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清風躍窗沒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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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活著是因為什麽?是信仰嗎?



    如果是信仰的話,蘇西全最初的信仰便是踏春戈,子承父業,即便有大哥在前頭頂著,蘇西全依舊堅信這個道理,他的野心不大,大哥最後會成為一把手,那自己就作二把手,替大哥分憂。



    騎上踏春戈的鐵騎,保家衛國,站在大哥身邊,為之左臂右膀,替其解難,這是蘇西全最初的信仰。



    可惜,人的信仰是會變的,有時候它會變得很離譜,完全脫離了初衷,走向另一條道路,蘇西全記得一句話,那是父親和兄長常說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句話從小激勵了他,可如今,卻隻在大哥身上體現出來。



    那一日,夜黑風高,本是shā rén夜。



    蘇西保入室不卸甲,望著站在燭火明光中的弟弟,一字一頓道:“你可還記得不忘初心四字?”



    “記得。”



    青年怒聲道:“既然記得,為何和我說這番話!?”



    憨厚少年摸了摸腦袋,微笑道:“大哥,現在她便是我的初心,我似乎找到了一生所求,抱歉,大哥放不下,也放不了踏春戈,甩不掉父親給的功業宏圖,弟弟卻可以。”



    “大哥,也喜歡紅夜姐姐吧?”蘇西全眼眸低垂,有些蕭瑟道,“我曾發誓不與大哥爭,可大哥放棄了,就怨不得我了。”



    蘇西全氣極反笑,搖頭道:“你覺得她會喜歡你麽?”



    “不會。”



    “那何必堅持?”



    “不堅持,又怎麽會知道是否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青年聞言後怔住,片刻後,他歎了口氣,輕聲道:“她心中有個人,若想要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必須先讓那個人消失。”



    “那個人是誰?”



    “說實話,我也沒見過,隻知道叫做溫軻,是個喜歡戴鬥笠的少年郎,也許以後會知道吧。”



    直到那一日,蘇西全看到那個身影,他在那個rén miàn前連氣都不敢喘,那個僅憑一人之力撼動整個帝都內城的鬥笠少年。



    篝火搖曳,蘇西全倚在樹前,無心擦拭著自己的鐵劍,氣候進冬,寒風冷澀時不時抬眸瞅一瞅那個美若天仙的黑衣少女,他忽然感覺這樣就很幸福了,能在紅夜身邊呆著,能隨時看到她。



    若是有一天,自己能為她擋上一劍,為她而死,她應該會為自己落淚吧,那樣的話,真是此生無悔了,到時候,無論如何也要撐住最後一口氣,撫上她的手,摸摸她的臉,畢竟都要死了,做什麽都無所謂了吧?



    至於一親芳澤,蘇西全沒那麽大的膽子了。



    想到這裏,蘇西全麵如火燒,臉上倏爾衝起兩抹紅雲,若不是天色漆黑且有篝火照映,否則定會出糗。



    “你回去吧。”



    “啊?”



    少年一怔,抬頭看向紅夜。



    黑衣少女美眸漠然,望著蘇西全又說了一次:“我說,你回去吧,回你大哥身邊。”



    “姐姐,你人生地不熟……”



    “你來過青州?”



    “……”



    紅夜歎了口氣,道:“我要回西齊,剛好帶你回去,也是時候遵守承諾,盡力保你們西齊皇脈。”



    少年聞言大喜過望,忙道:“姐姐不去找那個溫軻了嗎?”



    “嗯,不找他了,他忙完了事情,便會來找我的。”



    少女言罷,舉頭看向漆黑的天空,夜冷星寒,不知為何,她突然伸出一隻手,那隻手柔嫩白皙,迎著星光,像一塊婀娜的美玉:“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真希望回到那個時候啊……”



    蘇西全聽得怔怔出神,心頭好像被一把錐子紮了一下,莫名疼痛。



    藥塔便是藥塔,形態就是依山而成的七層高塔,夜深,半仙點上全塔燭火,塔內頓時明如白晝。



    老者帶著溫軻走上旋梯,一邊走一邊道:“你師父一生好劍,可卻不使劍,你知道為何嗎?”



    溫軻一愣,疑惑道:“不可能,師父向來對劍隻字不提,哪怕在一些研究上也不曾出現過劍刃,若真要說,隻在最後,才告訴我說今後要棄體武而修劍。”



    “你仔細想想,沒錯的,溫不樂那家夥,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劍癡啊……”



    溫軻皺眉良久,喃道:“我自從入了烏潭,師父所教的那些武學,並非有任何一種是和劍術有關的,說實話,我也不喜歡劍,倘若內力能洞穿萬物,那要劍有何用?”



    “哈哈哈,好一個倘若內力能洞穿萬物,要劍何用!”



