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海少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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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惟學追上東‘門’慶後,責他無信,東‘門’慶慌忙道歉,因問何事,徐惟學道:“本來是一件事,現在是兩件事。我本來是想跟你說,過兩個月我會有一批湖絲運到,今年湖絲的收成較好,落到我手裏的便多了六成!而我今年的需求又反而沒有往年那麽多,因此想讓一半給你,不知你要不要。”

    東‘門’慶一聽,就知道徐惟學是有意向自己示好!當日剖璞一事,本來是可以悄悄進行,但戴天籌卻偏偏讓李承泰等招搖過市,搞得雙嶼皆知,不知道的還以為雙頭鯉年輕氣盛不知收斂,但東‘門’慶卻猜出戴天籌是故意如此,目的是為自己造勢!果然剖璞一事過後,雙嶼無論中西倭回,人人都知王慶既豪富又有眼光,連楊致忠於不辭等出外活動都感覺別人待他們與之前不同了。不過,雙嶼的大佬們卻都還比較謹慎,而第一個來向東‘門’慶示好的竟然是四大天王之首的徐惟學,這卻讓東‘門’慶感到有點意外。

    不過人家既來示好,自己當然不能怠慢,何況徐惟學一開口就是針對慶華祥的病症要給東‘門’慶減壓除痛呢!當下道:“徐叔叔大德!王慶銘記在心!”

    徐惟學一笑,道:“做生意罷了,說不上什麽大德。”又問:“慶官你這次出海,也沒帶大艦隊,想來不是要走多遠。是要到大陸去麽?”

    東‘門’慶道:“是。”便將王直送自己一堆欠條、自己準備去浙江一帶追債的事情說了。

    徐惟學一聽,走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慶官!這債不好收!王老大在‘陰’你呢!”

    東‘門’慶啊了一聲,叫道:“不會吧?”

    “小聲些!”徐惟學說:“你也不想想,敢賴王老大債的,都是些什麽人?這些人,要麽就是王老大得罪不起,要麽就是王老大不想得罪!所以他才會把這些燙手的芋頭送給你!你真以為他好心了?奇怪,老戴就沒提醒過你?”

    東‘門’慶仿佛聽得呆了,說道:“戴先生也跟我說這裏頭或者另有文章,讓我小心著點。我想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隻要我好言好語地去跟他們要,就算他們不還錢,也不至於把我怎麽樣吧。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收上幾成回來。”

    “他們不會把你怎麽樣?”徐惟學笑道:“慶官你畢竟還太年輕了。我告訴你,這些士大夫,平時個個忠孝仁恕,糞土金錢,清高得不行!但這都是嘴裏說的。真要幹涉到錢的事情,他們比誰都急!這些人大多有官家‘門’路,做事習慣於動用官府的權力,就是在該‘花’錢的地方上,他們也沒‘花’錢的習慣!咱們搬點貨物上船上岸,還‘花’些小錢雇挑夫,他們可不,直接尋個什麽衙‘門’的簽押去驅役民夫,或者去衛所調軍戶,都是讓人白幹活不給錢的。所以東南沿海的貧民、軍戶,都樂於幫咱們做事,對那些老爺們則痛恨入骨!你想想,他們連幾把銅錢都不願意出手,何況上百兩上千兩白‘花’‘花’的銀子!你要去問他們討債,在你想來你是一個債主,在他們看來你卻是他們的殺父仇人!別說好言好語,你就是跪在地上求他們,他們也要忌著你、防著你、謀害你!而且這些人互通聲氣,消息傳得比鳥還快!說不定你的人還在嘉興討債,錢塘的老爺們已經派人在路上埋伏你了。你想想,這件事可有多危險!所以我說王老大是在‘陰’你!”

    東‘門’慶大驚道:“若是這樣,那可怎麽辦?”

    徐惟學想了想道:“慶官,你是不是真缺錢‘花’?你要是不缺錢‘花’,這債還是別討了。否則我怕你這次去得了大陸,回不了雙嶼。”

    東‘門’慶低頭作沉思狀,許久,方道:“謝謝徐叔叔提醒,不過我既然出來了,要是就這麽回去,徒惹人笑。我還是到處‘浪’‘蕩’一圈再回來吧。至於這債,我便不收了。”

    徐惟學豎起大拇指道:“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東海年輕一輩的領袖!”

    東‘門’慶微微一笑,又問:“徐叔叔剛才說有兩件事,不知第二件是什麽。”

    徐惟學道:“我是聽說你要去大陸,所以想問問你會不會經過杭州。”

    東‘門’慶問:“經過杭州又如何?”

