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南澳來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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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六被單獨關在一個小黑艙裏,求天不應,叫地不靈,不由得後悔不已,暗暗埋怨自己:“早知道剛才就不該那樣嘴硬!”但想想上次自己在外人麵前丟臉後陳四的怒氣卻又心裏發怵,雖然陳四不在跟前也不太敢違拗他的禁令,忽然艙‘門’呀的打開,兩個水手將他叉了出來,陳六心想:“糟糕!不會要殺了我吧?”一想到眼下隨時可能會喪命,哪裏還顧得上日後被陳四知道了的後果?便大力掙紮起來,叫道:“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們……帶我去見你們的舶主……我……我……我是石壇寨的四當家……你們放了我,我會給你們大大的好處……”
他就這麽掙紮著,大叫著,叉住他的人卻理也不理,直接將他推入一個船艙裏去,陳六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抬起頭來,見燈光下坐著一個禿頂無須、神‘色’威嚴的老頭,早晨率領敢死隊衝過來的那個極強悍的首領和日間審問自己的那個俊秀青年則‘侍’立兩旁,神‘色’都甚恭謹。陳六一見之下,心道:“莫非這老頭便是這艘船的舶主?”猶豫了半晌,便想順勢磕頭,卻聽那老者對那俊秀青年喝道:“無禮之極!人家雖是敗軍之將,但總還是一船之長,怎麽就這麽待人家!還不快去把人扶起來!”
那俊秀青年應了聲是,便走過來給陳六賠了個禮,扶他坐下。陳六***沾了椅子心中一定,便聽那老者道:“尊駕是石壇寨的三當家?”
陳六忙道:“正是,小可陳六。”
那老者又道:“聽說最近寧‘波’一帶出了一個豪傑,叫陳四,據島開寨,連王五峰都奈何不了他,這人不知和陳當家如何稱呼?”
陳六一聽對方將自己的兄長當回事,背脊便直了兩分,道:“那正是家兄!”
那老者哦了一聲,道:“那陳當家此次來攔我們的船,是令兄吩咐來特意為難我們的麽?”
陳六忙道:“不是,不是!那隻是一場誤會!我這次隻是……隻是出來打打魚,不想卻遇到了貴船……唉,要早知道舶主如此……如此通情達理,陳某絕不會來冒犯的。”
他才思滯窒,這借口找的實在有夠爛,但那老者隻是一笑,並未窮追猛打,淡淡道:“原來隻是出來打魚,那這件事情就算一場誤會吧。”指著那俊秀青年道:“日間接待陳當家的是我這外甥,年輕人不懂事,怠慢了陳當家,還請見諒。不過這事既隻是誤會,林某願意就此揭過,不知陳當家是否願意和好?”
陳六忙道:“願意!當然願意!”
“那好吧。”那老者轉頭對那俊秀青年道:“你這就去將陳當家的人都放了,明日一早,將船還他,食水食糧,一並歸還。”
陳六原本隻求保命,沒想到這番居然連船都能要回,那真是意外之喜了,便聽那俊秀青年答應了,那老者又回過頭來道:“明日我擬書一封,請陳當家帶回‘交’給令兄,也希望陳當家能代為轉達:我們這次隻是路過,本無冒犯的意思,如‘蒙’令兄不棄,這事就當一場誤會,大家不打不相識,算是‘交’個朋友。”這幾句話不卑不亢,幾表示了對陳四的尊重,也沒過分自謙,說完揮了揮手,就讓那俊秀青年送客。陳六鼓起勇氣道:“還沒請教舶主和幾位頭領的高姓大名,回去我哥哥問起,我也好說。”
那老者笑了笑,那俊秀青年道:“我叫王四,這位打敗你的,叫吳平!現在座上跟你說話的,乃是我們南澳上寨寨主,姓林,諱上國下顯!記清楚了麽?”
陳六哦了一聲道:“是,是,記清楚了,姓林,叫林國顯……啊!你是林國顯?”
那叫王四的俊秀青年皺了皺眉頭,似乎嫌他無禮,那老者卻隻是笑笑,揮手道:“讓他去吧,我們這次北上是到日本做買賣,不是來打魚,更不是千裏迢迢來跟陳四搶地盤,沒必要為難他弟弟。”那王四道了聲是,便將陳六請了出來。
當天晚上,大部分被俘虜的人果然都斷斷續續地被遣到陳六身邊,陳六見到了他們放心不少,跟眾兄弟一打聽,果然滿船都是說‘潮’州話的,不禁捶‘胸’頓足道:“今年真是流年不利!本來過得好好的,偏偏五哥回來了,處處和我作對!好容易求得四哥放我出來‘打魚’,偏偏又遇上了小尾老這個煞星!他娘的!老子怎麽這麽倒黴!”
