個俘虜之間互相矛盾的假話、虛話、大話,才得知那陳六所在的石壇寨果然是這一帶海麵上一處海寇淵藪,首領陳四,是這兩三年才崛起的浙東大盜!台州、寧‘波’海麵的船隻要經過這一帶,都得向陳四買水道航標。陳四有一個哥哥兩個弟弟,陳六最小。這次出來是想截住北上的季風,打些“野味”。
這時楊致忠也回來了,聽說了陳四所占據的地方,皺眉道:“這石壇寨占據的地方頗屬要衝,看來這陳四的實力不在南許棟之下,要不然沒法在這裏站穩腳跟!”
這些年正是海上貿易大發展的時期,東西大洋風起雲湧,每一年都會崛起若幹厲害人物,同時又會倒下若幹舊勢力,去年的風雲人物可能今年便會沒落,今天的無名小卒明日也可能名揚天下——這種無常既是海洋的可怕,也是海洋的魅力!楊致忠從福建出發下南洋至今已逾兩年,這段時間裏浙東海麵崛起一個他不知道的新勢力並不奇怪。
周大富道:“要是這樣,那我們可得趕緊繞開,可別被他們的主力追上!”
卡瓦拉卻道:“我看不用太擔心,這夥人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們一艘船能完勝他們三艘,一百個人能打他們五百個!就算他們真有幾千人,我們打不過,逃跑總沒問題。”
東‘門’慶搖頭道:“不能這麽說。剛才那幾個海賊說起陳六的時候,眼裏都帶著不屑,但說到他們的寨主眼裏卻都顯得有些害怕。想必這陳六在石壇寨裏不算是厲害人物,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多半是靠他兄長的蔭庇。父兄如猛虎、子弟如羔羊的事情多了去!我們不能貿然以其弟度其兄,不然隻怕會吃虧。”
吳平也道:“不錯,看這三艘船指揮上有些‘亂’,但迎戰時都還‘挺’猛,有這樣的手下,那陳四多半也不簡單。”
周大富道:“是啊!我們這次是來做生意,沒必要去和人家硬碰硬。”
東‘門’慶點頭道:“好,那就避開吧。”問楊致忠:“我們的船可以向東繞開一段路再往雙嶼麽?”
楊致忠道:“沒問題。我們的糧食食水都夠,慶華祥雖然經過一次大撞,但幾乎沒什麽損傷,牛家浦造的船果然名不虛傳!至於那艘俘虜來的船現在看來也沒什麽大礙。”
東‘門’慶便即下令,讓兩船整頓之後便向東出發,吳平又將已經投降的水手分散了打入各隊列中服役,慶華祥在前,三桅帆船在後,向東開出一段路程,正在三桅帆船巡視的陳百夫忽然跑了回來,到舶主艙叫道:“舶主,你看我帶了誰來!”
東‘門’慶笑道:“現在在海上,周圍都是大海,不接村不接店的,你還能把龍王帶來不成?”
陳百夫道:“不是,不是,我剛才在那邊巡視,忽然有人扯我衣角,卻是石壇寨才投降的水手,我一看之下,第一眼沒認出來,再看一眼,才認出是個故人!”
東‘門’慶奇道:“石壇寨居然有我們的故人?這可奇了!”
陳百夫向‘門’外招了招手,走進一個人來,麵目黝黑,臉有菜‘色’,見到了東‘門’慶痛哭道:“王公子!”
東‘門’慶愣了一愣,隨即失聲叫道:“於不辭!是你!你怎麽會在石壇寨的船上!”
艙內楊致忠周大富等也已認出他來,均感驚奇,吳平問這人是誰,周大富大略解說了,那邊東‘門’慶已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道:“不辭?真的是你?”
於不辭伏倒在地,道:“是我!王公子,我剛才在那邊見到陳百夫也以為是做夢,大著膽子上前,幾句話說下來,才知道真的是你們。”
東‘門’慶忙將他拉起來坐到自己身邊,問道:“這麽久沒見,你怎麽淪落成這副模樣?又怎麽會跑到石壇寨的船上去了?”
於不辭歎道:“那日王公子你劫了楊舶主……”說著看了楊致忠一眼,楊致忠忙道:“我早不是什麽舶主了,在這艘船上,舶主是王公子了。不辭你要是顧念昔日我們有些情分,可以叫我一聲叔叔,不然就叫一聲楊老。至於我被劫那事隻是誤會!我和舶主已經冰釋前嫌。而張大哥被害一事更是張益興兄弟搞的鬼,舶主當夜是被他們栽贓的!”
