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二中的校長不知道腦子搭錯了那根弦，非要組織高中三個年級的師生來個畢業匯演，歡送升學率讓他滿臉紅光、腰杆筆直的畢業生們。

    上麵發下話來，下麵一片怨聲載道。

    燕市，三伏天，空氣濕熱黏膩。

    燕市二中的高中校服和無數其他中學一樣，衣服褲子都是肥肥大大的運動款，料子質量杠杠的，似乎永遠也穿不壞。白底，胳膊上俗了吧唧的紅道道，背後驕傲地寫著血紅的四個大字“燕市二中”。

    操場上一眼望去，學生們的麵目已經變得模糊，不管高矮胖瘦，都可以統稱為穿了校服的高中生。

    現在這烏泱泱的一群高中生，好像被曬蔫兒了的一畦菜苗苗，一個個蔫頭耷腦的坐在操場中間。

    有幾個人抬頭看了一下主席台，見上來一個胖乎乎的矮個子小女生，就又興致缺缺的垂下腦袋，打盹的打盹，聊天的聊天。

    新畢業的助教肖老師原本給左小蔓紮了個漂亮的萌係雙馬尾。

    雖然顯得左小蔓的小圓臉又大了一圈，但也勝在青春可愛。

    可是天氣實在熱啊，發尾一下下掃在她的脖子上，不一會兒就被汗浸透打了綹兒，尷尬地像一條小豬尾巴。

    最後萌萌的雙馬尾變成了兩個丫鬟髻，左小蔓晃晃腦袋，滿意的走上台。

    主席台上明晃晃的太陽烤著，左小蔓覺得自己好像鐵盤上灑滿了胡椒的五花肉，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往外滋滋冒油，連牆漆一樣刷了一臉的粉底都擋不住額頭亮晶晶的油光。

    這本就隻是一個湊數的節目，再開學就高三了，班裏沒人願意花時間準備這個，班長才生拉硬拽，求動了好說話的左小蔓。

    左小蔓唱得卻是認真，輕輕柔柔的嗓音，唱得算不上專業也足夠動聽。

    左小蔓一雙貓眼滴溜溜轉動，不由自主想在台下找找有沒有人真的在聽她唱歌。

    目光掃過一片毛茸茸的寸頭和紮得各色不同的辮子，突然毫無準備的撞入一雙漆黑冷漠的眼眸，左小蔓不小心搶了間奏的拍子。

    連忙頓住，吐了吐舌頭。

    佯作自然的把話筒換了個手，用汗濕的掌心撫著起伏的胸口重新調整了下呼吸，左小蔓重新開口切進節奏。

    沒人在意，完美過關。

    再看下去，卻在一群穿校服的模糊人影裏失去了方才那雙黑沉沉眼眸的影子。

    左小蔓暗自笑了笑，大概是看差了吧。

    等最後一個尾音漸漸消散在空氣裏，左小蔓向台下鞠了個躬，下麵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哢嚓”一聲驚雷，一片雨雲突兀地出現在空中。

    一陣瓢潑大雨把左小蔓澆懵在沒遮沒擋的主席台上。

    台下女生一片抱頭尖叫，男生起哄著叫好。老師們忙著攔住炸了窩的學生們帶著大家跑回旁邊的教學樓。

    “左小蔓！快點兒，跟我回班裏。”肖老師舉著一件不知道哪裏來的風衣，聊勝於無的擋在左小蔓頭頂。

    “老師不用管我，我自己跑吧。”

    左小蔓看著瘦瘦小小仿佛一陣風就要刮跑了的肖老師，笑著擺擺手，邁開兩條小粗腿，噠噠噠跑走了。

    “跑的還挺快……”肖老師愣神地看著肉乎乎的女孩兒，以超出她預期的速度飛快的追上了前麵狂奔的學生，消失在教學樓裏。

    ***

    走廊裏學生們擠做一團，大笑著打鬧。

    男生們心裏，下點兒雨似乎完全算不得什麽狀況，互相甩著雨水比那無聊的匯演有趣多了。

    “不好意思，讓我過一下。”

