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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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杜鍔答不出來,沉默以對。
秦渭陽回不來了——這個答案在姬亮心裏有兩層意思,一層是秦渭陽願意留在雍王身邊,另一層,則是秦渭陽這個人,已經不在了……姬亮的腦子轟然一響,根本無力去分辨杜鍔的回答到底是哪個意思,更不消說讓他權衡哪一種情況對他、對吳國更有利。
“上卿……他……他……”姬亮惶然地抓住郭益謙的臂膀,郭益謙心中一歎,看向杜鍔,喝問道:“杜驍騎,此時此刻還有什麽說不得的?你直說了吧!”
杜鍔道:“我在雍王的大營裏,見到了上卿——會盟之時我從後麵繞上去,卻找不到上卿。我看了一陣,下麵竟然亂了起來。我隻得追到雍王的大帳中去,總算見到了他。上卿一見我,就知道了我的來意。隻是他不知道我們原先的計劃,後來知道了,卻說這計劃是對著他來的,安心不讓他還吳。還說……”杜鍔瞧了郭益謙一眼,接著說了下去:“還說這一切都是車騎將軍的算計。”
姬亮聽得秦渭陽還安然無恙,平複了些心緒,追問道:“他以為阿兄要害他?所以不敢回來?”
杜鍔並不想把昨天的事全盤說出來,因此嬴玉與秦渭陽算計郭益謙的事一概不提,隻說秦渭陽心有顧慮,不肯跟他走。
姬亮看了看郭益謙:“所以他寧願留在雍國,不回來?”
“上卿並不是不肯回來,隻是……誤會未消。”
郭益謙聽他們說了一陣,忍不住開口:“他不回來,是因為我還在吧!”
這話說得姬亮與杜鍔都是一驚,姬亮驚訝的是郭益謙與秦渭陽什麽時候到了這樣你死我活的地步,而杜鍔驚的卻是郭益謙竟然什麽都知道?隻聽得郭益謙又說:“我不想他死,他竟然想要我死!”郭益謙的話,一句比一句驚天動地,姬亮聽得心驚肉跳,抓住郭益謙的衣袖連連問道:“阿兄在說什麽?”
郭益謙目光往杜鍔麵上掃去,見杜鍔與他對視,卻沒有要阻止他說下去的意思,索性當著姬亮的麵全說了出來——“他們師徒兩個,一直忌憚著我,隻是看在君侯的麵上,勉強容下。倘若君侯一直安於東南一隅,我和秦渭陽,也許可以相安無事。然而我拉著君侯往外衝,拉著吳國往外擴,他們便不高興了。”
姬亮辯解道:“怎麽會?丞相也罷了,上卿最是能體察我的心思,我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不會反對。”
“君侯真以為是這樣?”郭益謙冷笑:“君侯可不要忘了,最初你可是從秦渭陽他們這樣的世族大家子的嘴裏,掏出來了吳國複起的底氣。如果當時連秦渭陽也反對君侯,君侯又會怎麽對他?他那時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郭益謙渾然不覺杜鍔在旁,他這話就說得不妥。當然杜鍔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找茬,任由郭益謙說了下去。
郭益謙道:“後來君侯重用秦渭陽,想來他對君侯也有那麽兩三分真心吧。再後來我堅持出兵,他是真怕吳國底氣不足也好,或者怕我勢力漸大也罷,總之他是在台麵上反對往東進圖。”
姬亮從前想,郭益謙與秦渭陽就算不和,那多半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如今郭益謙卻跟他說不止於此,他轉頭去向杜鍔求證,可杜鍔竟然是默認的態度……姬亮不甘心,仍問到底:“我即位已有七年,許多事情已成定局,他反對你,又有什麽實際好處?”
“我不在吳國朝堂上興風作浪、狐媚惑主——就是好處!”郭益謙一麵答了姬亮,一麵看著杜鍔說道:“此時雍王提出會盟,他借勢裝作我要害他,不肯回來,君侯心裏必然疑我。我在朝中沒有他那樣的根基勢力,一旦與君侯生了嫌隙,豈非隻有死路一條?”杜鍔仍舊不說話,郭益謙心中有了底氣,看向姬亮的眼神多了幾分堅定:“所以,丞相才會在那樣巧的時間裏,出現在越亭,來告訴君侯自桓公起,我師門與君侯父祖的淵源和恩怨!”
