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情愫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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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握著一隻小銀勺,舀了點大夫配置的藥湯,小心翼翼地喂給伏在軟墊上的紫貂。紫貂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嗚嗚低叫了兩聲,在竹青的柔聲勸慰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兩口,便把虛弱的腦袋埋在軟墊裏,又趴著不動了。
紫貂的病,已經繾綣了*日。初時隻是嗜睡,錯過幾頓餐後,便漸漸發起熱來。它整日趴著不動,就算偶爾起身活動,眼皮也是垂耷著的。竹青找了大夫,雖說人與紫貂體質不同,但還是循著相似的症狀開了幾味藥。竹青細心熬了,藥味有些苦,紫貂至多體諒地喝兩口,便再也喂不進去。
眼見著紫貂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氣息一日比一日淺淡。竹青心裏著急,心中躊躇良久,還是忍不住告訴了世子爺。
彼時,朱見濂剛沿著書房外的小徑走來,打著傘,在淡淡的雨霧中跨過地麵淺淺的積水。他的腳步本是穩當,突然瞥見竹青一臉焦急地立在門口,不知為何,一腳便踏了個偏,踩進水坑中,玉色長袍上濺起了星星斑點。
竹青開口喚他,一張嘴卻帶了絲哭腔:“世子爺。”她輕輕斂下情緒,喉嚨動了動,說:“世子爺,沈姑娘留下的那隻紫貂,怕是不行了。”
朱見濂半晌沒有言語,過了很久,才沉默地點了點頭,提起步子仍往書房裏走。竹青眼眶紅紅,咬著下唇望他的背影,直望到書房的門緩緩關上,情緒也沉到了穀底。她想,自己這是來做什麽呢?世子爺怎麽會關心一隻小動物的死活,就連沈瓷離開以後他都不聞不問,自己這一趟又是想得到什麽呢?
她兀自歎息,轉身踱了兩步,卻突然聽見背後的門猛然拉開,朱見濂步伐急躁地走了出來:“快,帶我去看看。”
竹青連忙抹去淚水,帶著朱見濂朝紫貂的棲處行去。昏黃的雨線沾濕了衣袖,將朱見濂的心也浸濕了。他行至屋內,紫貂聽見聲響,撐起眼來看了看他,似是疲倦至極,沒過多久,又再次閉上了眼。
它已沒有力氣對朱見濂蒙住眼,亦沒有力氣再閃避。那雙圓溜溜的小眼睛裏,光彩正在逐漸流逝,呼吸一道比一道弱了下去,最後再無生機……
次日,竹青在後花園尋了處幽靜之地,將紫貂埋葬於此。朱見濂立在一旁望著,忽覺天地萬物都漸次轉作了昏黃。這些日子被他無意忽略或是刻意忘記的碎片,褪去硬邦邦的表象,再次浮現在心中。
兩年前,小紫貂還是隻初生的幼崽,他把它從樹洞裏提著脖子擰出來,看著它水亮亮的眼睛,像是那個抱著薄胎瓷在店裏聽她胡扯的姑娘,執意將它帶回府中,想要借此討她的笑靨。如今憶起,他突然間一切都明白了。為何在她拒絕他時,心中會猛地竄上衝天的怒火,那膨脹的火苗將溫柔的情緒無聲掩蓋下去,那樣明白和確切,他卻一直假裝忽略,以為自己置身事外。
風緩緩襲來,穿過重重雨幕,複又纏在他皮膚上。那冰涼而熨帖的觸覺,使他想起她手指的溫度,曾攜帶著他的手,緩緩扶起塌下的泥胚,轉為圓潤而飽滿的柱體。他終於回過神來,伸手握住,想要抓住她的手,卻隻抓住一縷冰涼的雨絲,空空如也。
竹青埋葬好小紫貂,幽樹環繞中多了一團小小的土包,間或有青白花葉,落於其上。朱見濂靜靜看著,終於把自己那點隱匿的心事看得明白。
閉上雙眼,她的眉眼清楚如同就在身邊,可這細雨紛擾、風聲嫋繞,都不過是幻夢而已;她若在,站在眼前,才是真真切切的觸感、實實在在的慰藉。
他轉過頭,隔著淺夢般的雨簾,對竹青道:“明日,啟程去景德鎮,紫貂跟了沈姑娘兩年,也該讓她知道。”
竹青抬起眼,訝異道:“您也去嗎?”
對方半晌沒有言語,就在竹青以為世子爺因為這句問語生氣了時,才聽對方低聲答了一個字:“嗯。”
竹青心中頓時翻騰起複雜的情緒,連忙領命去收拾行裝。朱見濂卻仍是執傘站在雨霧中,望著這昏黃細雨,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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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這些日子頗有壓力,因著她初選時拉坯技術不精一事,在同期參加比試的禦器師中備受爭議,糟了不少白眼。若她是高官的女兒或者大型民窯窯主的女兒,這也就罷了,可沈瓷偏偏還是個孤女,由此引起許多人的不滿。
沈瓷不知作何解釋,說自己不適應轆轤,隻怕會引來人更深的嘲諷,唯有將全部心神放在終選上,才能稍稍緩解複雜的情緒。
殷南一邊看著沈瓷畫瓷,一邊道:“沈瓷姐,聽說終選時,高級禦器師都會親自來。這些人一手好技藝,平日裏都在為他們專門配的製瓷間裏,很難得見的。”
沈瓷問:“高級禦器師,從前都不帶學徒?”
“是,一般都是中級禦器師帶學徒,高級禦器師專心為皇家製瓷就可以了。”殷南道:“高級禦器師中,最厲害的便是首席禦器師徐尚先生,是親自得過皇上褒獎的。隻不過這些年或許也是有些老了,皇上覺得沒新意,總想要禦器廠弄出點新花樣來。”
沈瓷笑道:“皇上貴為天子,這樣覺得是自然的。北宋時有鈞瓷,南宋時有黑釉茶盞,元代有釉裏紅,就連明朝永宣時期都有壓手杯、雙耳扁瓶這些創新。當今皇上是愛瓷之人,喜歡得緊,自然期望也高,總希望自己的年號能出些有新意的東西,才能供後世傳承下去。”
殷南點點頭,若有所悟,安靜片刻後將目光轉向沈瓷剛剛繪製的紋樣,瞧著四下無人注意此處,壓低了聲音道:“沈瓷姐,老實說,我覺得你在瓷上的畫技,並不比高級禦器師差,你壓力別太大,這次好好發揮,一定可以通過的。”他嘻嘻笑著:“到時候,就可以帶上我去聽聽了。”
沈瓷得到他的鼓勵,心裏放鬆了幾分,麵上也有了笑容。兩人又隨意聊了幾語,忽然聽見旁側有人疑惑的聲音:“李公公今日怎麽有閑心到這兒來了?”
話音剛落,沈瓷果然聽見了李公公那極具辨識度的、細細尖尖的聲音。此刻,那聲音中多了一絲諂媚,一絲討好,向來人示意道:“世子爺,人就在裏麵,您稍等等,我去給您叫來。”
沈瓷一聽,手中的畫筆驀然跌落在地,她靜了片刻,緩緩轉過身來,看見門外那人,整個人便定住不動了。