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施予恐即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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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恐懼總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像是高牆,被石磚層層堆砌,最終越來越高,愈發厚重,堅不可摧。”

    “它的性質也如同高牆,一旦累積到了一定程度,便會變得無法突破,人也就被困在其,難以自拔。”

    赤瞳男子微微眯眼,眼眸像是細長蜿蜒的紅寶石,閃爍著攝人心魄的光彩,一句接著一句道:“又像是滴水石穿,一滴一滴,直到把人心徹徹底底地捅個通透,我要讓當朝君上意識到,他即將麵對的,是四麵堅不可摧的高牆,是無法抵擋的無數水滴。”

    “今日,落茵城便是殿下的,往後,西齊亦然。”被喚作應山鬼的壯碩者低下碩大的腦袋,恭敬道。

    男子沒有回應,而是投足城門內,血泊之上,他的每一步都很輕盈,衣擺緩緩,麵前一眾禦前軍被步步逼退,可這些軍士畢竟是戰力僅次於踏春戈的禦前軍,當下領頭的巡邏長嘶吼著發號施令,整頓陣型。

    十幾排長戟在前挺刺,升起嚴謹的防禦陣型,gōng nǔ自後架上,應聲齊放。

    應山鬼放下昏迷的蘇西全,麵對迎空之上的漫天箭雨,毫無忌憚道:“無用。”

    千百箭矢抬至製高點,而後倒轉箭頭,嗖聲驚鳴,向下如海潮撲來,赤瞳男子身影在點點箭斑下虛幽一晃,頃刻間消失在原地。

    領頭的軍士站在陣,隻覺得肩頭一重,迅速抬眼,見一道黑影唰的一聲從頭頂越過,後陣軍士皆是大驚失色,紛紛朝後望去,男子背影已然在陣後丈開外,那巡邏長不由張了張嘴,心道好快的身法。

    各門有數百道鋼鉤騰甩上牆,身裹黑甲長布的人影連綿攀上,從外頭看城牆,就像是一張恐怖的黑色珠簾。

    城內烽煙四起,百姓全都躲進了屋子,以為是戰爭突生所致,人心惶惶不敢出門,外城有一萬落茵城軍,其半數都被毒煙侵染失了戰力,其他的正從各處提劍狂奔而來。

    茁陽宮內琴聲倏爾止歇,平日裏喜形於色的茁陽君此刻卻麵沉如水,宮內賓客哪有聽不到外頭喧囂的?

    禦前軍裏外皆有,虛外主內,所以內城之,裏圈兵力遠遠多於邊圍,五千的禦前軍,近千都在茁陽宮附近,貼身護衛茁陽君的禦前卿林玉成一聲令下,群卒匯聚,張盾持矛,搭箭上弩,於宮前布下千人大陣。

    外有數百黑甲布衣雙各持鉤刀,緩步圍繞上宮階。

    “君上,莫要離微臣太遠。”林玉成雙空無一物,可氣態極盛,頗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楚緒鈺與青魚並肩而坐,也不關心門外虛實,反倒側首問身邊女子道:“莫非是那鬥笠少年惹的禍?”

    “青魚並不這麽認為,xiǎo jiě您看,這陣勢瞅著甚大,想必關乎茁陽君性命,那少年若是想取其命,以他的性子和身,早在殿上便動了。”

    少女點了點頭,她起身繞過碩大的紋金紅柱,湊近精窗,恰好見到那卷風旋消散在即。

    天災?**?

    少年衣裳襤褸,周身有多處血痕,他半跪在一片狼藉之上,伸捂著口鼻,指縫有絲絲血跡不斷滲出。

    運氣良久,溫軻垂,血水順著指掛在指尖搖曳,而後滴滴墜落。

    周圍有十幾道黑衣持鋼構,負彎刀而立,鉤尖刀刃原該是冷芒點點,此刻卻被紅霞付之一炬,連那些身影也是通紅一片。

    溫軻似乎完全沒看到周圍這些人,他哼聲站起,身子搖晃了一會兒後垂臂低首,看向那個四丈外覆倒的柔弱身子,自顧自道:“你們,看到了她的臉麽?”

    沒有人回答,黑影皆是將鉤刀雙雙握緊了幾分。

    自從出山以來,少年從未落得這般重傷,他發須雜亂渾身破裳,泛著處處已然結痂的血痕,腿似乎都有些不太靈便了,溫軻壓了壓劍眉,邁著僵直的步伐走近少女。

    俯身,隻探出將那柔若無骨的身子抱在懷裏,少女重傷昏迷,而溫軻也不在乎,臂彎稍稍用力一攬,側首將臉麵緊貼紅夜白玉般細膩的脖頸,上移湊於青絲下的小巧耳際,嗅著那縷從未變過的芬芳,柔聲道:“放心,除了我們之外,看到你這個樣子的,都得死。”

    “居然還有一對兒亡命鴛鴦。”

    男子自後而來,那斷欄碎頂曆曆在目,他一路噓唏,嘖嘖稱奇,直至瞅到被下包圍的少男少女,眼眸紅芒一閃而逝。

    溫軻並未理會赤瞳男子的調侃,他忍下臂上疼痛,將少女抱得更緊了些,唇齒微微貼附,在紅夜略微冰涼的臉頰一吻,輕聲低語:“我啊,要做那天下第一,揚名相忘烏潭,要做那亭台樓閣,舉托百世苦民,要做那天上客卿,承負九霄淩空。”

    “等這些都成了,我便來接你,到時候,要殺要剮,全聽你的,可好?”

