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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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聲音沉沉啞啞的,好像他也一口氣續不上來就會徹底斷了似的,讓人聽得莫名的悲傷。

    武梁終是硬不下心腸邁步走開。

    她鬆開握著門柄的手,緩緩回身,看著他不耐煩地開噴:“一個大男人你至於嗎?孩子已經十多天了,最危險的時候都挺過來了,以後隻會越來越好,你現在玩什麽消沉頹喪擔驚後怕?

    早產兒多了,長大後還不是跟常人一樣的嗎,難道走在大街上你分得清誰是早產誰是足月出生的不成?

    先天不足後天養就是了,你隻要好醫好藥供著,待長大些找些好手陪著教著他多磨練著筋骨就是了。你堂堂定北侯爺,醫道好手找不到,還是武學高手尋不來?

    教養得好人將來沒準比你還壯比你還強,又成一員威威虎將呢,你在這裏傷心買醉戚戚什麽戚戚……”

    程向騰挨了訓,看著武梁好一會兒不說話,注視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

    武梁還是那麽凶巴巴的瞪著他,看著他的神色轉換,心說好了吧,就是欠罵,這等下沒準會主動要求再來兩碗醉酒湯了吧。

    程向騰伸出手來抓住她的手,被武梁輕易甩開。於是他胳膊就那麽虛虛垂在身邊,仍一個勁兒瞧著武梁不說話。

    原來她是這麽想的。

    他清楚地記得,從前她氣憤時候,咬牙切齒說過恨不得他再無子嗣,唯熙哥兒一個才好。但是現在,她覺得小家夥會越來越好,能平安長大,能跟常人一樣,能做威威虎將。

    還有程熙,他也去看過弟弟了,出來後對他說,“爹爹,弟弟真弱呀,我都不敢碰他,怕一碰就碰壞了。等他長大些,我帶他練功夫,把他身體練得壯壯的。”

    果然是母子倆呢,想問題都同一個思路。

    他微微有些出神,又抬手想摸摸她的臉,嘴裏喃喃地道:“怎麽偏偏她是夫人,怎麽偏偏不是你?嫵兒,你回來好不好……”

    武梁歪著腦袋躲開他的手。這種醉話,她隻當沒聽到好了。

    ——如果單是孩子早產,或者說哪怕這孩子是落地就沒保住,也不見得就能讓程向騰感傷至此。實在是裏麵另有情節,讓人鬱燥內傷。

    原本兩個孕婦各自護著肚子防著別人,安胎調養誰也沒給對方使絆子,相安無事挺好的。但是漸漸的兩人月份大了,就看出些不同來。

    先是程老夫人找來的穩婆有經驗,觀察比較了兩個人的肚子,就拍馬屁說兩人一個肚子圓一個肚子尖,懷著的定是一男一女,這一下兒女雙全一步到位齊全齊福什麽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唐氏做為被指懷著女兒的那一位,心裏可不爽透了。

    回頭就挨個兒的詢問自已身邊的穩婆了,有經驗的婆子媽子媳婦子了,然後問太醫,問大夫,得到的答複基本一致。——民間是有這說法,也基本靠譜,但也不完全一定。夫人你這麽有福氣,定然是一舉得男的了。

    一舉得男一舉得男,自從她懷孕,所有的人都指著她肚子說裏麵是個小少爺小少爺,如今這快生了,給她說懷的又是個閨女?並且她懷閨女人家懷兒子?那個老賤人她憑什麽?就是那老賤人和她犯衝,敗壞了她的福氣……

    總之小唐氏把一腔失望不甘憋悶憤然,都找到了奇異的借口轉化成了對燕姨娘的怨恨,原本知道程向騰膝下單薄不敢向孩子下手的人,如今日日琢磨的便成了怎麽讓那老賤人懷得生不得了。

    但那有那麽容易得手,燕姨娘防得緊,一家子看得緊,吃穿住用哪兒她都插不進手去呀。

    她需要機會呀。

    ——燕姨娘早產後,看著自己滿心企盼的兒子成這麽一隻病貓,哭喊發瘋要拚命,直言小唐氏害她,“想要我的命盡管拿去,但是侯爺呀,你要給你這可憐的兒子一個公道啊……”

    小唐氏也抹淚兒,聲稱自己冤枉委屈被誣蔑,“自己不小心保養,弄壞了身子生出個病秧子來,倒無故怪罪起我來。人誰沒個三病三災的?是不是這小東西日後但有個不好了,都得算我頭上啊?小妾們都是這麽欺負正頭夫人的嗎?侯爺呀,這天下還有沒有公道可言啊……”

