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鬥笠子入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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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陽光穿林透霧,男子生得普通,發髯灰黑,容顏消瘦,硬要說哪裏有特色,隻得說那身從上到下白得一塌糊塗的裝束,若不是腰間係著一根殷紅繩帶,帶下掛著一隻鴨黃酒葫蘆,怕是會被認為喪服無疑。

    他倒拖一杆銀灰長槍,緩步走在林間小道。

    槍身足足八尺有餘,算上槍頭剛好九尺一寸,此槍無鋒,甚是糙鈍,在所經途上劃出一道連綿不斷的溝壑。

    身側有群鳥相伴,嘰嘰喳喳,躍飛林間灌下,男子不以為意,依舊自顧自走著,目光冷冽,神色略微癡呆。

    又是白衣。

    若是溫軻在此,定會卷舌一二,出山到如今,見過多少白衣了?

    這世上穿白衣的大有人在,可能讓世人記住的,便隻有那些叱吒風雲的人物,陽下拖槍者,算一個。

    逢溝止步,白衣男子周身飛翔的鳥兒也停下喧囂,有的旋飛天際,有的落地撓爪,顏色各異的鳥兒,各有姿態。

    男子仰頭望去,麵前是一道自然形成的天塹,溝壑還算低矮細窄,迎風而探,他心有數,此地之外便是明仁崖。

    “弟子廖重吾,於藍詔一八六年秋,再登明仁崖。”拖槍男子單在胸前一扣,麵對天塹,輕聲道。

    言罷,男子脖頸一側,身子猛地扭轉,身動而臂動,那杆銀灰長槍被臂甩了半通,掌一帶,倏的投擲出去,正對麵落崖上的一塊峨石。

    槍頭雖無鋒,可男子這一投看似輕描淡寫,實則灌輸不凡內勁,那長槍眨眼騰過近十五丈遠,哧的一聲,直挺挺紮入石內,尺長的槍頭全都沒入,可見力道何其厲害!

    槍飛片刻,群鳥紛紛追隨而去,數百鳥身一時間連成虛浮的空鎖鏈,男子麵無表情,白衣刹那間傾赴,他好似本沒半點重量,踏上鳥身,幾個躍步後便騰過十二丈,再躍,前腳蹭上槍柄。

    腳尖觸及刹那,男子氣沉丹田,使了個千斤墜的法門,身子猛地下紮,槍身朝下彎曲如弓。

    意料之,槍身壓到到極限後立即回彈,男子雙臂一張,經回力而朝上猛地飛身竄去。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蹭的一聲,白影騰起,躍上高崖。

    廖重吾雙腳落地,腰間紅繩懸著的酒葫蘆一晃,抬眼,見一大一小兩個光頭,腦門被晨光照得透亮刺眼,讓他不由眯了眯眸子。

    “師父師父,這人!?”

    玄律拉扯黃衣,正驚慌,卻又被接著彈起的一杆銀灰嚇得半死。

    隻見那杆長槍打著旋兒飛在男子頭頂,落下半丈,被男子反臂以掌背拍擊,槍身立馬乖了下來,如繞臂龍蛇交纏墜地。

    原來那長槍脫力,上下搖拽了好幾個來回,終是掙脫峨石,竟反向彈飛起來!

    長槍自右上角竄順而下,沿男子掌虎口間滑墜,槍頭一轉,朝師徒倆兒臉上打了半道刺目的折光,側頭道:“趙升宣?”

    疑言挺近,群鳥倏爾自崖下飛起,漫天舞動。

    小和尚看得雙眸放光,拉著師父的胳膊,大喜道:“哇,師父師父,你看,當真如書所寫,朝鳳槍出,群鳥相伴!好多好多鳥兒啊,那是白鷺,那是白鷺!”

    “正是貧僧。”黃衣赤足暗掙脫徒弟小,舉臂在胸前,雙合十,隻道自己也是徒弟口的一隻鳥兒,微笑道。

    白衣廖重吾眸無光,輕啟薄唇道:“不好端端在迦葉待著,跑西齊來做甚?”

    “為天下蒼生,拉韁回馬。”和尚如是說。

    玄律似乎成了百鳥的一員,上蹦下跳,大呼小叫了一陣子方才把注意力轉向那男子長槍。

    這一看,徹底把小和尚給怔住了,他盯著那杆槍,頃刻間便沒了半點聲息。

    男子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不過笑起來比哭還難看:“這樣的話,你該去西齊帝都找那個茁陽君——”

    他話未盡,笑意收斂,改成冷冽模樣接著道:“而不是頂著個大光頭,帶著個小光頭來看我祖師爺的笑話!”

    殺氣!