    左小蔓在人群裏穿行，她從主席台下來，全身幾乎濕透，小心翼翼張開雙手攔住亂撞的人群，不想把一身水漬蹭到別人身上。

    耳邊不時響起壓抑的嗤笑聲，開始左小蔓沒有在意，後來她發現周圍有人偷偷地指著她這邊捂嘴偷笑。

    第一反應左小蔓低頭檢查了一下衣服。

    感謝偉大的校服，濕成這樣都完全沒有一絲透明，隻是血紅的花紋變成了姨媽紅。

    那是怎麽了？左小蔓擰著眉頭，滿心疑惑，往女衛生間的方向跑去。

    “噗，左小蔓……”

    還沒到女衛生間門口，走廊裏宋嵐捂著嘴，指著左小蔓的臉笑得全身亂顫。她後麵一群剛打理完自己的同班女生也一起吃吃笑起來。

    這下引發了旁邊好奇心旺盛的男生們探著脖子來看。

    “哈哈哈，好像大熊貓啊！” 男生們就遠沒有那麽矜持了。

    左小蔓心裏咯噔一下。

    肖老師給她畫了舞台裝……眼線睫毛膏暈了……她幾乎可以想象自己現在的形象了。

    “對不起對不起，左小蔓，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應該笑，你不生氣吧。”宋嵐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精致漂亮的小臉上添了兩抹紅暈，兩隻小手扇著自己笑得漲紅的臉頰。

    真漂亮……

    左小蔓咬著下嘴唇，勉強扯出一個好似不在乎的笑容，訕笑著：“沒關係，是挺好笑的，哈哈。”

    周圍的笑聲和議論聲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這不是剛才唱歌那個同學，真像大熊貓啊。”

    “是啊，這麽像還不如來個cospy！”

    “你傻啊，什麽cos有熊貓，哈哈哈。”

    左小蔓臉上的假笑越來越僵，鼻子有些發脹，連忙低著頭試圖往人群外走。

    可是周圍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笑聲也越來越大。

    “哎呀，你們別笑了，再笑小熊貓要哭了，哈哈哈……”

    “是大熊貓啊，嗬嗬，你個笨蛋，小熊貓哪兒是這樣。”

    每一聲笑，都好像一把鈍刀，細細地磨著左小蔓的四肢。

    “有什麽好笑的。”

    一個清冽冷淡的男聲突兀地出現在左小蔓低垂的頭頂上方，語氣全沒有什麽波動，似乎隻是平靜的敘述了一個事實。

    但周圍哄笑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左小蔓低垂著腦袋，眼前出現一隻手指修長白皙，卻骨節分明的大手，手裏舉著一塊看起來就充滿了人民幣氣息的印花手帕。

    “不用了，睫毛膏蹭上不好洗。”左小蔓下意識推托，低聲說道。

    “哦。”

    那隻手幹脆地收了回去。

    哎？

    左小蔓呆愣愣地揚起臉，好高……左小蔓發現自己隻能平視到男生的胸口，努力仰起脖子，卻突地撞入了一雙漆黑平靜的眸子。

    “那用這個。”男生把印花手帕塞回褲兜，又上衣口袋摸出一包濕紙巾。

    左小蔓手裏被塞進一包濕紙巾，懵懵懂懂地被不知道誰推進了女衛生間。

    “看什麽看，散了散了！”

    “啊，是啊，回教室了一會兒打鈴了。”

    好像一個xìn hào乍現，走廊裏的人群轟然散去，一切都好像一個夏日的黑白色幻夢，消弭於無形。

    左小蔓孤零零站在衛生間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胖乎乎白嫩嫩的臉，兩個小小抓髻頂在頭上，圓圓的貓眼，暈開的眼線和睫毛膏糊出一個大大的黑眼圈。嘴角僵硬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隻剩下略帶悲傷的平靜。

    真是……挺像熊貓的。

    可熊貓不是國寶麽，不是應該人見人愛麽？

    外麵已然晴空萬裏，左小蔓的心情卻好似方才黑壓壓的雨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