    公道化身的程侯爺鐵青臉,嚴令兩人都不得胡言亂語,要拿實證說話。這事兒蹊蹺,他要嚴查。

    其實事情很簡單很好查,隻是落罪不容易罷了。

    燕姨娘有著身子以後,平素那是小心再小心,非身邊人親自盯著做的飯食,便是都不肯吃的。唯一的例外,是年夜飯那天吃了程嫣送上的點心。

    於是事情落到了程嫣身上。

    小唐氏和燕姨娘互防,誰也不去接觸誰,但程嫣小姑娘可以呀。於是這小丫頭就被攛掇著時不時的跑到燕姨娘那裏騷擾一下,和燕姨娘鬥鬥嘴氣氣人什麽的,燕姨娘對她這大小姐毫無辦法,連告狀也不好總是告吧,人家可是大小姐呀,便忍氣吞氣的時候居多。

    她吃癟自然有人高興,所以小姑娘越發樂此不疲,反倒是和燕姨娘互動良多。

    大年夜,全家人排排座,程嫣小朋友分果果,噢不,分點心。一盤子點心說是親自動手做的,是獻給全家人的新年禮物,是自己的心意,請大家品嚐。給一家子一人發一塊兒,誰都得捧場,誰都得吃。

    燕姨娘本來不想吃的,但小程嫣說前兒剛得罪了姨娘,今兒給姨娘賠罪,姨娘莫不是還不肯原諒我雲雲。燕姨娘推辭不得,見一盤點心大家你一塊我一塊的都吃了,她料是無礙,便也吃了。

    可誰知道就出了事兒了。

    誰能想到一個幾歲的小姑娘,平時淘氣一下也就罷了,竟然能有這樣的心眼兒,能笑得一派天真的給孕婦送上打胎藥去。一家子一個個送過去,也不怕送錯了點心藥錯了人。

    男人有心要查,便有的是法子,由不得誰不承認。才那麽虛張聲勢一嚇唬,程嫣的奶娘就服毒了,臨死前把事情的起因告訴了一個粗使的小丫頭。

    說是燕姨娘幾番和大小姐不對付,白牽連得她受了小姐重罰,因而懷恨在心伺機報複。看夜飯那天,誘哄激將的,讓大小姐把那塊特定點兒給燕姨娘吃,說看在新年的份上,兩人暫且和解了,一家子都會開心的……

    她的留言裏,大小姐程嫣什麽都不知道,很純潔很無辜,還受了驚嚇需要安撫。而小唐氏,更不關她什麽事了。

    人死了,把責也一力攬了,事情表麵上就到此結束了。

    但誰又不是傻子,小姐罰自己的奶娘能有多狠?這怨這仇足夠她鋌險害人?何況藥從何來,如何摻雜進來,等等事都會有跡可尋的。

    但程向騰卻查到,小唐氏拿人家奶娘那同樣隻有幾歲大的兒子威脅在先……

    而做為奉上點心的執行者,大小姐程嫣的那一環,怎麽說怎麽做,也是受到專門的培訓教導的。

    要說威逼下人,殘害子嗣夠惡劣狠毒,那至少還是別人的孩子。而哪個當娘的,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拿來當槍使,親自教她去行這樣汙糟的事兒,親自去髒她的手她的心?

    她才幾歲呀,她知道那些藥是什麽東西?她知道這事兒是會死人的麽?她能想到不是她的奶娘就會是別人,一定會有人做替罪羊炮灰掉的嗎?

    小丫頭也確實被嚇到,滿府裏的低氣壓,燕姨娘嘶吼著狀若瘋癲的在她麵前詛咒叫罵,小弟弟犀弱不堪,奶娘忽然橫屍……短短十來天,程嫣就瘦了蔫了精神恍惚了。盡管程向騰刻意避著,並沒有直接查問她什麽。

    下人說她再也不碰點心,也睡不踏實,夜裏總是惡夢連連,驚叫著醒來。

    程向騰心裏有多寒有多怒可想而知。

    但是,他卻發作不得。

    生了一個病弱兒,饒上一個嫡長女,難道要再嚇出一個早產兒來嗎?

    程向騰隻能自己內傷著。

    武梁看程向騰這樣子就知道,不隻現在,便是小唐氏生完以後,程向騰也不會認真跟她追究這事兒的,所以他才這麽難過。

    門風名聲,大小姐的清譽,唐家的臉麵,他都得顧及。尤其是自己女兒,他怎麽可能讓外人知道自家小閨女幹過這種事?

    ——但是實事上,這正是讓程向騰憋悶感傷的另一個原因。

    前定北侯夫人,程向騰的大嫂鄭氏,卻對這事兒相當不能容忍,就在元宵節這天一早,她進宮拜見太後,把程嫣奶娘幹的事兒捅到了太後那裏。

    鄭氏並不知道程嫣到底知不知情,小唐氏又具體做了什麽,但她可以想象她們做了些什麽,言語間,自然把自己的疑惑猜測都講給太後聽。

    這種事兒不嚴懲就等於助長,犯了這次就可能有下次。再沒想到府裏如今是這般的烏煙瘴氣,府裏長大的孩子,竟然這般的不堪,如此下去如何得了?”鄭氏憂心忡忡。

    這事兒既然被拿在麵前說了,太後不可能不聞不問。她也不好找大肚子唐氏或小姑娘程嫣,隻能召了程向騰進宮一頓訓斥。

    說他後宅混亂,治家不謹等等,給程府賞了管教嬤嬤去教程嫣,讓程嫣跟小唐氏分開別居,免得她教壞了小孩子。

    這樣安排都沒錯,程向騰也預備一步步這麽辦的。但府裏剛出了事就急著這麽辦,不是等於在告訴旁人,她們母女有問題嗎?

