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明眸回若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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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世間若是要說個孰最難揣,那定是人心,人心之難測,實屬不可言明,怕是你武道修為再高,修得鬼魅迷幻之術,也隻能看透二,此物善變非常,想必隻有仙人才能真正知曉吧?

    特別是趙常淵這等人,明明與其他兩位誌士商議好了不踏足穀內,卻是硬生生跟他們二人繞走了十幾裏,於北落小村分開去尋人,方才曲行回走,這一走又是近二十裏地。

    遠遠聽得有百鳥鳴嘯,嘰嘰喳喳,入穀,便是一陣令人作嘔的腥臭。

    那穀內縱風雄烈,長風由高空匯聚旋轉,四通八達,期間風勢不曾歇止半分,反倒愈演愈烈,趙常淵習武頂多五載,如今是個鍛體境的俗武小生,沒得內力,忍耐噪音之下,隻好靠閉氣來改善呼吸。

    可畢竟武力低微,越是往裏走,那腥臭腐爛之味便越是濃烈,鳥鳴嘶叫越是喧鬧,青年眉頭擰成一團,雙袖遮住口鼻,撐了片刻終究難以自持,晃晃悠悠靠向穀壁,扶著突起的岩石嘔吐起來。

    強撐著身子,趙常淵仍是不放棄,就此靠著邊兒又緩緩行了數十丈,遇到個拐處,柳暗花明,景象入眼,卻又讓好不容易忍住胃液翻湧的青年一仰頭,又一叩首,猛地弓腰吐了起來。

    “咳咳咳——”

    趙常淵早就吐盡了腹內之物,當下唾液胃水一地淋漓,半響後一點東西都不曾出來,隻得痙攣幹嘔。

    他後悔了,後悔騙了兩位同難兄弟來這鬼地方。

    青年渾身乏力,四肢縱然軟將下來,他趴在地上,用盡最後的力氣依靠在岩壁一側,臉色慘白。

    隻覺得兩眼一晃一晃地發黑發旋,可還是瞅到平生未見的慘狀。

    地上皆是碎肉和幹涸凝固的血水,猩紅不僅漫在足下,四周岩壁盡是濺滿,像是雜亂無章的潑墨,屍首到處都是。

    有橫木亂插,恰好固定了車馬,使得那些馬匹不得奔走,馬兒掙紮累了便也仆倒在地,漫天群鴉叫喚起起落落,像是黑色的壓世狂潮,馬匹竟也被烏鴉啄食,許多烏鴉嘴裏尚且叼著暗紅色的碎肉,趙常淵呼吸突然變得急促。

    越是呼吸加塊,青年越覺得頭暈眼花,惡臭灌入口鼻,鴉鳴撕破耳膜。

    一刹那,那個錦衣漫血少年的話語突生在耳邊。

    “此處前行裏有一穀,穀內可能有額外的錢財,馬匹也不少,不過皆是些死人財,你們好自為之。”

    青年抿了抿此刻幹裂無比的唇,哆嗦道:“好自為之……”

    那家夥,殺了這麽多人,那家夥把這些人都殺了,都殺了!

    遠處有一杆大旗迎風狂擺,趙常淵望了片刻,突然渾身一震:“這是,這是西齊輜重隊伍,這些人,是運送物資的隊伍!那家夥殺了我們西齊的隊伍,我要去報官,我要去報官!”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趙常淵拾起腳邊一塊灰白的石頭,猛地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同時將石頭擲向最密集的烏鴉啄食處,口叫道:“都走開!都給我走開!”

    他在尋找生還者,雖然希望極其渺茫,可他還是雙齊用搬動那些屍體和散亂的車軲轆。

    這到底死了多少人?每一處都有烏鴉起起落落遮擋視線,這些烏鴉有許久飽餐,已經無法無天,甚至有些衝著趙常淵飛去,用喙猛地紮向青年的周身,他隻得舞足蹈口大喊,可還是沒法趕走。

    似乎是見得此人太弱,烏鴉越來越多,一眨眼的功夫,竟是高低起伏鋪天蓋地,那鳥喙能啄皮食肉,多銳利的玩意兒,青年雖是鍛體修為,且盡力防抗,可他沒有內力運行,腹空無一物,四肢漸漸乏力,衣裳撕裂,那皮膚也被紮破許多處,血水溢出,頓時把趙常淵變成個血人兒。

    被啄疼了的趙常淵痛呼著奔走,怕被刺瞎了眼睛,他閉眼揮舞著臂,腳下被屍體絆倒,身子一傾撲地滑了出去,滾到一處岩壁邊上。

    “咦?”

    青年又慘兮兮低聲哼了片刻,忽然發現沒有烏鴉上來啄他了,小心翼翼撤了臂膀,抬頭,眼眸精光一閃,果真那些烏鴉徘徊在一丈之外,拍打著漆黑的羽翼,縮首張望,卻是不敢靠近了。

    即便如此,趙常淵也不敢大意,緩緩扶著岩壁站起身子,這一站不要緊,卻是腦袋撞到一物,心驚下猛地舉頭,見一根橫木直挺挺插在壁上,橫木粗碩堅硬,從形態來看,想必是從馬車上拆下來的。

    “有人!?”趙常淵見此,乍呼一聲,差點嚇掉半條命去。

    再往上看,竟有個青衣女子貼在岩壁上頭,胸口起起伏伏,竟是沒死,那橫木恰好紮在她的腹部,傷處血紅一片,原是以巨力投擲橫木,貫穿身體釘在岩壁之上!