這話郭益謙從前對姬亮說過,那時姬亮信與不信,不過五五之分。而此刻……姬亮心裏期盼著杜鍔出來反駁,可是等了又等,都不見杜鍔說話。郭益謙眼看著姬亮神情有異,本不想如此逼他,隻是此刻話已說到了這個地步,他自己也不容自己放棄。狠一狠心,又說:“先是君侯為楚國之事,使秦渭陽出使雍國,麵見雍王。而這次出使,杜驍騎雖然也跟著到了雍都鹹安,可是卻先行返回——也就是說,秦渭陽除了君侯交代的事情之外,還與雍王有過什麽來往,有或者達成了什麽私下的契約,是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別人知道的。”
姬亮呆住,往昔的細枝末節忽然從他的記憶深處翻湧出來——秦渭陽是自請出使雍國的,因此前為伯薑公主的事出使過晉國,所以出使雍國便顯得理所應當。第一次既然如此,第二次出使雍國更是順理成章……姬亮臉色煞白,有虛浮呼吸在他的鼻息間急促地來回,郭益謙的話音魔咒一般在他耳邊縈繞:“即便第二次秦渭陽的出使,是否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便定下的,也未可知。把準了這兩個關鍵的點,就可以穿成一條線——那麽雍王突然親征吳國也好,所謂的扣著吳國的上卿換會盟的和談也好,從頭到尾……有可能都是計——”郭益謙猛地衝到姬亮麵前,與他不過幾寸之距:“秦渭陽算計了我們所有人!他聯合雍王,借會盟的名頭,他想借雍王的刀除掉我這麽個奸臣——可是,誰又知道雍王心裏又是不是將計就計,把我、和君侯,一起了結在這裏?”
姬亮臉上已看不到半分生氣——杜鍔的一言不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澆滅了,他木然地問道:“隻是雍王麽?會不會,是上卿的意思,要我,也死在這兒?”
“不是!”杜鍔開口。
姬亮眼皮抬了一抬。
杜鍔看郭益謙話說得差不多了,方才說話:“上卿,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害君侯的意思。”
姬亮苦笑一下,不接話。
杜鍔又說:“車騎將軍方才說的不錯。丞相和上卿,都有私心,但這私心隻對著車騎將軍一個人——師門宿怨,於國於社稷不相幹。何況,吳國自君侯即位以來短時間內聚集國力用以收複失地,連連征戰,吳國還能撐多久君侯也明白,是以上卿即便因為這個針對車騎將軍,也不算過分。”
姬亮的臉色有了一點緩和——杜鍔要的就是這一點緩和,所以方才任由郭益謙把秦渭陽往最惡劣的方向揣測。秦渭陽公事你摻雜了私心,如果郭益謙借題揮,秦渭陽難脫幹係。而先讓姬亮失望到極點,再告訴他事情並沒有那麽嚴重,反而姬亮不會過多苛責秦渭陽。朝三暮四之局,世人也不能免俗。
果然,姬亮聽得這一句,眼珠轉了一轉,有了些活泛的情狀。
杜鍔回身看著郭益謙,微笑道:“既然方才車騎將軍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索性今日我也代上卿把話說開。上卿對君侯是什麽心思,十幾年朝夕相處,君侯難道這點自信與信任都不肯給自己和上卿?何況雍王是什麽人?縱然他欣賞上卿,甚至傾心於他,難道就可以什麽好處不要,平白陪上卿這麽折騰?他可不是君侯這樣的少年心性,得失最是看重的。而上卿若能有左右雍王的神通,又何至於被他扣在雍國來威脅君侯?”杜鍔的言下之意,姬亮與郭益謙俱是了然於心。杜鍔察言觀色,話鋒又是一轉:“昨日一戰,車騎將軍看來是也不打算放過雍王吧——既然如此,我們不妨也給他來一個將計就計!”杜鍔說著,湊近姬亮,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通,說得姬亮連連點頭。
郭益謙忽然問杜鍔:“可上卿為什麽讓你回來?”
“他不是讓我‘回來’,他是要我‘走’。”杜鍔看姬亮與郭益謙都沒懂,解釋道:“他鐵了心要讓車騎將軍有來無回,君侯豈能容得下他?他又不遠再虧欠連累我……”杜鍔振了振胸臆間的一腔倔強:“他的法子與車騎將軍的法子,我還是讚同車騎將軍的——嬴玉一死,一了百了。”他又對姬亮說道:“此事終究是上卿太過固執。”說罷對姬亮鄭重一拜:“杜鍔出身罪家,幸蒙君侯大量,對鍔之不羈放肆多有原宥,胸襟廣博非常人可及。杜鍔此前因私情私怨對君侯多有衝撞,君侯依然委以重任,不猜不忌。遇此明主,實乃杜鍔之幸,從今之後,杜鍔心甘情願投到君侯帳下,任憑君侯驅馳,絕無二心!”
最後這個變故是姬亮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的,一時愣住,還是郭益謙提醒他他才反應過來。扶起杜鍔,姬亮才算鬆了一口氣,對杜鍔和郭益謙兩人道:“但願一切皆如杜驍騎所料。”
帳外,吳軍已經在生火做飯。嫋嫋的炊煙在營帳間此起彼伏,士卒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吃著飯,間或說上幾句話。他們是衝在最前麵的人,反而不如姬亮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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