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梅花董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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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做的?”朱見濂品著口中濃香,甜而不膩,糯而不粘、酥而不碎,連心情也舒朗開來。

    “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好吃吧?”沈瓷笑道:“花汁溶化在露液中,再配以焦屑、芝麻、麥芽飴糖和獨家秘方,才能有這個滋味。”

    “問你兩句,還挺得意的哈。”朱見濂嘴上這麽說,手指又拿了一塊董糖放入口中,待其慢慢融在舌尖,甜到四肢百骸都是酥綿。

    沈瓷看著他心滿意足的模樣,笑道:“今日是我頭一次在府中做董糖,小王爺您運氣好,踩著點來了,便把我手裏的甜蜜滋味分您一半。”她頓了頓,又道:“同樣,小王爺您呢,要是有什麽晦氣事兒,到了我這兒,也能少一半。”

    “嗬,小姑娘還挺會講道理的。”朱見濂這次沒有矢口否認,微微一訕道:“我若有煩惱事兒,你能猜得出是什麽嗎?”

    沈瓷垂下頭,真的認真想了想,心中已有了數,道:“能猜中一兩分。”

    “你說說看。”

    沈瓷猶豫片刻,低聲問:“是因為世子之位?”

    朱見濂笑了笑,有意逗她:“便算是如此吧。那你可知府中人,說我不配做世子的證據是什麽?”

    沈瓷一愣,證據?她的消息都是從竹青那兒聽的,說小王爺身世有疑,也隻不過是揣測而已,哪裏來的證據一說?隻能搖搖頭,道:“不知道。”

    朱見濂在心底大笑三聲,麵上已經擺出一副苦惱神情,又開始胡扯了:“這府中都已經傳得沸火滔天,說是因為上梁不正,下梁才歪的。我如今收了你這個小姑娘做偏房,便惹得眾人說是遺傳了我父王的秉性。說我父王必定也是因寵愛某個婢女,才生下的我。這下好了,我救了你,父王卻被扣了個大帽子,連帶著我的身世也受到了懷疑。”

    他把事件的因果關係倒置過來,連恐嚇帶憂傷地看著沈瓷:“所以,姑娘你看,之前你聽到的謠言,其實都是因你而起。我因為救你遭了這麽大的難,你說說,你得怎麽彌補我?”

    沈瓷已是聽得呆了,這些話,她從來沒聽竹青說起過,還來不及細想,隻看朱見濂一臉憂切的神情,便已然當了真。

    “你,我,我不知道會這樣……”她指尖絞作一團,拚命想著彌補之法,一時間話結巴了,規矩也忘了:“那,那你真當不成世子了?”

    “說不準咯。”朱見濂又拿了一塊董糖,這次他未等糖細細化開,便在嘴裏嚼得嘎嘣脆,麵上還要擺出一副苦大深仇的樣子,隻覺自己都快繃不住了。

    沈瓷卻是真的急了:“那我……我去解釋,說小王爺您隻是心善幫我一把,讓他們不再汙您的名聲?”

    朱見濂抬眼看看她:“說出來了,那你怎麽辦呢?”

    “我可以再想辦法。”

    “你必定會被逐出王府,那你的新瓷窯呢,孫瑒先生的畫藝呢,你不要啦?”

    她有片刻的猶疑,然後輕而堅定地“嗯”了一聲。

    朱見濂本是想逗逗她,此時心裏麵竟有些微微的震動:“為了幾句謠言,你甘心就這樣離開淮王府?你爹的願望呢?”

    沈瓷咬咬牙:“若不是小王爺出手相助,這些或許已經沒有了。”

    朱見濂再也憋不住,被她的話逗得仰頭大笑,卻又在笑中,摻雜了幾分感動的酸澀:“姑娘,你傻了吧?腦袋抽筋了吧?你才多大點能耐,怎麽可能憑幾句話就撼動得了淮王世子的位置?想動手腳的人,怎麽都能找到理由,這也不過是借以渲染的小小借口,無關緊要的事,還真以為你自己作用多大啊?”

    “……”沈瓷看著他,還沒回過神來。呆呆站在原地,夾著肩膀,瞪著眼睛,身上罩了件薄薄的軟綢羅衣,整個人空蕩蕩的。

    他一見她這幅樣子,就心軟起來,覺得自己玩過了頭,心中況味複雜,咽了咽,聲音放柔道:“姑娘,從那天晚上我就告訴你,別覺得欠我人情。我這是為了維護父王的名聲,免得人家說他忘恩負義。還有……我心裏麵,也總歸能好受些。所以,我其實是為了自己,你不用彌補什麽,我剛才開玩笑著呢,你可別再當真了。”

    沈瓷理了理思路,看著他慢慢問:“所以,府中下人說你身世有疑,其實不是因為我?”

    “自然不是。”

    “你父王被扣上帽子,也跟我沒直接關係?”

    “沒有。”

    沈瓷徹底明白了,合著他剛才逗她玩呢。她想生氣,卻是一點氣都沒有,因為她透過搖搖曳曳的燭光,看到朱見濂不經意透出的眼神,那雙點漆般的眼睛望著她,竟是寫滿了柔軟和感動。

    隻一瞬,她方才升起的騰騰怒火便盡數滅了下去,再盛的氣焰都已是偃旗息鼓。她朝前走了兩步,瞥見桌上還餘下最後一塊梅花董糖,想了想,伸手把它掰碎了,遞給朱見濂一半。

    “喏,小王爺,最後一個了,分您一半。”她靜默片刻,待朱見濂接過後,又輕輕補了一句:“若是您覺著好吃,以後我做好了,再邀您過來坐坐。至於來不來,在您。”

    聽了這話,朱見濂正放入口中的董糖便卡住了,他“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覺得自己應該再多同她說句話,告訴她不要擔心,告訴她隻要安心製瓷,再過得開心一點,便能一切都好。可是話到嘴邊,卻被口中酥甜的滋味黏住了。他呆了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輕輕點了點頭,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