便有水手道:“也不算倒黴到家,總算人家還肯放我們一條生路,甚至還要將船還給我們呢。”
又有人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他們南澳雖然是海上的老牌寨子,但最近聽說沒落了不少,而咱們石壇寨卻一天比一天強盛!我看多半是小尾老不敢得罪咱們寨主。”
眾說紛紜中,‘混’在人群中的於不辭忽道:“聽說小尾老很講信用,他若是答應了放我們,應該就會放我們了。眼下我們要擔心的,反而是回寨以後怎麽辦。”
眾人心裏都是一咯噔,這次興衝衝地出來,卻一敗塗地地回去,以寨主陳四的脾氣,回去後多半沒好果子吃!這裏麵怕得最厲害的還是陳六!所謂罪不責眾,在東海上遇到了林國顯被打敗,說出來也還情有可原,以前派出去打魚的船隊也不是沒遇見過意外的,所以陳四未必就會因此而重罰這次行動的所有人,但偵敵不明、以致大敗的黑鍋總得有人來背,想到這裏陳四的臉就從喜出望外的哈密瓜變成了愁眉深鎖的苦瓜——雖然陳四不見得會要了他的命,但一番責備總是難免的。而且在屢立大功的陳五的相形之下,毫無疑問,陳六以後在寨子裏將更沒地位了!
這晚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幹瞪著眼睛等天亮,黑暗中於不辭湊上前低聲道:“六爺,咱們真的就這樣回去?”
陳六道:“不然還能怎麽樣?”
於不辭道:“六爺,這次我們壞了兩艘船,跑了的那艘也不知回去沒,又折了這麽多兄弟——這可都是在家‘門’口發生的事情啊!回到寨子裏寨主能不生氣?那時不但六爺你臉上沒光,連我們這些小的,隻怕也得受些皮‘肉’之苦……”
“你以為我不知道麽!”陳六氣呼呼道:“可是現在都這樣了,還能怎麽樣!”
於不辭道:“六爺,我們能不能想個辦法,立點功勞再回去?”
“立點功勞?”陳六一聽不禁心動:“什麽功勞?”
於不辭道:“這個……得想想。”便不吱聲了,過了一會陳六忍不住碰了他一下,問他有沒有想出什麽主意。於不辭道:“小的倒也真幫六爺想了條轉敗為功的計策,隻是……”陳六問隻是什麽,於不辭道:“隻是小的這麽久以來,一直被張益興、張益盛他們壓著,吃著豬狗不如的飯食,幹著低三下四的活兒!要是小的這次能給六爺幫上一點忙,不知道六爺能不能抬舉抬舉小的一番?”
陳六以前壓著於不辭,主要是因為張益興兄弟跟他說這家夥不可信,不過張益興兄弟畢竟是陳五的人,陳六和陳五有心病,對張益興兄弟的話也就信得不堅,這時笑道:“放心!你要真幫我扭敗為功,以後就跟六爺我吃香的喝辣的,保證你比張益興他們還有麵子!”
於不辭大喜,便說道:“小的別的本事不會,但因以前是做生意的,對這買賣的事情總有留心。現下我們石壇寨什麽都好,就是生意路不順!海上搶到了貨物,賣出去的錢卻低得可憐!聽說寨主也在為這事煩,是不是真的?”
陳六道:“這是全寨都知道的事情,那還有假的?”
於不辭道:“這次五爺出去,聽說也是去想法子拓拓商路?”
陳六道:“是這樣,不過我看他也未必能有什麽大成果。四哥對他也沒抱很大的希望。”
於不辭道:“若六爺你能把五爺——甚至四爺辦不成的這件事情給辦了呢?”
陳六呀的一聲,頗感驚訝,將於不辭拉近了兩分,將聲音也壓得更小,問:“怎麽辦?”
於不辭道:“我們之所以出不了貨,主要是陸上被昌國衛的官軍掐住,去不得,加上王直的作梗,日本到不了,南洋下不去!但如果有人能幫我們通日本、下南洋,那這件事不就成了麽?還何必去雙嶼看許二、王直的臉‘色’?我們自己建遠洋船隊去日本、去南洋!”
陳六歎了一口氣道:“這個我自然也知道,四哥也不知有多想!不過要去日本,要下南洋,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於不辭道:“可眼下就有一個人,是大員海峽南部水道的主兒,又正要去日本,很明顯他在日本也有‘門’路——若能攀上這個人,這東洋南洋的航路不就都通了麽?到時候用陶瓷去滿剌加換火炮,用生絲去日本換白銀,以我們石壇寨眼下的底子,隻需幾個來回這財力勢力都可以翻上幾翻,到時候還怕什麽許二、王直?直接把雙嶼占了,咱們來做東海王!”
被這幾句話一點,陳六的腦袋就像打開了天窗直接讓太陽照進來,整個兒都亮堂亮堂的!想到這件事對石壇寨的作用,興奮地聲音也發抖了:“你是說……小尾老?”
於不辭道:“除了他,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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