    趙常淵見那女子雖是披頭散發,可麵容秀麗無比,身子乏力早就拋到腦後,心一緊,急忙道:“姑娘,你別害怕,小生這便救你下來!”

    金海囚於天上,光芒流離,四劍顏若腥血,轟鳴而上。

    溫軻單抓笠緊隨其後,抬眸,見那四柄燦鴻糙劍赤芒一閃,被金海之勢定住,懸在半空。

    見狀,他神色自如,翻身騰空轉了一周,而後空臂於後繞半圈為止,縱掌轟出,氣勢如虹,竟是隔空打出一道狂猛的掌力!

    掌力喧騰,周圍氣濤洶湧波動連連,好似霸道內力凝作實質,幻化巨掌,眨眼便抵在四劍後柄,力道壓下,四劍齊鳴,發出驚世呼嘯,銳不可當。

    那金海此刻滾出哀鳴,一張透明的金色隔膜,戰栗之下倏爾擴出蛛網般的裂痕。

    劍尖雖狀如半圓,極鈍,可被溫軻力道助推下竟是生生壓碎了金海屏障。

    少年冷哼一聲,臂再抬,這次是揚動掌鬥笠,隻見他猛甩腕,鬥笠刹那飛出,旋轉著衝向四劍落劍之處。

    呯——

    金屑飛散,一擊之下金海製造的屏障轟然破碎。

    溫軻不曾歇止,金色碎塊翻飛在腳下,他單腳踏在其上,借力一蹬直直向上飛去,隨著四劍和鬥笠同時衝破雲霄。

    燦鴻糙劍和破鬥笠衝破屏障後,齊齊落地,居然滑在一邊,不再有半點先前那股氣勢。

    少年踩在還未碎裂的屏障之上,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雙腿忍不住在顫抖,腳下金屏波動連連,溫軻咬牙,劍眉下壓:“切——”

    溫軻目光所指,正是那金海之主,那金輝萬丈的高大身影。

    身影此刻負而立,就站在溫軻丈之外,低首,聲色雄如洪鍾,字字敲擊心壁:“此處乃極高之地,天威浩蕩。”

    四肢僵直,這是溫軻所意料到的,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到了多高的地方,隻是他毫不驚慌,反而冷笑道:“要的便是天威浩蕩。”

    “孽障!”

    人影再次發話,這一次言罷,激起他背後金海翻天而滾,浪頭足有百丈,氣勢洶洶,像是巨鯨騰空張口,擺尾震吼俯身而下,呑向那清瘦少年。

    狂瀾金輝遮天蔽日,浪頭撲壓而下,溫軻掙破禁製,仰麵長嘯,腰背朝後拉伸,身後橫紋掛衫盡碎,四道燦鴻飛出,而後展刺目血翼同近百丈有餘,攀搖附著,恰好呈兩側夾擊之勢,各自一邊,攏納滔天金浪。

    巨鯨受阻,掙紮翻騰。

    “還有兩劍!”

    溫軻氣沉丹田,雙臂放鬆而張,那承托金海的血翼似乎心意相通,竟然頃刻舒展,任由金海巨浪向下壓來。

    案上擺著一串有些不新鮮的山楂,少女素紗遮麵,美眸低垂。

    雖是少女,可姿色容貌宛若天人,一顰一笑皆是傾倒萬物,蘇西保為了穩固軍心,於是提議她戴上輕紗為妙,少女點頭應允,自此之後便素紗裹麵不以真麵目示人,唯獨一頭芬芳青絲,一雙玲瓏杏眼,如何也遮擋不住。

    蘇西保命下搭建軍帳,在煙羅山下駐紮幾日,當下他頭無事,見少女所居帳門輕啟,投目望去,恰見那少女坐在案前。

    “當真是,皎皎兮似輕雲蔽月,飄飄兮若回風之流雪……”

    青年行軍不得褪甲,此刻身穿戰甲威風凜凜,可眼卻是彌漫癡戀。

    少年自遠處走來,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而後舉目朝那帳門望去,搖頭晃腦片刻,伸拍向蘇西保肩頭,卻被一力猛地抓在腕間,自上而下繞了周,打圓朝背後一拐一推。

    “大哥,是我啊是我啊,哎喲,疼死了!”少年被蘇西保一記擒拿按倒在地,不由痛得大呼。

    “還不快去守崗,來這裏做什麽,想挨板子嗎?”

    蘇西全被鬆開,撇著嘴巴,苦臉揉動胳膊道:“大哥,我方才剛剛換的崗啊,這下要去休息了,倒是大哥你,啥事沒有,盯著人家仙子姐姐看半天,居心何在?”

    “皮癢?”

    少年聽得言冷寒,當下不敢在生嘴,隻得拱道:“大哥莫要生氣啊,小弟我隻是再給您加油助威呢,我大哥英俊瀟灑,乃是咱們踏春戈數一數二的扛把子,想要美人還不容易,隻要大哥您出馬,仙子姐姐也回眸!”

    蘇西保哭笑不得:“首先,我可不是數一數二的扛把子,首當其衝是父帥,其次乃高叔叔,柳兄一輩共人,我算得了什麽?其次,要得回眸尚且能言,不知世間何人可得她心啊……”

    何人?

    蘇西保一怔,默然不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