    男子不知緣故,他自然無法想到這樣的異象乃是少年與少女一造就的,當下隻當是少年失了所愛,於是皺眉昂首道:“我當年也曾經曆過這般生離死別,他們試圖摧毀我,讓一個人登上很重要的位置,可惜他們隻達到了這個目的的後者。”

    少年抬眼,眼有戾氣,他劍眉緩緩下壓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可我知道這個目的的前半段,要被彌補了。”

    赤瞳男子疑惑側頭,不知所雲。

    “今日原是要血洗落茵,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你們兩個我不殺,親眼見證西齊易主,你算一個,外城一萬士卒及踏春戈已敗,禦前軍氣數已盡,別對茁陽君心存幻想了。”

    溫軻笑了,他將少女緩緩放下,低眉摸了摸那輕柔的秀發,起身,仰頭道:“你不殺我,我可要殺你了。”

    “你很忠心,”赤瞳男子眯眼,紅寶石般的眼瞳縈繞著邪魅的光澤,他的身影被夕陽吞沒,像是升騰的火焰,襯托著他,如同地獄君王,“可在選擇主人上,不夠聰明。”

    少年不為所動,他抬,見臂上血水早已幹澀結凝,微笑道:“你該死兩次。”

    男子動了,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而後仿若斷鏈般瞬間消失,隻剩下殘陽盈盈。

    溫軻不動如山,他麵前站著那個男子,近在咫尺,幾乎是鼻尖觸碰著鼻尖,男子想要施壓,可對上溫軻那雙戾氣頗重的眸子,恍然間居然失了神。

    飛速退後,男子麵色變得異常凝重,他招,示意周圍下圍緊。

    茁陽宮內有個站在林玉成身後的當朝君上,此時此刻,那張肥臉上沒有半點平日裏肆意灑脫的意思,而是沉得像是能擰出厚厚一層油脂。

    “你真想當西齊的皇帝?”

    “做夢都想。”

    “你有沒有思考過一個問題,和你六弟比起來,你配嗎?”

    “配。”

    “哦?他天生異象,生而紅瞳,你有什麽?”

    “我有正宗的西齊皇脈,黑發黑瞳,不偏不倚,他,才是異類。”

    “他武學天賦遠非常人所能及,你有什麽?”

    “我雖無武學伴身,尚有一劍,亦可殺他。”

    “他麾下奇人異士頗多,且忠心耿耿,你有什麽?”

    “我有父皇您。”

    年老的西齊君王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幾番下來,竟是咳出一淌刺目的血水,他聲音沙啞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六弟之母,怡妃,此女欺君罔上之罪,僅是表麵罷,真正讓父皇將她處死的理由,兒臣便不說了。”

    茁陽君當初還不是西齊的至高之人,他尚且是個皇子,連太子都不是他,太子之位一直都是六皇子的,可有個很重要的人物,自始自終都不希望其當上西齊的霸主,這些東西導致了看透一切的胖兒子,有可乘。

    老頭子幹瘦如柴的雙掌交疊在一起,歎了口氣,冷聲道:“事成之後,記得把你六弟的骨灰,和怡妃葬在一起,雖然她母子二人有錯,可終究算是朕負了她們。”

    “兒臣,領旨。”

    今日看到那些黒甲布衣,茁陽君其實已經感覺到,那一雙攝人心魄的眸子,於落茵城上空乍然而睜,俯瞰城池。

    因為當年怡妃的親衛,便是黑甲布衣。

    可讓西齊君主想不到的是,這一雙眸子,此刻於落茵內城被強行合上。

    男子衣著嶙峋,渾身墜血伏地,在碎石之上留下一朵絢爛的牡丹花,夕陽一照,格外嬌豔。

    “咳……”

    溫軻正要轉身,聞聲側首,皺眉道:“你居然還沒死?”

    二十六具黒甲布衣早已死絕,少年單扯著一條鋼鉤鏈子,正又要朝那倒地的男子甩去,卻見他緩緩支起了身子。

    少年鬆,冷冷看著男子僵硬的動作,渾身的經脈都被溫軻的內力滾過一邊,按理說早該寸寸斷裂才對,可赤瞳男子卻站起來了,搖搖晃晃。

    “不能死,我還…不能死!”紅瞳再一次睜開,隻不過接著的是不斷溢出的血淚。

    再掃了一眼周圍死得不能再死的黒甲布衣,溫軻發現這些與禦前軍大有不同,於是丟下鎖鏈,壓眉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即將成為西齊君主的人。”男子顫巍巍得站著,可義正言辭。

    少年笑道:“我說過我要殺你兩次。”

    “方才那些,足以讓我死兩次。”

    “你的命很硬。”溫軻如是道。

    男子艱難抬臂,可不管如何發力,都隻能將胳膊往上挪一些,他把頭低下,狠狠地在大臂上咬了一口,努力讓自己清醒,收口時牙唇間留下一絲絲血和唾液,輕聲道:“再硬的命,都是被磨練出來的,一刀一刀,一劍一劍。”

    “回來隻為了當個君主?”

    “不,我回來施予恐懼,在此之後,即位。”

    溫軻揮臂一招,許久不見的破鬥笠自廢墟下鑽出,旋轉著飛回少年掌:“有意思,你,倒讓我看看,如何用這副身子,施予恐懼,登上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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