    徐惟學道:“我有個侄子,叫作徐海,現在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號明山。他那‘性’子,斷斷不是個出家人的料!當初出家那也是沒辦法。我想帶挈他出海一起快活很久了,隻是一直不得其便。若是慶官你這次有經過杭州又方便的話,不妨幫我把他帶出來,算是幫我個忙。”

    東‘門’慶笑著說:“我道什麽,原來是這等小事。徐叔叔放心,隻要徐海兄弟願意,我一定帶他回雙嶼。”

    咣——咣——咣——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少年明山已經撞了不知多少天鍾了,禪院鍾聲不能使他平靜下來,反而讓他的身體裏湧動著的饑渴越積越深重。

    這是一個世風敗壞的時代,無論僧俗。明山頂著一個發亮的光頭,自己戒葷戒‘色’,卻常常發現師兄們的嘴邊掛著油腥,偶爾還聽見長老們禪房裏傳出不該有的聲音。

    “原來,大家都一樣。”明山發現:“隻不過我隻能想,他們卻都在吃,在幹了!”

    少年明山並不痛恨他那些不守戒律的師父、師兄們,他隻是想:“什麽時候輪到我啊?”

    為此,他很努力地背誦經書,提高自己的修養,當然不是為了成佛,而是為了快活。可是背了幾本經書後就發現這條道路很漫長,能夠少年有成的師兄,大多背後是有大施主支持的,像他這樣沒什麽背景而想‘混’出頭來,那就得熬,熬到像長老們那麽老,好事才輪得到他。

    可明山不想這樣。他‘摸’著‘褲’襠裏已經長大了的把兒,琢磨著:“難道就沒有更快的‘門’道嗎?”

    但是整天呆在虎跑寺中,他能接觸到的天地就那麽大,他所能知道的晉身道路就那麽兩條,寺廟外的‘花’‘花’世界,雖然也有比長老們過得更滋潤的,但更多的是比明山過得更悲慘的——許多人連飯都吃不上呢!杭州這邊還好,南直隸那邊聽說還在鬧災荒!沒飯吃的人不是一個個,而是一群群!

    明山現在在廟裏雖然地位卑下,但畢竟還能填飽肚子,單就能吃飽飯這一點而言,已經讓寺外許多人‘豔’羨著,想擠進來呢。所以少年明山也不敢輕易放棄眼下的這個身份,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虎跑寺來了一群客人,這群客人是虎跑寺的大***——錢塘的洪員外陪著來的,所以還沒進山‘門’,知客就知道來人非同小可。這群貴客,為首的是一個雋秀的年輕公子,手下有文有武,出手又極為豪闊,主持迎入方丈中,不知說了些什麽,出來後幾個長老滿臉的光彩,似乎修為也增進了幾層!這個長老忙著督促整治齋菜,那個長老忙著陪同貴客遊寺,直把這位公子當作菩薩來伺候。

    明山向師兄們打聽,才知道這是福建泉州來的貴客,出身世家,複姓東‘門’,來浙江詩文會友,眼下已與洪員外成了莫逆之‘交’。

    貴公子看起來年方弱冠,但出‘門’有豪族為友,行動家丁伺候,到寺院遊玩,竟然還有餘杭的名妓陪伴左右!‘豔’姬在側,員外在左,高僧在右,隨從在後,當真是說不盡的風流,道不盡的風光!

    “什麽時候能像他那樣,佛也不做了!”明山想。不過現在的他,就想接觸到那個貴公子也難。

    就在明山怨艾的時候,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個貴公子竟主動找上了他。

    “東‘門’公子,這個就是明山。”在方丈內,主持介紹道。

    正在品茶的貴公子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對明山上下打量,末了讚歎道:“好俊的小和尚!”又問:“你就是明山?”

    “是。”近距離再看那貴公子時,明山發現這個貴公子雖然年輕,但神‘色’之間有一種非***所能擁有的攝人氣質,至少在這一刻,明山也被這種氣質鎮住了!

    然後,那個貴公子說出了一句讓明山更加意外的話:“聽主持說你俗家姓徐,我有個朋友,也姓徐,號碧溪,可是你的長輩?”

    明山啊的一聲,隱隱猜到要發生什麽事情了,忙道:“不錯,不錯!那是我的叔叔!”

    那貴公子又問:“那你的俗家姓名是……”

    “徐海!”明山有些‘激’動。

    那貴公子哦了一聲,道:“我來浙江之前,徐碧溪曾托我來虎跑寺走一趟,探望探望你。”

    明山一聽哭了起來,叫道:“叔叔,叔叔啊……原來你還沒忘記海兒!”

    那貴公子又道:“你叔叔很想念你,有心接你過去團聚,就不知道你……”

    “我去!我去!”明山叫道,聲音也有些顫抖了。他終於找到一條或許比當和尚更快的捷徑!一條小明山在有用之年就能用上的道路!雖然有些事情還沒‘弄’明白,但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機會不能放過!

    由於有貴公子接引,洪員外作保,明山還俗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那貴公子無意在虎跑寺久留,所以第二天明山也改了俗裝,跟隨那貴公子出寺,離開了這個並不清淨的佛‘門’之地,走向外麵的‘花’‘花’世界,走向正在等待著他的萬裏汪洋。

    自此,人世間少了一個叫明山的小和尚,而東‘門’慶身邊,則多了一個叫徐海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