“原來如此。”於不辭道:“其實不須楊叔叔說,我也已知道那件事情王公子是被栽贓。那夜舶主出事,我本來就有懷疑,隻是當時形勢‘混’‘亂’,我雖有懷疑卻又沒有證據,所以才讓局勢被張益興牽著走!王公子帶著楊……叔叔離開後,廣昌平福致隆‘亂’成一團,幾個理事明爭暗鬥,最後船隊被張益興兄弟所控製。張益興又聽信了陳五的話,說若北上雙嶼貨物可以賣得更好的價錢,且他有個哥哥在寧‘波’一帶開港立澳,到了那裏可以接應,我當時雖極力反對,但張益興兄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利‘欲’熏心竟然聽從了,就這樣將我們的船帶到了石壇寨。”
東‘門’慶將“陳四”“陳五”“陳六”的名字念叨了一遍,道:“莫非這石壇寨的陳四和我們遇見的那個陳五有什麽關係?”
“陳四陳五,他們就是親兄弟!”於不辭道:“當年陳五南下的時候,陳四還沒發跡,但最近幾年陳四機緣巧合,竟迅速崛起成為浙東的一個大海盜,陳***知如何聽到了消息,所以才會來投他!這陳四為人冷酷,手段狠辣,但名聲又極臭!那石壇寨不但不像雙嶼那樣以商貿為本,甚至比南澳也有不如——南澳的上下兩寨開澳已久、根基較深,過往客商隻要買了航標輕易不會背信棄義,石壇寨這邊卻經常不管海上規矩,‘亂’衝‘亂’撞,所以許龍頭、王五峰他們都不與陳四來往。不過陳四的這些事情我也是後來慢慢打聽才知曉,當時大夥兒哪裏曉得?入寨之後才知道那裏哪是什麽商港?分明是個盜窟!連張益興張益盛也後悔不迭,但進了賊窩裏再要出來,當真談何容易!”
東‘門’慶問道:“陳五可是借著他哥的勢力把張益興張益盛都架空了?”
“王公子所料甚準!”於不辭道:“我們的船隊一進港,陳五言語之間便開始喧賓奪主,張益興張益盛眼見不妙,暗約大夥兒準備連夜開船離開。但這時大家都已經對他們兄弟倆不甚信任,陳五那邊聽到風聲,竟將張益興謀害老舶主的事情透‘露’了給我們,這一來整個廣昌平福致隆便都炸了鍋!我們都是老舶主拉扯起來的人,聽說了這個消息哪裏還坐得住?當下約齊了人去質問張益興,張益興被我們‘逼’得急了,竟然投靠了陳四陳五,反過來***我們!”
東‘門’慶歎道:“張益興和你們都上當了!廣昌平福致隆雖然身陷賊窩,但你們若能眾誌成城,石壇寨的人要對付你們也不容易,陳五故意將老舶主被害的實情透‘露’出來不是為了伸張正義,而是要張益興和你們自相殘殺!削弱你們的力量!嗯,若這個計謀是陳四出的,那他倒也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物!”
於不辭紅著眼睛,道:“王公子說的是,若我們一早知道陳四比他弟弟還要狠辣、還要狡猾,或者就不會上這當了。但當時我們聽到這個消息個個憤恨填膺,所有人都隻求為老舶主報仇,又哪裏能想到這些!當天我們‘逼’問張益興張益盛,‘逼’得他們支支吾吾,當晚張益盛就不見了,到第二天早上才破曉,石壇寨的人便衝上船來,與張益興裏應外合,占了廣昌平,跟著又攻占了福致隆,將兩船的紅貨都據為己有,兩艘船所有反抗的兄弟都被他們給殺害了,尤其是無畏的手下發誓決不與殺害舶主與無畏的人共處一船,大部分都在那場大戰中遇難了……隻留下……隻留下我們這些貪生怕死的窩囊廢!”說到這裏忍不住失聲痛哭。
楊致忠在旁聽說福致隆也死了很多人,便問某某如何,某某如何,當日福致隆的抵抗比廣昌平來得軟弱,但死傷在所難免,雖不像廣昌平般死者近半,但也損折了兩三***手,楊致忠聽說死了這麽多子弟兵也不禁捶‘胸’頓足老淚道:“都怪我!都怪我!”