    這不還是家醜外揚?

    程向騰就是挨了罵出來,滿腔的憋悶,便讓宮門外等著的隨從不許跟著,自己跑來了成兮。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什麽都煩,什麽都不順心,跟燕姨娘上身似的。

    燕姨娘就是這樣,生完孩子受了驚嚇傷心過度是有的,但整個人性情大變似的,一天到晚哭鬧不休。但凡看見他,就哀哀泣泣的不停求告哭訴。

    侯爺,你抱抱他,你抱抱你這苦命的兒子,讓他沾沾你的福氣,能少受這許多的罪。”

    侯爺,你快看看你兒子,你看看他眉眼多像你,可怎麽偏偏這麽沒福,哪有熙少爺一半的順遂……”

    侯爺,那些殺千刀的害我兒子的,定不得好死,侯爺你要給你兒子作主呀……”

    若不是為著看孩子,程向騰對她簡直想避著走。

    而小唐氏,更不要提了。

    此外,還有大嫂。

    大嫂是長,程向騰不好對武梁說她什麽不是,鬱鬱半天,隻說了一句廢話,“大嫂她,也回來了……”

    他的語氣明顯不是愉快,而是沉重無奈,讓武梁立刻就明白,這個鄭氏,隻怕也沒讓程向騰省心。

    實際上武梁對鄭氏的印象還不錯,在西北騎馬奔騰的女人,和後宅女人到底不同,心胸氣魄不說有多大吧,至少有見識,至少爽朗。

    所以她想,大約人家回來了,於是妯娌不合或者折騰著想掌家什麽的吧,程家的家務事嘛,她就不插嘴了。

    後來才知道,有見識的女人辦起事兒來,那才是大開大闔大手筆。

    ——兩個人在屋裏說著話,程向騰傾倒了許多垃圾,人也漸漸平靜下來。大約坐得累了,身子後仰著想靠在椅背上,終是不太舒服,又趴倒在桌子上,完全沒了力氣似的。

    武梁靜靜看著他滿麵倦意,在把他扶去後院歇息和繼續坐等程府人來接間糾結了一下,就決定繼續等著。

    就在那時候,變故忽生。

    有人開門進來,武梁扭頭,就看到了尼泊。

    尼泊手裏掂著一個酒壇,一副送酒的模樣,但武梁瞬間就覺出了不妥。

    她本就對尼泊有一些戒備,加上尼泊的眼神,那直勾勾的不加掩飾的眼神,那淩厲的仇恨的眼神,直直盯著程向騰。

    然後,她看見他另一隻手迅速從腰間摸出一把刀來,直直朝程向騰衝了過去。

    他甚至沒有周旋一下,說一句什麽什麽原因所以我來跑腿送酒之類的以便先靠近再說,他就這麽直來直去的,看見仇人,拔刀,上。

    也許是他的脾氣稟性使然,也許他覺得武梁這種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的人不用他費勁周旋,所以武梁才得以搶到那麽一個空檔,在他貼身程向騰時閃身而起,擋在了程向騰的身後。

    幹脆利落的一刀,狠狠的紮在了她的胸前。

    那一刻,知道武梁心裏在想什麽嗎?她想說:不用謝,我的名字叫雷鋒……

    ——好吧,她什麽都沒有想,什麽都來不及想,她就那麽很十三的挺身而出,英勇擋刀。

    忽至的疼痛讓她失聲尖叫起來,但也隻有短促的一聲,隻在刀尖紮進皮肉時那一瞬間,隨著刀尖的深入,很快的疼痛麻木,或者說疼痛劇烈到她叫都叫不出聲來了。

    尼泊顯然並不以為她能阻礙到他,見她擋刀,喉間發出一聲古怪不明的“嗬哼”,然後迅速拔刀準備再刺。

    疼痛再一次來襲,武梁看到自己的血猛的濺出,眼前一片腥紅。

    她想說程向騰你丫的別裝死了快起來,她想說尼泊你丫的真不是東西……她什麽都說不出,人軟軟的往下倒。

    她知道她是惱的是恨的,她隻能順著尼泊的身子無力地往下倒。她的手一路無目的的支叉著,然後她忽然就找到了他的弱點。

    她用盡全身的勁氣,她狠命地使力,她聽到尼泊發出一聲痛吼。

    老娘,就要捏爆你的蛋蛋!!

    眼前完全黑掉前,她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