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湖內蛟雨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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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山山下,碧波湖畔,四百黑虎軍運書途雨下蒸發。

    在梁國戰力上乘的軍隊屈指可數,黑虎便是其一支,雖然名頭在九州沒有大秦螭龍、西齊踏春戈、北楚大雪梟來的響亮,可也算戰力超群。

    無緣無故折了四百騎,統領千黑虎軍的千夫長廖凡當下可真算是氣到發了抖,他不僅僅是因為自己這邊少了四百甲而氣,其還有一部分來自對大將軍的懼怕。

    黑虎軍算上步卒一共才五萬眾而已,且其兩萬乃是隨大統領林武大將軍於北陵之戰存下的老兵,其餘皆為新鮮血液,要說這林武夜,曾是壟州江湖上名頭如雷貫耳的反劍行家,武學成就立足四位之‘偽地’。

    在大梁,曾有一段關於黑虎林武夜,反戲十豹的佳話。

    也許是源自江湖那股蕭殺之氣,大將軍治軍很是隨性,所以便有黑虎陣前辱罵上將的名頭立在那裏,如此脾性對應著他也同樣殘忍,若是破了他親口立的規矩,那麽就真倒黴了。

    林大將軍曾有言:“老子的兵,若是死了,一定要有一個緣由,若是無緣無故的死,找不出原因,那麽我便給掌舵人一份十倍緣由之死。”

    這句話擱在那裏,像是懸在所有領頭人腦袋上的巨石,可大多數統領都不以為意,無緣無故的死還真是挺難發生的不是?

    “屍體呢?”廖凡端坐於高椅之上,捏著拇指關節咯咯作響,麵沉如水。

    來報的軍探子低首娓娓:“稟報大人,還…還沒能找到。”

    廖凡氣不打一處來,他抓起身側的玉瓷杯子摔在探子身側,嗬斥道:“這等千年一遇的怪事出現在老子的軍,哼,不過也罷,先找個借口壓下去,實在沒辦法,替罪羊你總能找得到吧?”

    “大人,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廖凡深吸口氣,坐定。

    “軍有士卒偷偷言論說,是碧波湖內的蛟龍滋的怪事,因為運書經過碧波湖畔驚擾了湖底蛟龍,於是那妖物出水食人……”

    廖凡摩搓著滿是胡渣的下巴,嘖嘴道:“大將軍向來信佛祖鬼怪,信則有,不信則無,實在是沒法子,倒是也值得一試。”

    碧波蛟雨吞食四百甲?

    “先試著找找線索,給你天,你應該也會好好找的,據說那消失掉的四百甲有一位百夫長名叫宋奎的,是你二哥?”廖凡玩味道。

    探子麵無表情,拱道:“是。”

    “下去吧。”廖凡走下座椅,繞到這名探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

    探子來得飄然,去得無影,此探子並非所為的軍知事,而是密探,身了得的使差。

    當鋪尋到了,可惜飽含銅臭味的當鋪老板早就卷鋪蓋走人了,溫軻隻好做罷,天際陰雨依舊飄飄灑灑,少年尋了個層簷下避雨而坐,其貌不揚的短刀隨鞘擺在腿邊搖曳。

    望向層層疊疊沒落在朦朧雨幕的城池,少年打了個哈欠。

    漸漸的,人聲鼎沸起來,少年也知道封了城,原本在城門下擁擠的人群全都退了回來,夾雜著不耐煩的叫罵聲,怨聲載道,可原本死氣沉沉的城內卻在當下熱鬧了不少。

    側耳傾聽這般喧鬧,少年樂在其,烏潭裏可沒有這種喧囂。

    溫軻勾著嘴角,不知為何,笑意漸漸散去。

    他想到一個人。

    烏潭長老一掌潭,他與師傅生生熬到了其位長老與世長辭後方才動的,如此多的前人,自然並非隻有他溫軻一個弟子,不過說實在的,烏潭的弟子數量極少,算上他溫軻師從五長老,一共隻有十位弟子,八男兩女,內稱烏潭十人眾。