東‘門’慶自被暴風雨打入海中後一直倉皇無依、四處流落,直到上了廣昌平才算比較安穩,由於張昌毅比較照顧,那段日子過得也算有些開心的地方,與廣昌平的水手頗有感情,這時聽說他們遇害亦忍不住傷心。
於不辭繼續道:“陳四陳五奪了我們的船和貨以後,那是有刀子的人手裏多了錢!登時威勢大增,接連又吞並了臨近幾個水寨,在這一帶海域建立了好大的萬兒!但他對我們這些人卻一直很提防,張益興張益盛在寨裏做了頭目,跟他的人還算可以,崔光南對陳四兄弟卑躬屈膝,也還過得不錯!但其他還活著的兄弟,卻是個個都是活受罪!王公子,你也知道,我們廣昌平福致隆船上,有一些是專管算賬的先生,有一些是對海外貨物了如指掌的百貨通,還有一些是通曉各地番話的妙嘴,這些有特殊技能的人,並非個個都像無畏手下的弟兄那樣能打能扛啊!老舶主養著他們,可不是用來幹粗活的!但如今在石壇寨中卻被安排去幹那些又髒又累又苦的工,吃的差睡得少,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分配到陳六手下,他也隻是讓我洗甲板!若是稍逆上峰的意思,拳打腳踢鞭打棍打還是輕的,有兩個兄弟隻因犯了些打碎盤碗之類的小事就被砍了手腳!甚至有一個兄弟隻因說錯了一句話,就被陳四當場丟到海裏活活淹死!這等命在旦夕的日子,叫人怎麽挨?若不是念著老舶主的教誨不可輕生,有好幾次我也真想一頭跳進海裏去算了!”
吳平哼了一聲道:“你們的人也不少吧?就沒想過***和逃走麽?”
“***不敢,逃走的想法卻是有的!”於不辭道:“陳五雖然將我們都打散了,但我們這些人衝鋒陷陣不行,幹些機巧的活兒卻還有些本事。兩個月下來,我們便都用上各種手段聯絡上了,大家也想著逃走。隻是石壇寨孤懸海外,沒船走不了,陳四的規矩又嚴厲,沒他手令,任何船隻也出不了港口,要是出了港口之後,那時大家又分別在各船頭領的統轄之下,沒法動手了。”
東‘門’慶點了點頭道:“聽起來,這陳四駕馭下手也還有幾招板斧。”
於不辭忽然噗的給東‘門’慶跪下來,嚇得東‘門’慶趕緊又扶住他道:“不辭,你怎麽行這麽大的禮!”於不辭道:“王公子,哦,不,舶主,我這個禮,不是給自己行的,是代還困在石壇寨的兄弟們行的!眼下也就隻有你,才能救得了廣昌平的兄弟了!求求你救救他們!”
東‘門’慶道:“不辭你太抬舉我了。”
於不辭叫道:“這怎麽是抬舉!當***在廣昌平時所做的幾件事情已讓我們滿船的人都極為佩服!而你離開廣昌平時隻有一條小船,如今再見你已是一艘大福船的舶主,手下又多了這麽多的能人,連石壇寨的船隊也被你舉手之間便打得星散覆滅,由此可見你的神通廣大!舶主!雖然老舶主遇害那天晚上我們有些兄弟對你有所冒犯,但那也是受到張益興、張益盛‘蒙’蔽的緣故!如今張益興兄弟撕破了偽裝,我們廣昌平所有人便都看清的他的嘴臉,對當日誤會了舶主你也是深感後悔!如今我們不望別的,隻望能從那個隨時可能送命的煉獄裏逃出生天,若舶主能看在老舶主份上救我們一救,那你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了!以後水裏火裏,任聽使喚!”
楊致忠也出列要跪,人被東‘門’慶扶住了,言語卻沒停滯:“舶主,那石壇寨裏,也有我的許多子弟!我這條老命本來就是舶主你給的了,不好意思再拿出來說,但還是厚著臉皮請舶主看在月娥份上,想想辦法,把這些子弟救出來!”
於不辭聽了心頭一動:“月娥?”
楊致忠道:“舶主已經和月娥成親了。”
於不辭大喜,叫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沒再說什麽,但那滿臉的熱切已經說明了一切!
東‘門’慶也知道他們把張昌毅和月娥抬了出來,自己要不答應也難,看看吳平,問他:“若要救人,你看有幾成勝算?”
吳平便問於不辭石壇寨兵力幾何,戰船幾許,如何布局,近來有何調動等等,於不辭將自己所知的盡數告知,吳平一邊聽一邊搖頭。
於不辭辨顏察‘色’,知他犯難,忙說個好消息道:“最近陳五帶領艦隊去杭州灣辦事,興師動眾的,把崔光南張益興張益盛都帶去了,我雖也不知道他要去辦什麽事,但總得個把月才能回來,所以眼下寨主裏的力量已經削弱了許多。”
吳平又問他陳五帶走了多少大船,眼下石壇寨的港灣裏還有幾條大船,聽明白之後對東‘門’慶道:“你要仗義救人,我不會不撐你,但你要問我有幾成勝算,我跟你說,半成也沒有!”
東‘門’慶皺眉道:“半成也沒有?”
吳平道:“這麽說吧,你假設現在許朝光的船隊還沒返回下寨,而我們就靠著這慶華祥要到許棟的寨裏救人,你覺得有幾分勝算?”
東‘門’慶一聽倒‘抽’了一口冷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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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鮮‘花’的朋友要養成每日投擲的好習慣,多投鮮‘花’,有益健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