    紛亂的鳥鳴聲戛然而止。

    相比明仁崖上鳥聲赫止,寂靜無人,西齊帝都可是熱鬧非常。

    雖是秋風凜冽,可暖陽當頭,正午將至時分街市頗為喧鬧,落茵外城之內,普通車馬不得入,少年讓老黃頭在前帶路,劉原扯了塊青布遮掩身後十劍,跟在溫軻身後。

    “公子,你這是怎麽了?”劉原見溫軻步伐有些古怪,不由問道。

    少年聞言僵愣了片刻,隨後少有的臉上一紅,將鬥笠扯下幾分,低聲道:“可能是……”

    因為這裏太過熱鬧了吧。

    入眼是極其繁華的街市,很難想像如此一個小小的街道,兩側居然皆是門庭充斥,大店鋪喝聲不斷,小攤位竟是些老老少少。

    行走道上,他幾乎是和別人肩蹭著肩,有些女子擦身而過,順眼瞅了會兒少年鬥笠下那張俊臉,不由羞澀的拿絹一撫,溫軻以為不善,盡是側身躲過,可過了一定次數,便漸漸習以為常,胸口衣襟留下好些芬芳。

    “公子,餓了吧,咱去吃飯吧,這邊帝都的客棧飲食都偏貴了點,我曉得城北有個小麵攤,那邊做的西齊刀削甚是實在呢!”走了大概半條街,老黃頭勾著背,回頭見溫軻臉色有些古怪,想了想便止步道。

    溫軻本就想早早脫離人群,那日在大梁兆城,他樓閣觀細雨,見燈火鱗次櫛比甚是心喜,這會兒才知曉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之意,仔細想想,當下竟是有幾分莫名其妙的苦澀感了。

    可聽得老黃頭說一個貴字,少年頓時不悅,兜著幾兩銀子道:“貴能貴到哪裏去?小爺有的是錢!”

    溫軻這話說的大聲,周圍過客皆是一驚,見少年前帶後跟,隻道這是位出門瀟灑的公子哥,財大氣粗,也不為怪。

    可眾人亦是麵帶奇色,今日乃是開封,前頭有一千踏春戈入城來,那蘇西保與他父帥別無二致,都是出了名的看不慣紈絝,落茵的官宦子弟大多被禁了足去,這小哥居然敢如此飛揚跋扈地出門來?

    帝都之人都曉得道理,那君上紈絝,放蕩不羈也就罷了,官宦子弟若是也如此效仿,國便全完了。

    可誰想,無論是少年還是這帝都外城百姓,都會錯了意。

    老黃頭張了張嘴,公子的武力超絕,想要些錢財又有何難,於是心有數道:“那敢情好,老頭兒我啊,也跟著公子沾點光,咱們去天香樓!”

    “名聽著就不錯啊,老黃頭,這也是個客棧?”溫軻聽著順耳,側頭問道。

    “非也非也,公子有所不知,吃飯的地兒並非隻有客棧,有的地方專門搞些特殊菜肴,供客人吃食,這天香樓便是西齊出了名的食客樓,據說是大秦那頭妙音坊的附屬產業,整個西齊,隻有帝都和白柳盡頭的甕垟各有一家。”

    老頭兒唾沫橫飛,口不絕,讓許多過客暗鄙棄躲閃。

    溫軻疑惑道:“妙音坊?那不是大秦的門派麽,怎地到西齊來?”

    老黃頭咧嘴而笑,滿臉褶子:“且不說那些武林門派很少插國家紛爭,且這產業是妙音坊的,可實際上運作的人都是我們西齊人,派遣去大秦學藝,歸來後以妙音坊麾下的名頭開店。”

    “老頭兒,莫看是個車夫,你倒是見多識廣!”溫軻不禁由心稱讚。

    事實上溫軻很早就對老黃頭刮目相看,要不然也不會這樣帶著他,如他所說,莫要看此人是個遲暮邋遢的車夫,這老頭不得江湖卻沉迷江湖,再加上走南闖北,收納的事由物本不可知曉。

    人又走了一小會兒,入側就看到烘漆金垣的門麵,那門前有四五位青衣小生,時不時伸臂驅擋,生生將這天香樓門前清出一塊空處,溫軻這才清晰地看到,那地磚不同於石青板,樓前居然是私自新湊的玉瓷板磚。

    鬥笠少年不由心一歎:“這兒和那沫嶺客棧,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傾耳細聽,溫軻自那樓聽得悅音連綿,曲頗有清流姿神。

    溫軻摘下鬥笠,隨著老黃頭的臂引走向門前,身後劉原緊隨其後,那五位青衣小生見少年劍眉入髯氣質不凡,當下以笑臉相迎,拱道:“恭迎公子入天香,還望此間神悅。”

    少年有些尷尬態,但還是點了點頭,舉頭望向內府,其內裝潢讓他又是一驚。

    玄關有一塊金碧對聯,左右懸於紅柱之上,上書:“竟誇天下雙無絕,獨立人間第一香。”

    這兩句聽著像是誇耀天香樓菜肴超絕,可再看卻隱隱透露妙音坊武道,溫軻不由暗叫絕,伸捏了捏下巴:“老頭兒,我有點慌了。”

    “公子說什麽?”

    “沒。”

    溫軻的確有些慌了,他計算了一下,一兩銀子一個麵點攤,他現在頭上隻剩下區區幾兩罷了,隻可數,暗罵自己當時為了找高雲蘭出闊綽,簡直愚笨至極,這地方,就算是他溫軻,也忽然覺得錢財有些不夠使,但左右權衡,少年還是搖頭。

    既然來了,豈有走的道理?

    老黃頭耳背,加上四周有妙音繞梁,他更是不當一回事兒,但那身後劉原有武在身,他可聽得一清二楚,不由暗為溫軻捏了一把汗,隻覺得初入落茵便要吃個霸王餐去,在這兒鬧翻天可有些得不償失。

    畢竟是帝都啊!

    劉原正想要勸勸溫軻,可隻是一個眨眼,鬥笠少年就已踏梯登上樓閣去。

    入樓,玄音聲晰,更為妙絕。

    溫軻舔了舔唇,慌什麽慌?大不了先賒賬幾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