    收弟子的方式極其古怪,皆是庶衣雲遊尋孤得來,並且在收徒過程不得暴露任何實力。

    那一夜,溫軻空奔走十二峰,尋遍烏潭,親將同門子弟扼殺,他與師傅兵分兩路,可始終沒能如師傅那般對所有人痛下殺。

    原本該是悉數扼殺,可溫軻卻留了一人。

    正如溫軻自己所說的,世上沒有後悔藥,他也不需要吃那虛無縹緲的破玩意兒,做了便是做了。

    血殺四百甲,他不後悔,留烏潭一人,他也不後悔。

    頭戴鬥笠的少年依靠閣樓外側,一直坐到天色漸晚,夜色漫上後濕冷的氣息更加深刻了,不少返回家屋的百姓唏噓著點亮家燭火,溫軻怔怔望著黑夜陰雨星星點點的城池。

    “要啟程了,別誤了大好年華。”少年輕聲言語。

    言罷,少年提刀單虛拍後簷,身形朝前投去,迎著微涼細雨,落入濃稠的夜色。

    長夜漫漫,荒草山頭一麵塵土飛揚,數千騎搖曳火把連夜奔走,一人一馬一旗首當其衝,白玉盔甲尤其顯眼,火光照亮俊朗臉龐,此人倒拖長槍氣宇軒昂。

    大旗繪春花彎戈,竟是九州聞名皆喪膽的西齊踏春戈。

    玉甲領頭的年輕將領眼神極好,見前方一騎持火把匆匆奔來,他甩起倒拖的那杆長槍,扶臂橫槍大喝一聲:“停——”

    這個距離,千騎徒拉韁紋絲不亂,馬匹步數由繁轉簡,等那反向奔來的騎兵距離玉甲將領僅剩丈,千騎已然整整齊齊地停了下來。

    驟然無聲。

    斥候翻身下馬,持火把向前數步後半跪於地,雖是口鼻之漫過滾滾塵土,但他依舊雙捧火把在前,躬腰高聲稟道:“報將軍,前方一少女截下數位斥候,命我來報說要見將軍。”

    年輕俊朗的將領火光微微皺眉,他懸槍在側:“截住?可有shā rén?”

    “此人半路突至,見到我等後隻是截住,並未shā rén,隻是提出要見領頭人……”斥候抬首道。

    青年抬首望向前方,嗤笑一聲:“江湖人何時才能看清楚天下的形勢,區區女子而已,居然憑借些許身攔我西齊踏春戈的斥候,莫非不曉得上個春秋死在我西齊鐵騎下的鄭柏厄?”

    “有意思!”沉默了片刻,青年允那斥候起身。

    那斥候應了聲謝將軍,而後說道:“小人這就帶路!”

    “不用了,人已經到了。”青年揚了揚下巴,他的目光凝視在那匹原是斥候的戰馬上。

    丈之外,斥候戰馬馬背之上,黑衣少女悄然出現,夜色融得了漆黑發髻與服飾,卻掩不住那少女素白的臉龐。

    少女是站在馬背上的,纖細的身影被火光照亮幾分,也同時清晰了那張傾國傾城的麵容,青年看著看著竟是失了些許心神。

    她輕啟朱唇,空靈的聲音刺破濃稠的夜色,繚繞在青年耳畔:“小女子可保將軍沙場不死,隻求將軍幫忙尋一人。”

    “沙場不死?”青年回神後搖了搖頭,想要習慣性地陣前提槍示威,可看著那張麵容卻終究沒法提起來,“為將者,何顧生死!姑娘若有這麽大的本事,倒不如入我西齊從軍殺敵!”

    柳眉微皺,少女側頭,露出一小截玉瓷般白皙的脖頸,秋水似的美眸閃動著晃眼的火光,輕聲道:“小女子不擅shā rén。”

    青年將領身後踏春戈千騎鴉雀無聲,遼闊的荒原山邊唯聽得兩人言語。

    “一人性命之憂全無,倒是有生意,姑娘隨軍吧,”青年斟酌片刻後回頭,對著身後喊道,“蘇西全,下馬,你去其他兄弟那兒湊湊,讓馬給這位姑娘!”

    “我…我,為啥是我啊……呃呃呃,大哥你被這樣看著我了,我害怕……”一個長相憨厚的少年原本興致勃勃地歪頭側腦想一睹芳容,無奈一直被軍旗所擋,當下被點了名卻又滿麵掙紮,可瞅到青年那副吃rén miàn孔,頓時識趣,低首大聲道:“屬下遵命!”

    周圍傳出一陣稀疏的笑聲。

    憨厚的少年撓著腦袋,翻身下馬,他形容呆憨,穿著更是惹人側目,衣甲倒也湊合,可那根大旗插在背後搖搖擺擺很是滑稽,少年一拉著馬韁把馬匹牽出騎兵隊伍,走到少女所在斥候馬身邊,一路上他使勁抬頭看那亭亭玉立的黑衣,癡癡地望向那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

    良久,直到那少女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少年方才抖著身子站定,結巴道:“姐…姐,請上馬!”

    年輕的玉甲將領見到此情此景,拍槍放聲而笑,笑聲明朗勝過舉頭火焰。

    青年一笑,身後千騎縱然隨勢敞開心扉禁製,千人齊笑,笑聲壓下深邃夜空。

    自古笑意善染旁人,便是千人齊笑如此這般,少女也沒有露出半分笑容,她在笑聲低眉,自顧自換了坐騎。

    這輩子,她隻在一rén miàn前笑過。

    可惜那人,卻又讓她明血立誓,此生不再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