    聽語氣,似乎有些內隱,溫軻登上三層,開口道:“前輩似乎話中有話,若是想說什麽,說出來就行,真有道理,我定然會洗耳恭聽。”



    老者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垂臂少年,輕聲道:“人道武學乃是強身健體,不知從何時起,有了內力外放這一說,於是俗上分家,上武者,宛若驚鴻出野,天地玄黃人,縱橫天下,可若是有一天,上武不再,內力不得出體,那該當如何?”



    “前輩莫非是在和溫軻開玩笑麽?”



    老者搖頭:“你師父因那個人而按劍不發,劍術封禁,之後再莫提過劍道一說,他教導你棄武修劍,本就不合常理,綜上,老夫能猜個大概,你聽也罷,不聽也罷,溫不樂此人得天獨厚,估計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在多術上出其左右,既然你不知道他會劍術,自然應該也不知道占卜。”



    “師父還會占卜!?”



    老者苦笑道:“老夫幾乎找不到他不會的東西。”



    見溫軻不語良久,老者伸手在少年肩頭一拍道:“不是有句話嗎,叫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溫不樂大限將至之前,和你說這句話,定然很重要,老夫言盡於此,你好生思量。”



    溫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是真的不喜歡劍道,可能是因為烏潭中隻有一個人使劍,而那個人,恰恰是最讓溫軻討厭的高半霓,奔走十二峰,取同門性命之時,溫軻找到的第一個,便是高半霓,第二個,乃是左丘明。



    對戰那天,高半霓手中寒光迸發的花離劍密如蛛網,那時的高師兄雖沒有把烏潭至高劍譜《須彌引劍術》練到極致,但十載閃過,已是爐火純青,手中花離劍變化莫測,但那又如何,溫軻憑借絕對的力量,一拳轟碎了劍網。



    高半霓在臨死前,還抓著他的衣角,張口閉口全是求饒留命的字眼,像條狗。



    原本就不喜歡劍道的溫軻,在那天後,更加不喜歡劍術,在他的心中,劍客已經成為一種恥辱的存在,至少高半霓是如此。



    直到遇到那個主修養意劍的高雲蘭,他才對劍客有了新的看法,同樣是劍客,甚至都姓高,劍道心性的差距,便如鴻溝一般不可逾越。



    但即便是高雲蘭的出現,也沒能把溫軻對劍的看法拉回來。



    眼下,溫軻有了一絲動搖,出於對亡師的敬重,出於對老者的仰慕。



    深居在蜀道山內不知多少年頭的老者眯眯眼,他這樣的老狐狸自然看破了少年的心思,於是趁熱打鐵道:“你若是想聽你師父的話,想去練劍的話,老夫這裏恰好有一柄劍,一本劍譜,皆是天下聞名,讓無數劍客趨之若鶩的好東西。”



    “嗯?”



    溫軻側首,目光中透露著詢問,他知道老者是想要追加砝碼了。



    “嗬嗬,別這麽看著我,你師父救過我的命,所以老夫不會拿你怎麽樣,但這交易二字乃是你說的,可就怨不得老夫。”



    溫軻鼻息如劍下壓,輕哼了一聲,邁開步子走到老者前頭,背對著他道:“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所以我不後悔把這些後續說成是交易。”



    老者也不生氣,反倒樂嗬嗬地追上道:“是了是了,那你考慮得如何,交換的東西也會很公道。”



    “不必了,”溫軻駐足,垂眉道,“若是我想要練劍,那東西,我會自己去找,我最早還是聽師父的話的,出山後便尋思著去八屠山劍塚尋一把趁手的劍,可在外頭越久,師父的這句話就忘得越幹淨,最後,全憑自己喜好來,想必師父泉下也會生氣吧……”



    “這份買賣做完,我便改道八屠山,”溫軻看了看自己的雙臂,提之不起,忽然笑道,“手臂治不好,憑什麽用劍?”



    見溫軻言後朝上走,老者連忙提醒道:“別上去了,就在四層。”



    “坨氣根不是凝冰居高而生嗎,若是放在四層,雖說是在山巔,可仍舊不見冰雪,就算前輩你將它置於冰匣內,溫度夠低,可它藥力氣力不願低於他物,久而久之,藥效必定流失。”



    老者聞言,頗為驚異道:“老夫原本以為你隻知道坨氣根一名,沒想到你居然曉得其中藥理,看來溫不樂是把你當作天書頂的武書生來教導的啊,他曾和我說過,收了個弟子,悟性如鬼神,卻沒和我說你還博覽群書。”



    溫軻謙虛道:“沒有師父話中那般厲害,若不是前輩與我說這番話,我還不知道師父對我悟性的評價這麽高。”



    “說到這,我倒想看看你的悟性究竟有多厲害了……”老者撫須眯眼,道,“先別急著取藥,隨我來,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言罷,一道清風瞬息晃過,溫軻眯眼,再睜眼時,麵前無人,空留旋梯在目,窗頭輕輕搖曳,窗外濃霧消散幾分,原是那半仙老者已然投身在外。



    少年輕笑,淩空一躍,腳踏窗台,弓身,利箭出弦般飛出塔窗,眨眼沒入霜霧不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